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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遥遥初闻(上) ...

  •   那天之后,我便很不情愿再值夜,偏偏十天里有五天都是我。看着香儿嫉恨地眼神和氤氲暧昧的笑意,我简直哭笑不得。好在后来八阿哥并没有像第一天那样折腾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撂挑子。

      他是温和体恤的人,并不摆什么架子,在别人眼里就是:温和的谦谦君子的典范。当氤氲说这些的时候,我对此很是嗤之以鼻。但平心而论,除了第一天他很让人讨厌之外,其他的时候,还算是个温和的人。

      不过,偶然几次我发现,十三阿哥深夜的时候总会在那亭子里出现,一袭素衣,孤然绝立,就那么一个人站着,我看了他许久,他也始终不曾动过,仿佛已经出离了这个尘世。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氤氲,却见她沉默不语,我拍拍她说,这也是个好机会。她笑了笑,却说自己也见过,那身影让她心疼……却不敢上前打扰,他一个人在那儿已经是一个世界,她不能去破坏。我默然,又鼓励她一番,方作罢。

      不当值的午后,我喜欢去行宫外的湖边坐坐,是个偏僻的小湖泊,很幽静,是那天洗衣裳的时候发现的,常常一坐到傍晚时分,初夏的草原触眼皆绿,躺在草地上远远望去,天空悠远的蓝,偶尔飘来几丝白云,咀嚼着清甜的草根,闭上眼睛假寐一阵,惬意又舒适,让人舒服的叹气,满口幸福的滋味。只是可惜这样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每每夕阳西下,我都贪恋的深吸着自由的空气,然后认命的坐起来,临走时习惯的望向湖对面。

      他来了。

      冲他一笑一点头,提步回去,继续自己的丫头命。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傍晚时分会来湖边,同样也不理解他为何总是深夜孤立亭台,不明白他小小年纪却好似隐藏了深深的哀愁。但我们同样喜欢这个湖边,同样喜欢躺在草地上,这就够了,私心以为:我们是湖边的朋友,是在这一片蓝天白云下同时站立的人,而不是身份有别的阿哥和婢女。还记得第一天他来,我冲他微笑一点头,虽然相隔很远,却是感觉到他一愣,不甚在意的又冲他一笑一挥手,转身回营去了。随后的几次相遇,他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在我一笑一点头之间,以笑面回应,冲淡了脸上几分幽思。

      他笑起来很好看。不同与八阿哥笑起来的□□风,而是清明爽利的夏。我想他如果没那丝哀伤的话一定是个夏日阳光般的孩子。

      本不想对氤氲说这个湖边,怕破坏了此间的平衡,犹豫了许久,还是告诉了她。仔细调侃了她一阵,心中却有丝丝失落,我怕是要再找一方天地了。我和氤氲,香儿轮流当值,很少有机会和氤氲同时休息,所以,并未在湖边碰到过氤氲,这里依然是我心灵的家园。我依然会对傍晚来临的他,挥手作别。

      只是有天傍晚,我看到了氤氲缓缓走来,给了她一个开朗的笑,我起身走了。站在远处看到氤氲朝十三阿哥福身行礼,看见氤氲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看见氤氲偷偷抬头又偷偷低下,看见十三阿哥叫氤氲去拿东西,看见氤氲……我知道,这个平等的湖边,终于,失去了……

      对自己笑了笑,这个世界本就不平等,还幻想什么呢。转身,提步,踏入俗世。这个湖边我不想再来,就让它留在心里吧。

      回到房里,却发现八阿哥今日回来的早,正坐着写字。正欲行礼,他听得声音抬头看见是我,左手一招,我上前拿起墨棒,一下一下磨了起来。

      虽然是盛夏天气,但其实时近傍晚,凉风习习,只见他笔行稳健神速,面露欢愉之色,看来今天心情不错,不禁莞尔。轻轻研磨了十几下,放下墨棒,瞥见桌上茶已微凉。出门复换上新茶,放于书桌右侧,见我回来,他头也不抬,笔尾一比,“宋词。”

      我会意,拿起放在桌边的小册,坐在专属的小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翻开了第一页看了下去,一室的静匿……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周邦彦的这首词真是有趣,并不是说他写的有趣,而是过程好笑。宋徽宗啊,若不是皇帝,怕是大家的评价都会好的多吧……李师师这女子……

      一片阴影罩了下来,抬头一望,却看见他一张脸贴了过来。连忙站了起来。他扫了那词一眼,弯下要对着我的眼,满含笑意的问:“如此可乐?说来听听。”

      “嗯,贝勒自己也可以看。”眼看他一张脸都快贴过来了,不予多想,连忙把手上的册子递上,却只抵在他胸口。

      “哦?我不想自己看,想听你说。”他又进逼一步,满脸的坏笑,我急忙后退,脸上火辣辣的,边退边说:“是,我是觉得周邦彦他……啊……”我倒在地上,一只手却抓在他领口把他也带倒,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大脑一片空白,我瞪瞪的看着他,他不再笑,四目相对……

      我猛的反应过来,把他推开一旁,“我…我去倒茶。”头也不敢回,跑了出去。

      连忙跑到茶房,靠在门边,大口大口的喘气,平息着急促的心跳。他……不要想了,只是不小心带倒了而已,嗯,就这样。拍拍自己的脸,扯了扯咧开傻笑的嘴角。
      平息了自己的心情,整理了下衣衫,走出茶房,却看见氤氲攥着帕子奇怪的看着我。啊,怕是我刚才的行径都叫她看见了。我尴尬的笑了笑,走了过去,道:“回来了?”

      她顿时红了脸,攥了帕子扭了扭,轻声“嗯”了一声,我笑笑的看着她,她虽红着脸,却硬撑着一脸平静的走过来对我说:“姐姐方才笑什么呢?脸都红了。”

      我摆摆手,笑嘻嘻的冲她说:“没事儿,天气热。”拉过她来低声问,“这些日子都没问你,十三阿哥对你如何了?”

      她红着脸扭捏了两下,喃喃的说:“能看见他,跟他说话,在他身边侍侯就够了。”我拉着她的手,凝声说:“你若真想好了一辈子要跟着他,就自己拿好主意。这次出巡是唯一的机会。可是氤氲,你总也要让他也喜欢上你啊。毕竟是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如果不能两情相悦,一生的幸福也许就葬送了。你告诉我,你真的只想做他的丫头么?”

      我直视她的眼睛,她也震惊的看了看我,低下了头,手里的帕子在食指上缠了又缠。我静静的等着,等着她的答案,那个其实我已经可以肯定了的答案。她爱他,以前或许觉得能在他身边侍侯已经足够,可是现在氤氲离他这么近……

      过了半刻,她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坚定的说:“姐姐,我想好了,我想跟着他。也许我只能做他的一房小妾,可是我想跟着他!”

      我微微叹了口气:“你想好了就好。路是自己选的,将来种种不可预料,有什么风雨要自己知道心疼自己。这次的机会,你自己把握,姐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玉儿姐……”氤氲怔怔的看着我,我笑着拍拍她的手,然后提起精神,“走,干活去。”

      待我和氤氲重新泡了茶回去,八阿哥已经重新回到书桌旁认真书写奏折了。氤氲进了内室去整理床铺。我定了定神,走过去换了新茶,见天已昏暗,点了盏灯过来,轻声问:“贝勒爷,是否传晚膳?”他也不抬头,在嗓子里“嗯”了一声。

      我放下灯盏,出去吩咐翠儿传膳。边走边想,这算什么态度啊,虽然我推开你很失礼。果然皇子都不是好相与的。

      当夜本是我来值夜,却实在不想这种时候值夜,跟氤氲商量以后,由她来替。晚膳后,我跟他寻了个理由,禀告了此事。他轻轻扫过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准了。

      一夜好睡。

      次日彼此间气氛异常,我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情况,任由香儿抢班,正可以理理自己的头绪。闲来无事,也不太喜欢在屋子里闷着,常寻个事情出来走走。几次在路上碰见过十三阿哥,依旧是一身素服,常和不同的人在一起,蒙古贵族,其他阿哥,还有康熙。那里的他,爽朗张扬的笑,温和平静的陪伴,完全不见深夜时的孤寂和湖边独坐的孤单。也许,这才是他正常的一面?却不知,八阿哥在外的时候是怎样的表现,想这些做什么呢。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也丢过不提。

      转眼已近八月,我和八阿哥之间也由一点尴尬,慢慢回复平静,我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他也不曾在我值夜的时候要东要西。而康熙也打算离开热河行营,前往木兰围场。

      今天是留在热河的最后一天,我告了个假,来到那个曾经平静的湖边。今日离去,不知几时还能看到,我曾经在这里得到过真正的平静。

      在湖边草地上坐下,望着平静的湖面,任思绪纷飞。初次来到这里,一进宫门便是一阵仗责,让我从无知中痛醒,结识氤氲,倾心以待。初识八阿哥,一次好心,几次莽撞,无意得到注意。与氤氲一同出宫随行,却招来嫉妒……

      一个人影在身旁落下,仰头后望,是十三。

      冲着他笑了笑:“十三阿哥,需要我起来行礼么?”
      他轻轻一笑,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我不再看他,转过来继续盯着湖面。半晌之后,他在旁边躺下。我起来拍落草叶,福了福说:“玉儿告退。”

      他并不回答,只轻轻问:“氤氲可是你的授意?”

      我一惊,随即站起来,福身回答:“回十三阿哥,是玉儿告诉她。”

      他缓缓站起来,双手负后,神色严正:“理由。”

      这下坏了。我暗自着急,怎么说?想了想也实在没有理由,索性实话实说。福下了身子道:“氤氲对十三阿哥的心意,相比您已经十分清楚。玉儿不敢相瞒,上次在此处遇见阿哥,虽觉不妥,但仍告之氤氲,只为给氤氲一个机会。氤氲是个好姑娘,如能得偿所愿,玉儿为她高兴,如若不能,毕竟她曾经在您身边努力过,也不会遗憾。所以玉儿告诉了她。”

      答完后,低头不起,凭他发落吧。争,不争,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是这是氤氲的心愿,我愿意帮她,她是我在这个世界里仅有的亲人了。

      我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打量,我也不怕他随意打量。谁知他出口的话,却叫我如五雷轰顶。

      “你如此费尽心机接近,若不收了氤氲,岂非误了你这番心思。”他上前一步,右手抬起我的头,我看见他轻蔑的眼神,紧抿的嘴唇,吐出的却是如此冰冷的话,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耳边又传来悠远的声音,“你这样子也不错,可惜!……氤氲我收了,替我谢过八哥。”

      他转身离去,待他身影远离,我却再撑不下去。倒坐在草地上:这一场戏,他在看,看我拙劣的演出。我这一番努力,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心愿,为何无人相信?!氤氲,你终于可以到他身边了。可这样的情况,他不信你!氤氲,我这样帮你究竟是对是错,我究竟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
      当落日西沉,倦鸟归林的时候来临时,我已走在回去的路上,大脑无法思考。

      氤氲啊,我该怎么办?……

      浑浑噩噩之间,面前被人挡住了去路,我左走她左挡,我右走她右挡,耳边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哟,玉儿姑娘。可是悠闲的紧。不象我们,得一天到晚的忙,不得闲。”

      我站定身子不看她,低声说:“你让开。”
      “我哪儿敢堵了你的道儿。”话这么说着,步子却不听话,仍是我走哪儿她跟哪儿,我盯着她,又说了一次:“你让开!”她也直瞪着我莫不做声,摆明了不让。

      我上前一步,她刚一要动,我伸手给了她一巴掌,双手紧握从她身边经过,满院的寂静。我听到香儿急促的呼吸和转身的脚步声,我转过身,盯着她,狠狠地说:“你敢!”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氤氲的屋子。我笃定她不敢动我!

      我在门口沉了沉气,敲了敲门,“氤氲,是我。”无人回答,我回头看院里的人,一个个做自己的事,香儿也已经恨恨的走了。

      我推门而入。

      窗明几静,只是,她随身的行李呢?怎么都不见了?

      不会的,十三阿哥怎么这么快就带走了她!我还没跟她说呢,我还没嘱咐她要小心,我还没告诉她十三阿哥误会了我们……我还没跟她告别,还没鼓励她呢……氤氲……

      我趴在氤氲的床上痛哭起来,氤氲,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从我来到这里,陪着我的一直是她,所以我拼命帮她达成心愿,可是这样真的对她好吗?我,我错了吗?

      正在伤心,却听到门口有响动,氤氲回来了!我连忙起来一看,却是翠儿,只见她怯懦懦地说:“八爷叫姐姐过去。”

      我抹了抹眼泪,先回房擦了把脸,然后随她过去。

      八阿哥单手负后,背门而力。我进去低身行礼,用略沙哑的嗓子说:“玉儿前来伺候,贝勒有何吩咐。”

      他并不回头,任由我福着身子,半晌,才听见他说:“你,好大的胆子!”听他这么一说,我却一阵茫然,抬头看向他,却正撞在他凝重的视线上。

      “不说话?平日的伶牙俐齿哪里去了?这会子倒乖巧!”我忙跪下,一叩,回说:“玉儿驽钝,请贝勒明示。”

      “明示?你用的心思还用爷明示?”

      我直发蒙,自从十三阿哥误会,氤氲的突然离开,我早已没了思考的能力。只有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玉儿有错,请贝勒责罚。”

      “你!”他声调提高,然后又重重的压抑住:“你们姐妹端的是何等心思,我不想知道。接下来的行程,希望你记得你的本分!”

      我的本分?是啊,我只是个奴婢,在他们眼里,我汲汲钻营,谋寻上路,想攀高枝儿。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玩物,随他们的思想摆动。

      我重重的磕下头,慢慢地回道:“奴—婢—遵—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遥遥初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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