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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谓我害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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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阁下以为,为何不值。”
华服少年神情僵硬一瞬,对这突然的二字略有讶异,但很快便调整好状态,顺着他的传音回复道。
“万刃城城破之后,韩氏家主自宛秋城亲至,集三千尊者之力亲领幽冥大阵,续十七月有余。城中活物尽化尘齑,神魂碎灭,由是,方收围城防阵,一一核验所缴物资。
与韩自秋及韩景相关的器物,更是被施以示踪阵术,以防二者脱逃,怎可能有残存的阵法未被韩氏族人感知,自万刃城中带离?此为其一。”
韩景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如实答复。
话间,在众修士或大或小的惊呼声中,拍卖师已经敲定了这套阵法的所有权归属于文家公子,当场遣四名侍者将阵法连同琉璃罩一齐,端到了这些世家弟子的坐席旁。
一行人稀稀散散地站起身来,华服少年被簇拥着缓步上前。他神色仍然平静,双指合并向上一招,将琉璃罩搁置一旁,又接着问道:“可有其二。”
如此淡漠的表现,叫韩景本能地起了疑心,但仍需进一步验证:“其二,这套阵法的炼制手法与韩家的主流阵术十分相似,可万刃城中,韩自秋亲信族人的阵术皆自成一脉,其炼阵手法早已分化的与主流阵术不同。
其三......阴阳之道确实是万刃城布阵的常用阵道,但观此阵中阴阳不稳,互有吞噬之势,可见炼阵者对此道不甚熟稔;且其内阵灵虽是真迹,可神形倦怠,明显未受阵法供养,换而言之,阵法与阵灵不合,此阵,并非浑然天成,而是拼接之作。”
哗哗舆论中,那套阵法已然被华服少年托起。满打满算,一千万的下品灵石,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被移到了邱姓修士身前。
邱姓修士还想要极力辞让,却都被少年的皱眉给抵了回去。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少年应付着四方阿谀奉承,漂亮的场面话从口中游刃有余地接连吐出,同韩景的传音中,那份人前的谦逊却逐渐退却,语气中透露出的,竟是难以掩藏的不屑:“这场拍卖过后,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至于这套阵法为什么会从万刃城流出,就要交给韩家人,去好、好儿、想、想、了。”
人声喧嚣,覆压在穹顶之上,坠回场中时,只叫韩景觉得沉闷异常。
这场拍卖进行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味儿。
就算是看见“自己”炼制的阵法被当做压轴的拍品时,韩景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拍卖会,只不过一切太凑巧了些。
原打算先套套话,在拍卖结束之后,或挟持,或利诱文家这位公子,要求去见其族中长辈,就能将计划顺利实施下去。
但现在看来,这位来自福寿城的嫡系公子并非蠢笨之人,韩景此番是误打误撞,全程看完了他做的一场戏。
不过好在,他虽聪明,可却刚好聪明到了能为韩景所用的程度。
“当众拍下这套阵法,由传言去散布邱家在福寿城眼中有如何高的价值,不失为一个捆绑邱家的办法。
但公子可否为我解惑,为什么要让韩家怀疑当初歼灭万刃城时,城中仍有修士逃出?”
华服少年嘴角挂着温良的浅笑,如众星捧月,立于人群中央。
他将目光在场中略扫了一圈。韩景能感觉到,方才有一份极具侵略性的神识从自己身上掠过,只是他将修为压制在了筑基初期,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少修士,华服少年的神识并未在他这里多做停留。
“没什么。
就是提醒他们,别忘了定期查杀害鼠。”
找寻不到那只藏头露尾的“害鼠”,华服少年语气中轻蔑更甚,“在竟遥城这种边城,很难有修士知晓如此多万刃城之事。阁下不想对此做些解释吗?”
舆论的中心,邱姓修士小心捧着那轮阴阳图,像是接过什么封爵袭位的印信,神情中满是激动。感受到阵法的震颤,小蛇伏卧在图上,隔着光幕懒懒抬头看向他。
韩景望着翕动于阵法中的黑白之气,半晌没有回话。
神识再次扫过,又是一轮默然交锋将毕,肃杀之气缓缓在两人之间凝聚。
他将衣袍理顺,不急不缓,从坐席上站起。
身如青竹,卓然而立。
拍卖场的坐席为方便展示拍品而设计成了阶梯式。他站在高处,眼睫低垂,半掩住眸中绿渊,几乎是以俯视的姿态,与华服少年目光相撞。
“元幸真人近来无恙?”
韩景对他目光中的凶厉毫不避讳,反而以上位者的身份回望过去,“想必万刃城倒台之后,福寿城能将多个世家收入麾下,共营贩私生意,其中少不得真人费心,四方奔走。”
“你是何人?”
不待他话毕,华服少年连一旁修士的奉承都顾不上回应,劈头盖脸地传音逼问,似乎厌烦极了这种被人俯视,丧失主导权的感觉:“你敢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不如我现在就割下你的人头,得闲再查明身份?”
“文统公子勿怪。”韩景声音平缓。
他没想到这位文家公子反应会如此强烈,再拖下去,怕是会生出异变来,只能调快谈话进程:“公子少年英才,福寿城送公子随元幸真人一道前来,想必是有意为公子积攒人脉,方便日后公子掌权,仍能将这条财路稳握己手。
某听闻现任福寿城主正在为闭关突破备置资源,城主之位即将空虚;又闻文盛姑娘年不过两百余岁,便即将突破尊者境,与天争道。论天资、修为、阅历,文盛姑娘都可接替大任……”
“你最好能说出保命的话!”
随着韩景的论述,文统身形愈发僵硬,目光如两道针锥,几乎要刺穿虚空,钉在他身上。
“某有一投名状,能让公子从此绕过仇家,直接与天衢宗联络,走通贩私渠道。其中利益增幅,足以为公子争夺少城主之位添一份筹码。”
若将无量仙域比作俗世中的王朝,将韩家看作皇族,那么福寿城的文氏,便是异姓王。
少城主之位,意味着无穷资源供奉、意味着举族之力的培养、意味着终有一日会统领一方。
更进一步,则是意味着获得无尽寿元、无上修为的叩门砖。
涉及到如此大权的继承,只要有资格、有野心者,都不可能不争。
“投名状?不过是只筑基前期的害鼠,你有什么资格向我投名?”
虽这样传音,文统却还是眸光一凛,明显有些心动,“我怎知你所言真假?将你擒拿起来,用追魂术挖出实情也不迟。”
又是一阵几乎凝实的沉默。
韩景望着他,倏而轻笑,微微摇了摇头,眸中的柔光衬得他很是温驯:“文统公子不必知其真假,至于我的资格……公子可以先自视丹田,观察其中有无碎身阵存在。”
文统闻言大惊,强撑着的从容气度险些维持不住,匆忙运转灵力自视体内,似乎想不明白一个筑基初期的少年,是怎么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握住他的命脉,脸色愈发阴沉:“你敢!不止元幸长老,这次集会,单是尊者境修士就有三位随行……”
“某自然知晓!”韩景沉声打断他,“所以某虽是无牵无挂的害鼠,可若非必要,却也不想启用阵法,叫公子修为尽毁,玉石俱焚。”
这种世家子弟、尤其是被寄予厚望的宗族后辈,都会留一盏与自己命运相连的魂灯在宗族内。
魂灯能够实时显示该弟子的生命体征、所处方位,方便宗族对其进行保护,或者其在犯错时擒拿格杀。
这些灯盏的细微变化不会被宗族在意,只当是弟子成长中的正常磕绊;但若灯盏熄灭,昭示弟子处境凶险,亦或未及保护便已身亡,这些事件就会视弟子身份高低,被宗族迅速归类处理。
更别提韩景现在威胁的,是福寿城少城主人选,对方的后台,此时还就在鸿永楼中。没人想看见碎身阵真正启用。
“不知某现在是否有资格,请公子收下这份投名状。”
他一面冷声说着,竟微微欠身行礼,不再传音,而是用恭谦地恰得其分的声音道:“见过文公子。一别数日,竟在此巧遇,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就某曾言之事,移步详谈。”
围在文统身旁的修士就算再迟钝,此时也发现了异常,纷纷将目光向韩景投来,眼神中或疑惑或打量。
没人认出他的身份。
他看见文统将指甲扣入手心,绷紧后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却始终没有出声回应,像是在挣扎着什么。
“公子不必求救。某本意是与公子互利,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公子若仍存疑心,某不妨现在就与公子直言。
数月前有一修士为仇家老祖所擒,此后天衢宗便遣人至仇家,并将几批次储物类法宝的空间停用,谈判交换这名修士的条件。
万刃城有一追踪秘术,可凝实怨气,为死者追凶。某能依据此术,找出那名修士所处何地。这份情报在天衢宗面前,应当分量颇丰。
公子若仍存疑,可以带某面见元幸真人后,凭真人处置此事。”
文统原本还在犹豫,与他默然相对,却在传音中听见韩景说可以去面见元幸真人时猛然抬头,眼中那份犹豫完全转化成了不解。
韩景清楚他在不解什么:元幸真人修为高深,若韩景挟持着自己出现在真人面前,那当真是蠢事一桩,这比他自己求救都来的容易。真人一个念头就能杀了韩景,解除化丹阵。
当然,若韩景有情报,那就施完搜魂术再等他痴傻着自生自灭,时间不会太久。
总之只要面见真人,此后的路不管韩景怎么走,几乎都是死局,而自己,若情报是真则大功一件,若情报是假也无可厚非。
难不成,这人真的蠢成这样?
文统皱眉看着他,目光闪动,半晌也没等到韩景继续耍什么心思后,他不禁嗤笑一声,似乎确定了是自己多疑,此前把韩景想的太过精明。
至于韩景,他虽然不能完全确认那妖修是否是破局关键,但他可以挑出明面上的信息,真假掺半地叙述。
无论交易的核心缘由是什么,仇府都绝不会对文统这种出门历练的小辈透底,所以,文统无法实时对这番话做出判断,唬住他还是很容易的。
“没想到竟能在此……与万兄相遇。”文统佯作惊喜,转而向身旁微微颔首,“抱歉诸位,我今日有事先行一步,你们同游便好,消费都由文家承担,权当我为此番失陪致歉。
话毕,他回过身,向上方、拍卖场出口的方向抬臂指引,目光一寸不移地直视韩景。
“请万兄,同我至云上城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