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与暗》燕池羽

9、陈洁的日记（二）

　　2011年10月17日 星期一
　　昨天去到医院验伤，各种流程走下来，最后拿到验伤报告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钟。昨天发生太多事，从医院出来以后体力不支，强撑着走回刘英的屋子倒头就睡，没办法继续报警，所以想着今天再去派出所。
　　却没想到今天在派出所遇到了那个人！
　　我以为我完全忘记了那天晚上的遭遇，但是我听到了那个恶魔般的声音几乎能肯定就是他！就在我刚走近派出所正准备进门的时候，派出所内传出那个男人的笑声，我立马打了个寒颤，感觉像是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恐惧。我害怕到几乎迈不开腿，本想直接转身就跑，但是我强压下恐惧偷偷往里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我不认识，但是我要牢牢记住他的脸！
　　派出所里有些矮胖的男人正抱着一只小狗道谢，旁边有一个高一些的男人拿着一面锦旗，我本以为那是他助理或者什么下属，但是派出所的人感觉跟他很熟捻的样子，我听到有人叫他‘谢队长’。我几乎是哆哆嗦嗦地逃走了，在旁边恭恭敬敬的人是队长，那个男人呢，他又是个什么官职？
　　小县城是人情社会我知道，对于这座城市来说，我只是个外来人。
　　在那时我几乎要绝望了。
　　就这样我浑浑噩噩地在街上游荡着，满脑子都在规划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可是身体和更深层的意识告诉我，你已经绝望了，陈洁。
　　就这样，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街上走了多久，走到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直到，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喊住了我，可是这儿除了刘英不会有人认识我。
　　这个城市是刘英的老家，跟我一起辞职时，刘英跟父母关系有所缓和，也回到了她的老家。
　　结果是个很意外的人，常磊。回想起来，已经有五年没见过他了。
　　我感觉自己硬扯出一个笑容回应了他一句，若是以往我肯定得跟他聊聊天，但是我当时陷进了情绪的死胡同里，没有心情闲聊。于是我转身就想继续往前走。
　　常磊扯住了我的衣服，我惊叫着跳开，所有男人的接触都让我感到恐惧。常磊手足无措地跟我道歉，我本来想发火，可我这一细看之下才注意到，常磊穿着一身白色的厨师服，头顶还带着个歪歪斜斜的厨师帽，很像小盆友扮家家酒。我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他也跟着松口气，接着热情地招呼我，他要请我吃面给我赔礼道歉。
　　我本想继续往前走，又不想辜负了常磊的好意，于是想着坐下来，吃碗面就走。
　　常磊的面馆很小，只摆放了几张小桌子灯光也不太明亮，门口摆放着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免费的豆浆，一看这里就是卖早餐的那种粉面店。
　　“米粉没有了，那个也不抗饿，凑活吃点面条吧。”依旧是常磊热情开朗的声音。
　　热腾腾的面条，顶上铺盖着一层牛肉，我从来没有在牛肉面里见过那么多的牛肉。蒸腾的热气氤氲了我的眼睛，一口面条下肚好像一股暖流从口腔到心口再到胃里，我僵硬的身躯因为这碗面活了过来。细细想来，其实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我以为我失去了除仇恨以外的所有感知觉，可是这碗面条告诉我不是。我从来没吃过那样好吃的面条。我呼噜呼噜的吃面，吃得我满头大汗，泪眼朦胧，一碗接着一碗，接连吃了三碗才捧着肚子拉住还要给我下面条的常磊。
　　我第一次吃那么多，以前刘英总是羡慕得对我说难怪你这么瘦，都是因为你吃两口就饱的‘小鸟胃’。
　　我也不知道原来我的胃那么大可以装得下三碗面条，胃撑得很痛，心却有种酸酸胀胀的幸福感。
　　我边喝剩下的面汤边听常磊讲着他这些年的事情。从监狱里出来之后，他继续跟着以前的大哥跑工地，收入也还可以。
　　可是他突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以前他觉得对别人呼来喝去很神气，可是他突然厌倦这些本来习以为常的事情，厌倦那些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比起那些他更想回家睡觉，也厌倦那些打打杀杀，身上随时带着家伙，等着给别人来一下，或者等着别人给他来一下的生活。于是他跟他的老大哥请辞了，用这些年攒下的钱，和在监狱里面学的手艺，开了这家临街的铺子，一楼卖早餐，二楼有个简易的床铺用来休息。
　　大钱挣不着，但日子很安稳，这是常磊的原话。
　　我突然就羡慕起常磊的生活，想起以前他总是很羡慕我们拥有自由，现在我很羡慕他身上的平静和烟火气。
　　于是我也装作很平静的样子，讲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邻居家的二傻子讲到今天那个男人怀中抱着的狗。或许是因为这家宁静祥和的小店，又或许是对面那个宁静祥和的人，这些我以为说不出口的事情，就这么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地说出口了，讲得我口干舌燥，常磊不停地给我添着茶水，我看着正在倒茶水的黝黑的手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拥有这种宁静的生活呢。
　　那个画面美好的像是幻象，可是刘英还没找到，我身上的事情还没解决，目前的情况不容许我沉溺幻象。于是我狠了狠心决定打破它。
　　与常磊道谢后我去了一家网吧，在网上发帖求助，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看着许多网友都有相同的经历，我稍微地松了一口气，这种不是孤独的感觉真好。而且还真有一些有用的建议，比如建议我在不信任地情况下，可以先将证据放在邮局寄给几年后的自己以此来保全证据，比如可以向纪检委写举报信举报渎职的人。
　　我将这些一一记下。
　　找人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有说可以用电脑技术查到她的家庭地址，但是我对计算机几乎一窍不通，只能放弃。
　　我去刘英上班的地方找她，那里的领导说她今天没去上班，也没请假。晚上回到家，刘英也还是没在，我将她的拖鞋规规矩矩地摆放在门口，那双拖鞋依旧摆放在原位置，今天给她打地电话也依旧没人接通。
　　行吧，今天先就这样，明天有两张验血报告出来了得去拿一下，应该是有关于传染病的。
　　老天爷，希望明天能顺利找到刘英，希望明天的验血结果正常，求求你了。

　　2011年10月18日 星期二
　　今天早上拿到了血常规和相关传染病的报告，很庆幸，所有数值都正常。接下来只需要一周后复查一下HIV相关的传染病就行。
　　还有一件好事是刘英回来了！
　　从我开门时听到屋里有电视的声音就开始激动，拿着钥匙的手哆嗦半天才准确的打开门，但是又有点害怕是我早上没关电视，或者电视自己打开了之类让人空欢喜一场的情况。
　　还好，打开门是开着当背景音的电视和在厕所里哼着歌洗衣服的刘英，这是她的专属小习惯。
　　这样的场景让我感觉她从未离开过，我们也从未经历那些事情。
　　我当时激动坏了，冲过去给了她个大大的拥抱，这屋子终于不是只剩我空荡荡的一人了。
　　正好我多买了一些菜，就跟刘英商量着烫火锅吃。
　　我边洗菜边感慨老天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又有些犹豫待会儿要不要问问刘英这两天的遭遇。毕竟就连我也是不愿想起那个黑暗的日子，好不容易过去了，刘英笑得那么开心，我还是不要提起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吧。
　　我也要像刘英学习，忘掉伤痛向前走。

　　2011年10月19日 星期三 凌晨
　　我现在在常磊家写下这篇日记。
　　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我现在的心情，只是感觉心脏一阵一阵的绞痛。这样吧，我把自己当作一个局外人，将事情经过写下来。
　　今天刘英跟我热热闹闹地吃完火锅，我们俩躺在一起，这通常是我们闺蜜夜话的时间。她跟我感慨她终于自由了，我听着她提起这个话题好像并不排斥，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她：你这两天都在哪儿？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她说：在家啊，在我哥哥家。
　　我当时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幸好她的家人找到她了。
　　谁知她用欢快的声音继续说：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正准备扶你回家，结果你喝得太多了，我压根儿扶不动你，还摔了一跤，然后我哥刚好在那个酒吧谈生意，就要带我回去，我就撑着最后一丝神智说，还有你也喝醉了，要一起走。后来第二天睡醒发现没在我的小屋，而是在我哥家里！他说我去泡吧是不对的，就把我关禁闭了！我正准备打电话找你救我出去呢，结果手机也不知道丢哪儿了，给我急得团团转，这可是我两个月的工资呢，后来在我哥车后座找到了，我哥…
　　或许是终于注意到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刘英终于闭上嘴停下来了，问我：陈洁，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苍白。
　　我的脑子里却像被大炮轰过之后，只剩下嗡鸣。
　　我麻木地起床，穿衣服，收拾东西。我想走。
　　刘英也是被吓到了，赶紧起床开灯拉我。却在拉扯中露出我脖子上暧昧的痕迹，三天了，依旧很清晰。
　　她看到了，她在猜测，她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想要抱我，我却躲开了，她很受伤，也很懊恼很愧疚，那一瞬间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可是我又在报复谁呢，明明是我当时先喝醉的，明明她当时也不省人事了，而且她哥确实没有送我回家的义务。
　　这些桩桩件件我又能怨谁呢？
　　只好把我的东西收拾好出门。
　　我很庆幸刘英没有受到伤害，我和刘英没有仇怨，却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这座夜色笼罩的小城中，我举目无亲，只好去请求常磊收留我。
　　常磊也没有多问，很痛快的把二楼让给我，自己去一楼拿餐桌拼出一张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