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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似曾相识燕归来(一) ...

  •   “妈,我和朋友要回上海住一段时间,长宁区那套房子闲着吗?”

      向晓家在上海有两套房,向妈和向爸住在市中心,长宁区那套要小一点,偶尔会租出去一段时间。

      “怎么突然要回上海呀?”

      向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国企干部,退休有几年了,没事儿就出门遛遛她的萨摩耶,或者跟小区里的红牡丹艺术团跳跳广场舞。

      可年轻时越是有本事,退休以后就越担心闺女过得不如小时候。

      “工作出问题了吗乖乖?”

      “没有啦,是单位派的任务,叫我回上海采采风什么的。”

      瞧着向晓撒谎时的镇定模样,就知道她不是第一次骗向妈妈了。

      “这样呀……”电话那边呼吸重重的,向妈妈又叮咛起来:“在外工作难免要受受委屈的,妈妈跟你叮咛过喔,凡事多忍让,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

      “哎呀知道了妈!一样的话您都说过多少回了?耳根子都叫您磨成大理石了……”向晓及时制止住向女士的唠叨。

      “小赤佬。”

      向妈妈嗔她一句,散了把瓜子儿在桌上,一面说话一面磕:“那我一会儿到长宁区收拾收拾,屋子干净是干净的,就是冰箱里面没有蔬菜,我买点带去好不啦?”

      向晓甜甜一笑:“好啊,谢谢妈。”

      视频里一大一小笑得明媚,向晓眼波一转,突然问起:“我爸呢?”

      “爸爸呀……”向妈妈闻言,嗑瓜子的手一顿:“爸爸给你姐上坟去了,估计晚上回来。”

      “上坟?”向晓眉头鼓起小山:“今天不是我姐忌日啊?”

      “你爸爸说他昨晚梦到向黎了,打量着带点酒去,天气凉,叫你姐暖暖身子。”

      向晓是向黎死后第二年怀上的,和她不熟。

      “哦,好。”向晓睫毛一动,吸一口气道:“先不说了妈,行李还没收拾呢。”

      “诶等等等等等,”向妈妈秃噜着嘴皮子制止向晓打算挂电话的手,八卦的语气问道:“和你来的朋友是男的女的?多大啦?和妈妈讲讲,有戏没有?”

      “……”向晓无语,润润嘴巴道:“女的,快一百岁了,没戏。”

      “个小赤佬!可不好满嘴跑火车的!”向妈妈捻着兰花指隔着屏幕指她一下,扔了把瓜子壳儿又开始唠唠叨叨:“妈妈现在都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了,只要你带回来一个就好了呀!总得轧朋友的嘛!不然将来你我和你爸爸都走了,看谁管你?”

      “哎呀都说了没戏没戏,人家辈分比你都大,做祖宗的人了,我怎么和她谈?”

      “咦,昏头,怎么好叫人家祖宗呐?”向妈妈皱皱眉头,用眼神骂她一下,又立刻软了态度道:“她现在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给妈妈看一眼,看一眼总行吧?”

      “她……”

      “这个要带么?”

      向晓刚一张口,沈苓拿着两袋方方正正的东西从后头过来,向妈妈定睛一看,深吸一口气:“真是祖宗啊……”

      空气凝固了三秒,向晓将手机拿近,一脸正气解释道:“不是……妈,她,她不是,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说话间,转头瞥了眼沈苓手里的指套,向晓百口莫辩。

      “好嘛好嘛,妈妈都知道的,都在心里都在心里。”向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小姑娘看着比向晓高不少,皮肤白嫩水灵,长得跟个明星似的。

      “妈……”向晓拖长了破罐子破摔的音调,顺带狠狠瞪沈苓一眼。

      “不讲了哈,妈妈马上去给你们买菜,你们好好相处哈。”

      母女俩的交谈在向妈妈高八度的笑声里落了幕。

      ……

      向晓简直要疯了,“噌”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叉腰道:“你没事儿拿这个出来干嘛!”

      “这……”沈苓摊着手满脸疑窦,又看了眼两个四四方方的包装,疑惑道:“你爱吃汉堡,用手抓着吃不干净,我带双手套,有何不妥?”

      “那叫指套,鱼水之欢用的。”向晓直白解释。

      “……”

      有时候觉着沈苓的关注点真的很奇怪,她问向晓:“你又没有情人,作何要用这玩意儿?”

      “自我纾解不行啊!”向晓炸毛。

      “晓得了。”沈苓默默退出去,塞了四个小包装到向晓的行李箱夹层。

      ……

      上海这个季节比北京暖和,也更水润些。

      七八十年过去,这里物是人非,沈苓一路留心看着,上海这几十年来似乎发展得很好,街面干净规则,且略有头脸的商标均挂着中国字,再不是当年那样遍地洋人的境况了。

      向晓穿着一字领毛衣,搭配黑色阔腿牛仔裤,沈苓仍是着旗袍,前两天她们刚从商场买回来的,到底是稀罕玩意儿,贵得闪舌头。

      她们来时特意查过,当年的金海纺织厂已经被拆掉重建成居民楼了,索性沈公馆还在,而且离长宁区不远,现在的持有者是个姓李的年轻姑娘。

      “姓李?”

      沈苓拿着向晓的手机眉头紧锁,自她1945年死亡到现在,不过传了两代人,怎么公馆主人便不姓沈了呢?

      难道潘玉清在沈父死后,带着沈公馆一起,改嫁进了一户李姓人家?世事诡谲纷繁复杂,乱世里最难揣摩的便是人心。

      是日天朗气清,两人不心急,落地后先去了趟南翔镇,就着阳春面吃了份生煎,又到南街拎回两盒子蟹壳黄,待晚些时候起了风,街灯苏醒,两人才大包小裹地回家去。

      顺着长宁路往东,开过一座红柱子大桥右转,向晓家就在南面的上城雅居。

      上海滩永远不缺灯红酒緑的喧闹,单看黄浦江边儿上湃着灯光的公馆,几十年前,沈苓曾在某个窗棂旁边听曲吃茶。长宁区离得远,热闹更淡些,上城雅居前两年翻修过一次,绿化做得很充分,假山旁边修了个条工小溪,周遭铺就着鹅卵石,环境和四九书院差不多好,跟个小公园儿似的。

      但毕竟是向妈妈精心挑过的户型,比四九书院那套被中介坑着租来住的要好很多,最起码是两室一厅,而且地板是大理石铺的,踩上去不会嘎吱嘎吱响。

      好容易回来一回,向妈妈很贴心,家里一尘不染,冰箱上下两个隔间满满当当,茶几中央还摆了束百合。

      沈苓很满意这个住处,踩着高跟鞋欲四下转转,才刚挪了步子,拧头迎上向晓递来的拖鞋,扬着下巴示意她穿上。

      向晓一面递,一面扣着手机和向女士打电话。听筒里的女人很热情,三句不离问候的话:“你们到家啦?”

      “刚进门,还没收拾呢。”

      沈苓盯着向晓的背影,先去开了冰箱门,再去检查窗子,绕到茶几跟前的时候揪了颗葡萄,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和睦停止在向晓走向次卧的时候……

      沈苓眼见着她顿住了步子,搭在门框上的指尖一动:“妈!您怎么就铺了一张床啊!”

      她知道这个家里平常不住人,自然不会放多余的被褥。铺了一床意味着,只有一床被子。

      “哎呀,你要跟人家多亲近亲嘛!”向妈妈又在磕瓜子儿,扔了把瓜子壳又抓了一撮拢在手里:“既然要谈朋友,分房子睡觉怎么好的呀?”

      “我都说了我们……”

      “哦哟好了好了,”向妈妈把瓜子扔回堆儿里,起身拍了拍手:“妈妈等下要去舞蹈团排练,不说了啊,冰箱里有速冻饺子跟汤圆,给小姑娘煮着吃,不要太吝啬晓得哇?挂了挂了。”

      “我……”

      向妈妈挂断了。

      向晓哀哀怨怨从次卧里出来,客厅冷清,落地灯圈住吧台上一小片地方。光源下放着几本洋文书,装模作样和百合花摆在一起,显得优雅高级,沈苓立着脊背,倚在吧台上翻看。

      余光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抬眼,对上向晓犹犹豫豫的神情,掖了掖嘴角,问:“怎么了?”

      向晓少见长相这样雅致的人,一头长发乌黑柔顺,温柔里带着点儿难以察觉的不近人情。遑论刚才耳畔多吵闹,只要被她那么一瞧,或是……只要听一听她的声音,周遭便骤然安静下来了。

      向晓走近她,撑着下巴坐下来:“你还会英语呐?”

      “幼时学过。”沈苓语毕,合上书,鼻端一声轻笑道:“方才为何动这么大气?是不是伯母误会你我的关系了?”

      “还不是你把那东西拿出来被她看见了!”向晓蹙眉,做足了倒苦水的准备:“你不知道,我妈这个人可八卦了,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撺掇人家在一起,也不问问对方乐不乐意……”

      向晓抱怨着,将发丝缠在之间绕啊绕。

      “现在只有一张被子,两米二的床,挤一挤?”

      沈苓顿了顿,复又翻开书,视线转回到文字上,温声道:“我睡浴缸。”

      ……

      沈苓在四九城地底下躺了几十年,也不晓得是不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她发烧了。

      大概夜里十一点烧起来的,偎在床上裹紧了被子还是冷,向晓给她量了体温,熬了小半碗白粥端去,沈苓横竖咽下两口便不吃了。

      再晚些时候,竟糊糊涂涂说起呓语来,向晓凑到她嘴边听,温热喷上耳廓,沈苓说:“我去浴缸里睡……”

      “烧成这样了还要去睡浴缸?”

      向晓当然不答应,眉心蹙起小山反驳她的胡言胡语:“鬼的体温本来就比人低,你现在摸摸你自己,烧得跟滚铁似的,嘴硬。”

      沈苓喉咙一动,抿着泛白的嘴唇顾她一眼,没有说话。

      向晓靠着她坐下,放软了语气道:“这么多天了,还要和我怄气吗?”

      沈苓侧了侧脑袋,用动作告诉她是的。

      沈苓这些天睡浴缸是在怄气,向晓这些天同意她去睡浴缸也是怄气。看起来是为着向晓给民警说说沈苓是山里的超生户,实际上是为了旁的。

      叹了半口气,向晓说:“你生气,不止是因为办身份证的事吧?沈小姐大度,大概不会这么计较。”

      “那么……”她又问:“是不是因为我说,我不是向阿小,你不高兴了?”

      沈苓眼皮沉沉的,拧过头来费力睁了睁,将胳膊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握住向晓的手腕。

      她的手腕凉津津,脉搏灵巧地贴在沈苓指腹上跳了又跳,向晓腾出另一手回握住,轻声道:“我会这么说,不是因为讨厌你和我亲近,而是,我不喜欢成为别人的替身。虽然……”

      “诶…你……”嘴巴被温热堵住,向晓的脉搏几乎要冲出皮肤表面跳出来,身子被沈苓压在底下,两手高高举过头顶,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

      “向,晓。”

      吻了半晌,沈苓不动声色松开嘴巴,直勾勾望着她,松开一只手蹭了蹭向晓脸颊,哑着嗓子道:“停灯,向晓。你可知,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

      “什么……”向晓嗓子里刚有响动,沈苓又以嘴唇堵上去。

      她吻得激烈,吻得逼真,吻得向晓有些喘不来气,唇齿间的清香不断交换,变作耳后悄悄冒出的小栗子。这个吻填上那日的蜻蜓点水,也补上几十年前缺席的情事。

      窗外霜露重,和七十年前的晚上无二。

      星子零零散散挂在沈家宅子窗角,西式烛台散出细细弱弱的火光,玻璃罩口升腾热气儿,光圈拢住沈苓捏着毛笔的指骨。

      身后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停在她身侧道:“小姐,喝咖啡。”

      沈苓仍旧立着脊背写字:“这东西太苦了,可有茶叶么?”

      “老爷吩咐的,说是现下的名流小姐们都饮咖啡,让您学。”向小放下碗盏,将把手转了个向,说:“这茶盏好看,清末珐琅彩的,想必用它装咖啡便不苦了。不信你尝尝?”

      沈苓放下笔,轻声笑着嗔她:“油嘴。”

      向小靠在椅背上守着沈苓喝咖啡,留意到纸上一行娟秀小字,写着: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她家小姐最喜欢的一句诗,出自柳永的《戚氏.晚秋天》。

      那是向小第无数次惋惜,为何自己名字里第二个字不是破晓的晓?不然,小姐也会喜欢她的。

      桌案前头有面镜子,沈苓通过镜子瞄她,小姑娘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被沈苓读了个明明白白。

      酒这东西是极好的,半醉半醒时方能瞧见所想之人,发烧同它大约是一个道理。

      沈苓撑了不大一会子功夫,身子便昏沉得使不上力。向晓嘴唇近在咫尺,自己眼前却像蒙了层雾气看不清楚,以至她捧住向晓的脸蛋看了许久,打量着这样好看的五官怎得拼不到一起去?

      就算拼凑不成,也是顶顶精致的模样。

      “阿小,你从前也是这般好看。”沈苓盯着她,目光自额头,沿眉眼滑落至鼻梁,落在她嘴唇上:“不大点儿的时候,你学着隔壁李家姐姐成婚的模样,捧着朵被人踩烂了的小花,说要嫁给我。我那时性子孤僻,总爱端着一副骄矜架子。我说……你这般小,如何娶我?”

      “向阿小,你如今长大了么?”沈苓嗓子沙哑,闪了闪眼波,也不知道在问谁。

      “你自小没有家人,我便是你的家人。你自小没有朋友,我便是你的朋友。我那时想,倘若你的生活里只有我一人,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

      沈苓轻笑道:“不是。”

      “自打潘玉清嫁进门以后,你便同我疏远了。”沈苓闭着眼轻声否定自己,再睁开时,眼底淬上不明显的失落,可她含眼笑了声,问:“究竟为什么呢?”

      “阿小,你厌恶我吗?”

      沈苓大抵真是烧糊涂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颠颠倒倒说了个遍,眼前越发雾蒙蒙的:“阿小闭眼,我又要吻你了。”

      “沈苓,我不是……”向晓克制着呼吸叫她,意图让她清醒过来。

      可惜失败了。

      沈苓附身,因看不清她的缘故,第一下吻到了唇角,是清醒和克制的。第二下吻到了下巴,想要更多。第三下更偏,嘴唇停靠在向晓脖子上,呼吸轻得生怕吹走一片羽毛。

      她彻底没有力气了,瘫软在向晓怀里,三指松松搭着她的肩膀,声儿也渐渐软下去:“阿小,阿小,再……”

      见。

      她睡着了,睡得很沉,向晓使劲摇晃都没醒,大概是很累了。

      “阿小在哪阿小在哪,成天就惦记着你的阿小。”

      向晓一面好心肠地给她盖被子,一面小小声嘟囔抱怨:“姑奶奶是向晓!给我记住了!”

      “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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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欢迎评论!!多多评论!! 特此通知:女主不是傻白甜人设,性格来源往后看看就知道了,不许平白无故骂我的孩子!!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