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呻吟》瓦瓜

42、第 42 章

　　我走出病房才看手机，何礼航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有点懊恼，平常我习惯把手机静音，把所有通知关掉，但我现在错过了何礼航的很多消息。
　　我把电话打回去给他，听到“嘀嘀”的那一声我就后悔了——我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赵只？”
　　“喂，是我，我看到你给我打电话了，我手机静音，一直不知道。”
　　“你还好吧？”何礼航有些急切的声音从手机传来，“也没什么事，我只是看到你一直没回我微信。”
　　我说：“我没事，我今天有点其他的事情。抱歉。”
　　何礼航问我：“你现在在学校外面吗？”
　　我说：“嗯，我要回去了。明天我应该也要在外边。下午还剩一节课，我会回来上的。”我的心里直打鼓，我害怕何礼航再问具体一点，问我要去干什么，我害怕我编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幸好何礼航什么都没有问：“嗯，好，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休息。”
　　可是我不想挂电话。从医院大厅出来，我闻到新鲜又寒冷的空气，对何礼航的思念不知道为何一下放大了。
　　我明明才一天没有见他而已。
　　我赶紧问何礼航：“你现在呢？你在哪儿？”
　　何礼航笑了一下：“我还能在哪？老地方，自己孤苦伶仃学习呢。人都走光了，现在教室里只有我一个。”
　　我说：“好，好……你，也要回去了吧？现在也十点多了。”
　　“快了，回寝室再看一会儿，”何礼航打了个哈欠，“考试时间排得有点紧。”
　　我说，我说的话已经说过了，但我还是说：“我们也是，专业课考试都特别早，但这样也好，假期开始得早嘛，可以早点休息。”
　　说到这里，公交车来了，刚好是最后一班，空荡荡的车厢也只有我一个人，我说：“何礼航，现在我在公交车上，和你一样，只有我一个孤苦伶仃的乘客。”
　　何礼航问我：“现在冷吗？”
　　我大口呼吸了一下：“不是很冷，我穿得挺多的。和你打电话，我都感受不到冷热了。”
　　何礼航又问我：“你想我了吗？”
　　不知为何，我的声音变小了很多：“嗯。我想你。”
　　何礼航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传来，落在我的心上：“我等你回来。”
　　我们俩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但是我们都没有挂掉电话，我可以听到他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又听到一阵铃声，我笑了：“十点四十了，教学楼打铃催你们走。”
　　何礼航说：“嗯，我收一下东西。”然后我又听到他传来轻轻的呼吸声。我的眼里是窗外的街景，有明明暗暗的店铺，有来来往往的车辆，整个世界散发着暖黄色的冷意。外面的人，都穿着很厚很厚的羽绒服，呼气的时候会有一大片的白雾。何礼航现在也要穿上厚厚的羽绒服，走到昏暗的世界里了。
　　还有两站就到了。
　　我问：“我在南门下车，你到那等我好不好？你穿的多不多？会不会冷？
　　我听到椅子移动的“咯吱”一声，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听到了开关的声音，最后我听到何礼航的声音：“好，我不冷。”
　　“你冷的话，我一会抱抱你。”离学校越近，我越雀跃，我的声音都大了一些，“我现在特别暖和。”
　　我听到何礼航的笑。
　　我一下车，很远就看到在校门口的何礼航了。他一个人站在路灯下，暖黄的灯光把他整个人照得亮晶晶的，越走越近，我看他便格外地清楚。
　　何礼航也朝我走过来，张开双手把我埋到怀里。我闻到何礼航的味道了。我的下巴抵在何礼航的羽绒服上，他的羽绒服散发着冬天的气味，冰冰凉凉的。但是他的脖子却很炽热，又很烫，给我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你最近很累吧？”我问何礼航。
　　何礼航顿了一会：“怎么又问我累不累？”
　　我说：“你好像又有点憔悴了。你照镜子了吗？你的黑眼圈很重，胡渣也冒出来了，眼睛也红红的，整张脸都瘦了一圈。”
　　何礼航“嘶”了一声，我抢在他说话前先说：“我还没说完。但你还是很好看，你怎么这么好看啊？你憔悴的样子有另一种感觉，也是很帅的感觉。我每次看到你一下，我就会心动一下，你知不知道？我才不会嫌弃你。”
　　何礼航松开我，看着我的脸：“我现在很想亲你一下。”
　　这里是校门口，但已经十一点了，不会有人看到的。我没等何礼航，我往他的嘴角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也冷冷的。他骗人，他肯定很冷，还说自己不冷。
　　我牵上何礼航同样冷冷的手，两个冰冷的手合在一起，会慢慢变暖和的。我问：“要不要吃夜宵？我今天还没有吃晚饭。我饿了。”
　　何礼航捏住我的手指，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今天有点晚，不回宿舍了，好不好？”
　　我看着何礼航深邃不见底的眼睛，我点了点头。
　　何礼航没有问我这两天我都要干什么。早上六点多我就醒了，何礼航抱着我睡得很平稳。
　　他的眉毛和眼睛大部分都被雪白的棉被埋住，眼皮之下的乌青好像淡了一些。我起身，他却也跟着醒了。
　　我忍着酸痛乏力，艰难地把衣服穿上：“我要先走了。”
　　何礼航睡眼惺忪，迷糊地看着我，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我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脸。很柔软。
　　何礼航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好，有事联系我。”
　　他没有问。
　　他确实一直都没有问，尽管我能够感受到，何礼航对我的隐瞒非常在意，也有点生气。
　　我凑上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
　　我看到何礼航朝我笑，他的神情不再模糊，眼神清明，我竟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么美好的事情，真的会在我身上发生吗？
　　“孩子啊，你还是该治疗的治疗，这样下去不行的！”
　　“这个医保报销是报多少啊？”
　　“您好，请问304病房是在哪里？”
　　“还吐吗？要是今天还在吐要及时告诉医生。”
　　“我都说了砸锅卖铁也要弄好，我死了也要看到他康复！”
　　“喝点小米粥吧？这个好消化。”
　　一进到医院，我的耳朵又嗡嗡，嗡嗡的。我也闻到好多味道，有很常见的医院的消毒水味，有刺鼻的药水味，还有一些很奇怪的我说不出来的味道，这些味道过一下就席卷而来，过一下就全部消散。我走到病房的时候，护士正好在给蒋季然换药。
　　蒋季然看起来比昨天病发的时候好了一点，他头顶上的针水一袋一袋地排开，密密麻麻的。
　　他看到我，笑了一下。
　　蒋季然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说：“你该回去，疗程走到哪就继续治，不是在这里打这些没用的针水。”
　　蒋季然指了指体温计：“有用，我烧退了。”
　　他又说：“给我水。”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糊里糊涂来到这间病房了。好像从昨天走出去的那一刻，今天再来这里已经变成了计划之内的事情。仅仅只是因为蒋季然说要我来。
　　我把水给他，他却没有看着我手里的杯子，眼睛瞪得很大：“你脖子上……”
　　我不用看就知道蒋季然说的是什么，我又把刚脱下来的外套穿上了。
　　旋即蒋季然笑了起来：“原来已经有新对象了？”
　　我说：“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蒋季然眼里满是玩味，这个眼神让我很讨厌。他舔了舔嘴唇：“我有点好奇。他知道你昨天和他睡了，今天又来和你前男友见面吗？”
　　“你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朋友吧，不是炮///友吧？”蒋季然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
　　我把羽绒服的拉链拉起来。
　　我说：“你看起来好多了，那我也可以走了。”
　　蒋季然急忙说：“诶，赵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就是想和你聊聊。我都要死了，你还和我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对，是我男朋友，不是炮///友，可以了吗？他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比你要好一点。”我有点生气，蒋季然老是把他要死了挂在嘴边。他就算死，也不要死在这里，搞得像我害了他一样。
　　蒋季然露出一丝很抱歉的笑意：“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你不要生气。……也是，你的男朋友应该比我好，不然你怎么会选择他呢？不过在你心里，是个男的都比我好吧。现在我长什么样我也知道，我都不敢照镜子了，太丑了。”
　　我不忍看蒋季然的脸了。虽然我知道他说这些话并不真情实意，但现在的他的身上看不到从前的一点影子，都是他的病导致的，这个病很残忍。
　　“你恨我吗？”蒋季然不打针的那只手撑着棉被坐起来，后背靠着床头，他说。
　　我说：“我没有力气恨你。”
　　蒋季然说：“你骗人。”
　　我问他：“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我都要死了，还追求什么意义？”他又把“死”挂在嘴边了。
　　我说：“那你都要死了，也没必要搞清楚了。”
　　蒋季然叹了口气：“赵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尖牙利爪了起来，你男朋友喜欢这样的？”
　　我想到何礼航的脸，想到我对他张牙舞爪的时候。突然，我有点想笑，但是我忍住了。我说：“和我男朋友没关系。”
　　蒋季然以近似撒娇的口气和我说：“说说看吧，你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满足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小小心愿不好吗？我对于男同性恋这个群体真的很好奇。”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说：“蒋季然，你真不要脸。”
　　蒋季然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样。他沉默了一会，说：“你忘记我对你说的了吗？我现在还喜欢你。”
　　我说：“我还没有那么蠢。”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这是真的。其实你也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对不对？不然你今天怎么会来呢？昨天我的话对你造成了很大冲击吧？让我来推导推导是怎么一回事。昨天你离开之后，脑子肯定乱七八糟的，你啊，应该稍微好了一点，因为你搞明白了我曝光那些视频不是你的原因，而是我心里创伤所致，所以你是无辜的受害者，你没有必要再不停质疑自己了。其次呢，你也很痛苦，因为你是真的很喜欢我，而我没想到有这么悲惨的经历，再加上现在我快要死了，变得又丑又疲倦，和以前那个蒋季然一点都不一样了，你喜欢的人，变成这样了，很伤心，对不对？最后，你还是很恨我，因为无论怎么样，我还是伤害你了，我让你这么惨，我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蒋季然的话像雨点一样打在我的心上，有点痛。
　　我没有说话，没什么可说的。
　　蒋季然黑黢黢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他的整张脸都是暗淡的，只有这双眼睛是亮的。
　　他继续说：“也没什么，和你说的一样，这些重要吗？根本就不重要。我很了解你对吧，因为我喜欢你啊。赵只，不管你信不信，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爱你，赵只。”蒋季然说过这句话多少遍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再次听到他这么说。
　　蒋季然的声音如同某种蛊术，我的头皮不自觉地发麻。
　　他幽幽的声音再次从我的耳边传来：“赵只，你真的愿意就这样看着我死吗？你就愿意抛弃我，让我只剩一个人吗？”
　　我拧开了矿泉水瓶，我现在需要施展一点力气才能看起来不发抖。
　　不是的，我不喜欢蒋季然了，我知道的。
　　赵只，你心里那些回忆都是过去的，蒋季然害惨你了。
　　你看到他，一点心动的感觉也没有不是吗？
　　你已经有真正喜欢的人了。
　　他生病了，但那不是你的错。
　　我又把矿泉水瓶盖拧紧，松开，又拧紧。
　　我觉得自己现在像一个很残酷很冷血很无情的人。
　　“可是我不喜欢你了。你应该回去好好治病。”
　　蒋季然的笑容瞬间消失，随即一种很奇异的神色浮现，阴霾瞬间盖过了他的双眼。
　　他问我：“你是真心的吗？”
　　我看着他，为了让自己的话看起来特别坚定，我说得很慢：“我说，我不喜欢你了。是真的。”
　　说完那一刻，我竟然觉得畅快。
　　我好像在蒋季然面前做了一回自己。原来我也是可以对他冷脸的。
　　蒋季然眼底的阴霾更加厚重，他嘴角牵动了一下，我从来没有看到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赵只。”他叫我的名字。
　　我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我站了起来。
　　“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个叫何礼航的人吗？”
　　我看到蒋季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讽。
　　我头脑发懵。
　　蒋季然怎么知道何礼航的？他早就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还是他和何礼航认识？什么意思？
　　蒋季然轻笑了一下：“你这不可置信的样子，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可是我说不出话。开口问他，仿佛我输了。
　　蒋季然抬眼看着我：“坐下来吧，我告诉你。你看看你，僵硬成什么样了。”
　　我的手心都是汗，我的手握成了拳头，把那些汗兜住了。我说：“我不想听。”
　　“是吗？那你可以走啊。何礼航，就是你的新男朋友吧。但你知道他另外一个身份是什么吗？”蒋季然的语调很慵懒散漫，语气尽是嘲讽，“他啊，他可是我亲爱的表弟啊。”
　　表弟？
　　这两个字怎么那么好笑？
　　表弟？
　　我的脑袋又嗡嗡嗡嗡地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