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暗恋》赵西希

1、第 1 章

　　西城实验中学高二（一）班，班级朗诵选拔赛。

　　宋知意站在讲台上，台下时不时传来一些讥笑与嘲讽。

　　“你看她那个表情哈哈哈……”

　　“你猜她有没有两百斤？这么胖还上台，可真够自信的……”

　　“可千万别是她代表咱们班去参加校里的比赛，太丢人了……”

　　尽管她一直努力把目光对准教室后面的白墙，或是努力将台下的同学想象成一颗颗大白菜，却还是被乱了心绪。

　　那些明晃晃展露着嘲笑的脸，还有那些难听的话，让她的声音逐渐有些颤抖，好在朗诵已近尾声，她还可以强装镇定。念完结束词，宋知意对着讲台深深鞠了一躬，低头的瞬间，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底下忽然传来零星掌声。

　　宋知意想抬头去看，却又忽然来到了学校天台。

　　夜色浓郁，朦胧月光下，少年倚在学校天台角落，指间火星忽明忽暗。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他浅吸一口，顺手把那点猩红掐灭，转过头时，漫不经心，眼神似冬日初雪，凉意透骨。

　　她努力想靠近一些，却转而陷入一片更深邃的黑暗。

　　“醒醒~量血压了！”护士小姐姐拿着血压计走进病房，见宋知意没有反应，轻轻拍拍她的手臂。

　　宋知意一下子惊醒，看着眼前的境况，有些恍惚。她揉揉眼睛，一脸疑惑。

　　“该量血压了~”护士小姐姐又强调了一遍。

　　宋知意伸出纤瘦的手臂，配合着。血压计的带子缠了一圈又一圈，逐渐收紧再收紧，然后突然松了。

　　“血压正常，多下床走动走动，等下八点输液。”

　　“好的，谢谢。”宋知意的声音有些虚弱。

　　今天是住院第五天，宋知意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眼神专注而空洞。

　　保洁阿姨例行公事，用兑水了的消毒水一遍又一遍地清理地面，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味道，闻着有些喘不过气。

　　安静的单人病房里，突然响起电话铃声，宋知意摸过手机，看了下来电人，立马滑动接通。

　　“林总，是的，我要离职，已经提交申请了，希望你能批准……”宋知意的声音柔软而坚定。

　　“不用再考虑了，我是认真的。林总，感谢你这五年对我的栽培和照顾！我真的想休息一段时间了……”说到后面，宋知意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电话声筒里传来男人温柔低沉的声音，那位林总似乎在劝说，但是显然并没有什么用，最终还是妥协。

　　“好的，等我出院，会去公司办好交接。”

　　在北京这几年真的很累很累，累到她觉得自己快转不动了，然后身体就出故障了。人生第一次手术，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忽然很想回家，所以稍有好转她便向上司提交了辞呈。

　　“叮咚叮咚……”，手机又响起来了，是宋女士打过来的，她顺手接通。

　　“妈……嗯，我离职了，月底办好离职手续就能回家了，您别担心。”

　　“知知，你说真的吗？可别骗妈妈！回家好啊回家好！”电话那头的宋女士，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一个劲儿地说着“回家好”。

　　“真的，千真万确！您要不信，回头我把辞职信发您一份？省得您老觉得我诓您！”宋知意揉揉微红的眼角，笑着说。

　　“妈不是觉得你老诓我，就是想你轻松点！北京好是好，就是压力太大了，还是回家好！家里什么都有，你不上班也成，妈能养你！”

　　听到宋女士的话，宋知意眼泪不自觉涌动，趁着还能稳住情绪，她压低声音，"我知道了，妈，我要准备上班了，您注意身体，我先挂了啊，拜拜。"

　　挂断电话之后，宋知意把床调高了一些，尽管已经很小心地避免碰到肚子上的伤口，疼痛还是在她起身的瞬间，就蔓延开来，好在尚且能忍受。她穿上拖鞋，手扶着腰，绕着医院的回廊走动，步履沉重而缓慢。

　　一圈又一圈，走着走着，沉重的步履逐渐轻快不少。

　　·

　　半个月后，下午六点，西城国际机场。

　　宋知意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裙，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挽成低马尾，单手拉着行李箱，嘴角梨涡深深，朝着不远处的宋女士挥挥手。

　　宋女士烫着时兴的卷发，气质很好，保养得当，看着完全不像五十出头的人。

　　看见半年未见的宋女士，宋知意忽的有些鼻酸，快步走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的宝贝，可算是回家了，回家好呀！”宋女士心里十足高兴，脸上笑意明晃晃。

　　“妈，别在外面煽情，多不好意思呀。”宋知意佯装尴尬道。

　　“死丫头，就你搁那儿不好意思！”

　　宋知意笑得眉眼弯弯，阳光洒在脸上，暖暖的。把箱子放进后备箱之后，她拉开熟悉的副驾的车门，坐上去，系好安全带，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兴奋：“出发，回家！”

　　宋女士闻言，笑得合不拢嘴，发动引擎。白色的老式汽车进入主干道，往城西方向行驶。

　　“知知呀，这次真不回北京了？”宋女士反复确认着。

　　“真不回了！宋女士，母女情提示，这是您这段时间问的第二十一遍了！我不走了，您就放心吧！”

　　“我这还不是怕你到时候不声不响又跑北京去嘛，妈就希望你快快乐乐的，健健康康的，房子车子钱，妈都有，咱不用去北京那么拼。”宋女士正经说道。

　　听到“健健康康”这几个字，宋知意有些心虚，佯装撒娇道：“好，都听您的！以后您让我做啥，我就做啥！”

　　“死丫头，就会贫嘴！”宋女士笑骂道。

　　车子一路开到城西的梧桐苑，这是西城这几年比较高端的楼盘之一，靠近西城大学，小区环境优美，园林设计，景观做得很好，价格当然也不便宜。

　　眼看着车辆进入陌生的小区，宋知意有些疑惑，问道：“妈，咱们家不在这里吧？”

　　“咱们家是不在这里，但是我给你买的新房在这儿，顺路带你去看看！”宋女士把车开进地下车库，领着宋知意从地下电梯进去，顺手按亮十六层的按钮。

　　“啥时候买的，怎么我都不知道？”

　　“早就买了，年后交的房。你一说辞职，我就把家具和电器都置办好了，看看满不满意，不满意咱们就换。”

　　宋知意刚准备说点什么，“叮”电梯门开了，停在一楼。

　　一只白色的萨摩耶探进来一个头，嘴角咧开，吐着舌头，眼睛圆溜溜的，迈着傲娇的步子走进来。它身上的狗绳被一只纤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拽拉着。

　　宋知意好奇地探头去看，男人刚好走近电梯。

　　四目相对，疑惑、怀疑、不可置信与巨大的喜悦在她心里层层炸开。

　　男人个子很高，宋知意需要微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全部面貌。

　　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子，鼻尖侧边的那一粒痣格外醒目，一如从前。鼻梁上架着副细边银丝眼镜，比之多年前更添了几分斯文与儒雅。

　　这一刻，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少年渐渐重叠在一起。

　　记忆中疏离而冰凉的眼神，在这一刻彻底具象化。

　　宋知意呼吸微窒，心跳好似忽的停了一瞬，接着狂跳不止，有如脱缰的野马，无法控制。

　　是陆秋白！真的是他！

　　他怎么回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还会走吗？

　　巨大的欣喜之后，是一个又一个疑问。

　　一人一狗进入，原本宽敞的电梯瞬间有些拥挤。宋知意窝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小陆呀，遛狗呢？”宋女士热情地打着招呼。

　　“是的，在小区里随意遛了两圈。”男人的嗓音微沉，说话的时候眼睛会看着对方，专注而礼貌。

　　宋女士瞥了窝在角落的女儿一眼，放弃了主动介绍的想法，看着陆秋白，温和地笑了笑。

　　“叮”电梯门开，陆秋白偏头伸手扯了扯狗绳，目光带到角落的低着脑袋的宋知意，眼神微顿，接着转头，长腿一迈，带着狗狗出了电梯门。

　　宋知意落在宋女士后面，满脑子的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高频次的心跳久久难以平静。

　　陆秋白把手指搭在指纹锁上，解锁成功，扭开金属质地的门把手，拉着狗狗进去。

　　门合上的瞬间，发出的声响，就像高考的结束铃，让宋知意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高频次的心跳也得以回归正常。

　　宋女士给宋知意买的新房是三室两厅配置，一百多平，精装修，家具和家电都已经安置妥当。

　　“知知，你看看这沙发你喜不喜欢，不喜欢就搬回家里，再重新买个，还有这个床垫，你看睡得舒服不舒服，不舒服咱立马换……”

　　宋知意在沙发上滚两圈，又走进卧室，倒在床上，身心舒畅，“喜欢，舒服，您买的都好，哪里都好！”

　　宋女士跟在后面，笑得温柔，“你这丫头，嘴跟抹了蜜似的！不过你妈我的眼光确实不错！”

　　宋知意笑起来，嘴角上扬，清凉乌黑的眸子里溢满幸福感。

　　回家真好呀！

　　回去的路上，宋知意主动开车，双眼注视前方，手里操控着方向盘，佯装不经意地提起。

　　“妈，你跟刚刚那个邻居很熟吗？”

　　“你说小陆呀？上次我在这儿崴了脚，还是他送我去医院的，人看着冰冰冷冷的，但是心肠蛮好的！好像今年刚从国外回来，在附近的西大教书。你以后搬进来，可得跟人家好好相处，你一个人住妈妈多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多个朋友总归是好的！”宋女士侧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宋知意。

　　“好，都听您的！不过您既然这么不放心，干嘛不跟我住一起，难不成您嫌弃我？”

　　“妈也想跟你一起住，可是网上都说年轻人需要自己的空间，再说你以后要是有男朋友了，总不能还跟我住一起吧。”宋女士说着说着，似是有些烦闷，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宋知意转头，眼睛亮亮的看着身旁的宋女士，“怎么了妈？”

　　“唉~女大不中留呀！”宋女士由衷地感叹，接着似又想起什么，柔声道：“不过要是留给小陆这样的，也不是不可以！”说完，一脸期许地看着自家女儿。

　　宋知意被宋女士的话狠狠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泄露了什么，仔细回顾自己刚才的表现，确定没有露出马脚后，她佯装镇定地回道：

　　“妈，我也觉得可以！您加油！我的幸福就交给您了！”

　　宋女士伸手用力拍在宋知意腿上，笑骂：“死丫头，就想着不劳而获，幸福要靠自己争取！”

　　宋知意笑得肆意，随口应和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明儿个就把自己挂相亲软件上去。”

　　宋女士闻言激动不已，“相亲软件上能靠谱吗？你就瞎挂？！”

　　“那谁知道呢？！”

　　“那你还不如努力拿下小陆！”

　　宋知意不再搭话，面上似全神贯注地在开车，对宋女士的话不在意，心里却是默默嘀咕：“这事要是这么简单，你女儿我就不会白费这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