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之兆》北有渔樵

18、第 18 章

　　兴许是遭受的刺激太多，杨献已经处理不过来，面对江天心这句话反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是道长心善，仍旧拦了一拦，“虽说人已死，可她这三魂七魄能动能说，会哭会笑，对你也算不错，何必如此无情。”

　　江天心没有应声，笼罩在破庙中的雷云反而越积越厚，伯奇像是被激怒，刚刚还环绕江天心的闪电这次几乎贴着她面门劈下，将她那件素色裙衫燎出一道焦痕。

　　随后伯奇便瞪了江天心一眼，气哼哼走向了朱小寒。

　　朱小寒此刻的状态很不好，枉死之人本就满腹怨气，她已经十分没心没肺、乐观积极，竟然能保持理智七十年，直等到青檀村起了变化，预言里的人终于出现打破平衡，异兽伯奇又杀到面前，令她愤恨畏惧，这才有些克制不住……

　　观青檀村眼下情状，其它村民恐怕早已沦落，化成妖鬼一类，又填了伯奇的肚子，这才显得如此空寂。

　　朱小寒起先也有点不可置信，妖鬼的情感被放大过，唯余爱恨，不受理智左右，毫无怜悯之心，这才成个祸害……有那么一瞬间，朱小寒透着猩红的眼睛转向江天心，看上去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江天心迟钝，没什么感觉，倒是把杨献吓了一跳。

　　好在朱小寒妖鬼化的进程很慢，她勉强还能控制一下自己。既然说了要信任江天心，就算被她用来喂伯奇，朱小寒也只是略一犹豫，接着咬咬牙闭上了眼睛。

　　魂魄有形无质，伯奇勾了勾手，她就化成一缕青烟被吞入口中，伯奇仰天长啸，整个青檀村忽然震动起来，地面皲裂，雷云密布，随后烁白色光点砸落，连通天地，在江天心和杨献周围织成密密的牢笼。

　　杨献动都不敢动，雪香子却异常兴奋，银色麦穗飞入闪电丛林，只听到处都是“哔剥”炸裂声，火花四溅，好在天上雨势未歇，破庙屋顶又在地震中被掀开，没能起火。

　　地震越来越厉害，几乎将整个神庙从中间撕裂，江天心站都站不稳，好几次雷电都照着她头顶劈下，却不知什么原因，千钧一发之际又被拂落，重重砸向地面，砸得木石横飞。
　　这要是江天心的脑袋，头壳都能被掀飞。

　　“怎么办？”自进入破庙开始，杨献就以保护者自居，一心想让小姑娘赶紧走，躲在安全的地方，最好是能离开青檀村，她在此处也帮不上忙。
　　眼下却小心翼翼问江天心，“你有办法的是吧？”

　　“嗯。”江天心手中还攥着竹简，碎石瓦砾往她身上倾倒，灰尘木屑令呼吸都有些困难，脚下站不稳，头顶暗无天日，而同样的情况她已经在庸城客栈小柴房中经历过一次，那时江天心还因畏惧死亡，慌不择路，眼下却丝毫不乱，静静看着那只近乎发疯的伯奇。

　　倒把个杨献忙的不行，又是帮她挡去瓦石，又是分神留意出口，实在没办法就拉着江天心先跑再说……可惜刚一地震，门就塌了，现在被碎石堵着，要出去还得先开路。

　　江天心还偏在这时问他，“我老家传说妖鬼作孽特别可怕，不管好人坏人亲人还是陌生人，只要碰见了，它都要害，连县里的大官们都拿它没有办法，除非满足它的愿望解开它的心结，妖鬼才会自己消失对不对？”

　　杨献答应了一声，他现在半颗心吊着，另外半颗还在指望江天心，小姑娘问什么他自然要答什么。

　　其实除去妖鬼还有一种办法，只要强过它许多，直接往死了揍就行。
　　没法器的直接揍到魂飞魄散，有法器的收入法器中，找个高僧或寺庙超度个十几二十年，说不定还能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当然也有收了去炼丹药的，在他们眼中，妖鬼已经脱离了生灵的范畴，又作恶多端杀人无数，用来炼丹不算有违天道。

　　以杨献的本事，单独对付一只妖鬼问题不大，也就丢半条命而已，至于青檀村里的这只伯奇……它吃妖鬼跟吃饭一样简单，即便有雪香子壮胆，杨献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想帮它们解开心结？怎么解？”破庙中的动静已经压过了杨献话音，好在江天心耳力不错，只听他又道，“罪魁祸首不在此处，村里发生的事早已过去几十年，若能解还至于等到现在？何况这村子可是庸城城主下令屠灭，你小小年纪一介平民，岂敢又岂能给它们讨回公道。”

　　“我偏偏可以。”
　　江天心越过满地狼藉，破庙已经坍损的差不多，只剩下一面墙两根柱子还立着，地面兀自震颤，没有加剧的迹象，从裂口处涌上水来，像是要将整个村子淹没，转眼水位已到江天心脚踝。

　　作为半个瞎子，很多危机摆在面前她也看不见，江天心径直向着伯奇走过去，伸出两只手摊在它面前，“你不要哭了，我可以救村民，你跟我来吧。”

　　杨献：“……”他没见过这么神经的人，生怕伯奇一巴掌下去，把江天心拍个粉碎，血再溅到自己。

　　想是这么想，但一方面他真怕伯奇会一巴掌下去，把江天心拍死，到时候他又会生出负罪感，另一方面不管江天心是真的有办法亦或虚张声势，那伯奇看起来还真犹豫了一下，鬼哭狼嚎的声音渐渐收敛，它将手搭在江天心掌中，被小姑娘拽着走了两步。

　　杨献：“……”
　　他也跟了上去。

　　“你要干什么？”伯奇问。

　　“不知道。”江天心是真的不知道，命在他人手中，悬于一线，她也不撒个谎糊弄过去，把杨献又吓出了一头冷汗。

　　只听江天心又道，“死了这么多人，总要有块坟地吧。”

　　于是伯奇便一言不发地领着江天心往破庙西南边走，路已经被杂草掩埋，有些藤蔓带鳞长刺，能在裸露的皮肤上拉出红痕，又疼又痒，然而有伯奇领路，杂草丛中就好走了许多，几乎没有磕绊，不过盏茶时间，江天心就摸到了一块墓碑，墓碑旁还有茅草庐的遗迹，像是有人在这里住过。

　　她个子还小，又不如常人方便，脚程其实很慢，也就是说这坟地距离破庙并不远。

　　江天心回过身，她面向破庙，天空依旧雷云密布，阴冷昏暗，还有些毛毛细雨，环境导致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江天心却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她是在勉强自己……温灵芝卜算到的未来，就跟此时江天心眼中的世界差不多，混沌一片，只有模模糊糊几道影子，几条线索，远不如朱小寒期待和形容的那般完善，而江天心拿着如此虚无缥缈的提示，除了竹简上那行字，其它什么都弄不明白。

　　可青檀村潮湿荒凉，空气中总有股泥土和水搅和在一处散发的腥气，并不好闻，而那些已经被雨雪杂草侵蚀倒塌的房屋前，还会有一根或半根木桩子矗立……桩子本来该有两根甚至更多，是用来晾衣晒渔网的。

　　青檀村遭遇巨变的那一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所以几十年后，木桩已毁，衣服和渔网也都和土地黏连，江天心钩到网眼还差点摔倒。

　　普通、平凡、晾衣、晒网，雨多风大，潮湿腥气……江天心知道自己家乡与此处并无区别，青檀村能一夕之间变成这样，无人敢管，无人敢问，从地图上被剔除变成一个黑色的点，她的家乡也一样。

　　在庸城，在后商，甚至在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无处不同。

　　一开始江天心只是想活着从青檀村走出去，但现在她非得让这里所有人都解脱才甘心，即便她只是微末萤火，只有微薄之力，也要竭尽全力够一够。

　　“杨大哥，你看那破庙像不像一座墓碑。”江天心回过神，她又问，“你觉得青檀村的村民想报仇吗？”

　　杨献举着他那把金刚伞，既然是伞，本职作用就是遮风挡雨，绵绵雨丝未曾沾湿他和江天心甚至伯奇的衣裳。

　　他顺着江天心所指遥遥望去，坟地与破庙之间无遮挡，相距也不过几百米，就算庙已经坍塌，原貌全毁，可那座庄严肃穆的神像还在，只要神像还在，便形似高耸的墓碑。
　　于是杨献点了点头，“像。”
　　“死的这么惨，不想报仇还想什么呢？”

　　“想保护身边的人啊。”江天心认真，“想保护温素雪啊。”

　　杨献忽然一震，的确……如果刀斧只冲自己一人而来，死时必然会想着报仇，并为其所困，乃至死后念念不忘，可若当时身边还有其他人活着，仇恨之心便退居次要，想着保护所亲所爱之人才是首要，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会知不可为而为之。

　　温素雪以性命作为筹码，保护过青檀村村民，他们岂能不知恩图报。

　　“所以只要我帮你们保护好温素雪，你们是不是就能放下心结。”江天心眼神空洞，像是望着遍地墓碑，也像是在看那只伯奇。

　　“……”在破庙时，杨献就不明白江天心提及妖鬼的原因，这青檀村中兴许有过妖鬼，朱小寒也差点成为妖鬼，可眼下它们已经被伯奇吞噬，再想什么解开心结，超度妖鬼是不是有些晚了？

　　妖鬼不足为惧，这只伯奇才是关键。

　　直到江天心又道，“你吃了它们，是希望它们得到解脱吗？”

　　伯奇眨了眨眼睛，又发出了长啸声，它不会说话，似也不会哭，只能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哀嚎，希望有人能够听懂。

　　当伯奇出现在破庙中时，江天心就觉得很奇怪，朱小寒对它充满了敌意，但伯奇散发出来的却只有哀伤，雷鸣雨声都是天在哭，而天哭声紧紧跟随这只伯奇。除了朱小寒，它从头到尾没有伤害任何人，包括抬手就要打它的杨献。

　　真正的妖物岂会如此通情达理。

　　所以江天心猜测，这只伯奇将青檀村吃得一个不剩，肯定有它自己的原因，大家都长了嘴，问清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