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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移山填海 ...


  •   这个年过得格外糟心。

      阿呆病了,很严重的肺炎,起初只是小感冒,去诊所打了针拿了药以为没事了,谁知从年初二开始咳嗽,竟然渐渐咳出血来。为此接下来的几天,纪春山和钟似薇都抱着它在医院吊针。

      医生说,阿呆正在走向衰老,身体各项机能都在下降,抵抗力不如从前,自愈能力也不如从前,以后各类疾病都会慢慢增加,要尤其小心。

      钟似薇听完跟纪春山对视一眼,默默红了眼睛。

      养宠物的人都知道宠物会死,可要真正面临宠物的死亡,对谁都不容易。

      钟似薇把阿呆抱在怀里,一遍遍替它顺毛:“好阿呆,乖阿呆,妈妈没有什么亲人了,你争取多活几年,多陪陪妈妈好吗?”

      纪春山将狗从她怀里抢过来:“阿呆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说这些丧气话。”

      真要论起来,阿呆在他身边的时间,比在钟似薇身边的长得多,在异国的那几年,阿呆几乎是他唯一的陪伴和慰藉,所以此时此刻,纪春山心里的难过,绝不比钟似薇的少。

      年初五,阿呆从医院回来,晚上却还是一声声地咳嗽。

      纪春山起身去看了它好几回,一个趴在地上伸着舌头吐着气,一个坐在地上默默红了眼圈。

      这几天连平安都安静了好多,大概死亡是一种氛围、一种默契,即便是不通人性的动物,到某一天也突然懂了,那只嚣张跋扈的猫第一次没有欺负阿呆,中午还主动叼了一点食放到阿呆的狗盆里。

      可惜阿呆不怎么吃得下。

      一人一狗在不开灯的客厅里,在死亡的笼罩下,人在健康时、得意时察觉不到的时间,此时此刻会以无比清晰的姿态流淌,像沙漠里的水,每一滴的消逝都令人无比在意。

      时间过得太快,有些事必须尽快去做才行。

      年初八,阿呆的病终于有所好转,精神好了,能吃下东西了,还能跟平安玩一会了。

      它真是一条很聪明很懂事的狗,大概知道爸爸妈妈为它的病担心,偶尔还会歪着头眨眨眼睛卖卖萌,有气无力地用爪子刨主人的手掌心,仿佛在说:“爸爸妈妈你们看,我健健康康的什么事都没有嘛!”

      钟似薇默默松了一口气,原来准备搁置的出差计划,现在又照常进行了。纪春山开车送她去机场,送到门口还没完,又一直送到安检中心。

      “你今天是怎么了?”钟似薇觉得他有点反常,有点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等你回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等你回来再说吧!”

      钟似薇这一走又是小半个星期,正月十五田苒忌日要回凤城,于是赶在正月十三先回澜城。航班时间发给纪春山,来接机的却是庄可欣。

      庄可欣把车停在到达区,见人出了来,二话不说下了车,替她将行李往后备箱里一塞,就拽着人上副驾赶紧开车走。

      “怎么是你来了?春山呢?”
      “我的姑奶奶,赶紧的吧,你家那位我真招架不住,他可能疯掉了。”
      “赶紧什么?疯什么?诶你开这么快干什么?”
      “再不快点赶不上了。”
      “什么什么?”
      “我说不好,你一会自己看吧。”

      车不是往家方向开,而是驶向鹊归山。
      “你怎么开往这个方向?”
      “带你去见你家小祖宗,不是我吓唬你,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一会别被吓晕过去。”
      “啊?”

      钟似薇想不到纪春山要干嘛。
      未必要在山上求婚?这算什么稀奇古怪的创意?

      可是不管她怎么问,庄可欣都不回答,只是流露出一种“疯了疯了莫挨老子”的毛骨悚然状,这就更令钟似薇确认了,他就是要求婚!

      既然如此,她便不着急追问了,这种事,当然知道了也装不知道,她甚至故作轻松地跟庄可欣聊起天,可惜庄可欣聊兴不高,三两句就结束话题,横竖一副“赶紧完事吧老子麻了”的电解质紊乱模样。

      这让钟似薇更遐想连篇了。到底是怎样的求婚仪式,能让亲朋好友麻成这样?

      鹊归山离市区远,离机场却很近,二十分钟不到就到了。庄可欣没有将车驶向山顶,反倒沿着山脚林荫路一直往下,一路将车开到河道边,印入眼帘的,是一条在冬日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

      “下车吧。”庄可欣解开安全带,示意钟似薇下车。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钟似薇下意识寻找周围有没有鲜花、气球之类的摆设,可是没有,只有这么一条平静凛然的河,和在冬日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南方乔木。

      “上船吧。”庄可欣指着岸边的一条小船道。

      哦,原来是要在大河中央求婚,纪春山还挺会的嘛,钟似薇暗忖道。

      船不大,也很简陋,船身铁皮都已呈现出锈红色,船上放着竹竿、绳子等一堆乱七八糟的器械。穿着红色救生服的船夫抛来两件救生衣,示意两人穿上。

      很快,船便驶离岸边,缓缓向河中央驶去。

      之前来过鹊归山,只是当时一心只顾爬山,倒没有留意山脚这条河。

      钟似薇坐在船上,双手撑着下巴,优哉游哉欣赏沿河风景,河道弯弯,视野从狭窄变得开阔,又复变得狭窄起来,她想,纪春山到底是个直男,求个婚铺垫这么久,神神秘秘叫朋友带来这里,是个傻的都猜到了。

      “就这里,等着吧。”船夫将船停在河面中央,视线正对的地方,是一块大大的电子屏,屏幕上滚动播放的,仍然是鹊归山经典项目蹦极的直播画面。

      钟似薇渐渐感觉不对劲了,这氛围好像不太像求婚。

      “等什么,纪春山呢?”她喉咙突然有点紧,说出来的话也干巴巴的。

      庄可欣长叹一口气,抛出一个幽怨的眼神,指了指天上道:“那儿呢,看到了吗,蹦极台。”

      钟似薇向上瞥一眼,只见上方对着的,正是一个延伸出来的平台,目测得有几十米高度,从这个视角看上去,上面的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她不知道哪个是他,却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尖着嗓子喊道:“他要蹦极?!!”

      庄可欣生无可恋地点点头。

      钟似薇只觉得全身血液褪得干干净净,从头皮一路麻到脚底板,几乎是凄厉地叫出声:“胡闹!他有恐高症!会出人命的!”

      她想给他打电话叫他别乱来,手却颤抖得不像话,好不容易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了,电子屏幕上却陡然出现纪春山的脸,来不及了,他已经站在台子边了。

      他长得真好看,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都会一下撞进她心里的那种好看。

      眼睛特别漂亮,睫毛一扇一扇,说话的时候双眸仿似藏有星点,不说话却又总有一丝莫名的忧郁。鼻梁挺拔,挑不出半点毛病,以至于从小到大都有人将他认作混血儿。嘴唇因为略薄而显得清冷,时常抿着,不爱说话,可是只有她知道,这张嘴能说出多么动听的情话。

      可是现在,他站在蹦极台上,眼神已经碎得不成这样。

      不,是整个人都碎了。
      瑟瑟的,像一张纸片,在寒风中。

      生理性的恐惧令人瞳孔放大,整张脸呈现出病态的苍白,纪春山下意识地往底下看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唇角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似薇,你在看吗?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鹊归山可以蹦极,还是你告诉我的,你说你曾经在这里看过一个人,像石子一样面无表情地扎下去,那一刻你在想,到底是怎样的动力,让人可以克服巨大的恐惧一跃而下。你说,从这样的高处跳下去,人也该重生了,昨日种种,如同身死,明日一切,重新开始。”
      “那么,我从这里跳下去,也可以当作重生吗?不管从前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心里有什么芥蒂,似薇,都结束在这里吧!等我们下次相见,可以真真正正地重新开始吗?”

      纪春山往边沿站了站,脸色更白了,眼神开始涣散。

      “不要,不行的,纪春山你下来,求求你了,会出人命的。”

      钟似薇一时看着电子屏,一时又仰头看蹦极台,嘴里不住地喋喋自语,她的思绪都是乱的,说出来的话也没了章法。

      不行的,他不能跳。

      他连摩天轮都不能坐,连迪士尼都不敢去,连飞个欧洲都要全程抓紧她的手,他怎么能蹦极。他会怕死的。纪春山不要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了,我放下了我什么都放下了,你不需要从那里跳下来,我们现在就可以重新开始,纪春山你怎么这么傻。

      傻子!笨蛋!天字第一号白痴!
      求你了!不要这样吓唬我!
      纪春山站在蹦极台边,张开双手,闭上眼!

      “春山!不要!”

      随着钟似薇的这声哀嚎,上面的人终于一跃而下,这一刻,他既是刮掉鳞片的鱼,又是折断双翼的鸟,这一条连接天地的天梯,他以肉身铸造过两遍。

      他从上面栽下来,毅然地,决然地,义无反顾地。

      重重地坠落,又在空中被弹回去,然后再一次坠落,再一次弹回去。

      那道牵引绳好像也勒在钟似薇的胸前,那一瞬间,她居然胃里一阵翻涌,想吐。

      天呐,快结束吧,她已经不知从何时起满脸泪珠,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剧烈的回应,疼痛,后悔,痉挛,她怎么会把他逼到这份上,要他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换取重生?

      回弹渐渐停止,上面挂着人也几近死去,四肢瘫软着,剖去筋骨般垂落。

      船夫撑着船过去接人,钟似薇的手触到他身体的一瞬,只觉得冰凉彻骨。是她的春山哥哥,是连她眨眼频率快上那么几分,都会心疼的春山哥哥。

      可是刚刚,她把他逼得不得不从上面一跃而下。她的心痛得快要死了,泪腺根本不受控制,坏了一般,一颗颗往外涌着泪。

      纪春山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他的脸已经寻不见一丝血色,比大病三月的人更显憔悴,眼神根本聚不了焦,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眼前的人。

      钟似薇走过去抱住他,像抱住一个醉酒的人,身子沉得不像话。

      他把所有重量都压在她肩头。

      这一幕,连庄可欣都隐隐心恸,何必呢,相爱的人何必画地为牢,困住钟似薇的牢笼,是这一刻,纪春山生生以肉身为投石打破的。

      “春山,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动一动好不好?”钟似薇觉得肩头的人已经僵了,她一遍遍说着恳求他的话:“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吓我,求你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不能有事。”

      伏在肩头的人终于动了动。

      纪春山想站起来,却因双腿瘫软而向后一个踉跄,庄可欣急忙将人扶住。他不敢再动,就这样像一只树袋熊,挂在钟似薇身上。

      “似薇,现在,你可以带我回去见田阿姨了吗?”他用恍若游丝的气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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