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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夕阳光辉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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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原本是打算之后再慢慢去找周全,陪她说说话的。却没有想到在第二天周六,就再次遇到了她。
住校生周末可以选择留在学校或是回家住。而我周末通常都是回家的。我爸妈带着我从周家村来到了长河镇,为了生活,他们在菜市场开了一间鱼摊。我周末都会去店里,骑着我爸爸的电瓶车,帮他们给客户送鱼。
我就是在送鱼的路上遇到周全的。那时候是中午,阳光很好,照在脸上热腾腾的。我那时在外面跑来跑去,整个人都快要精疲力尽。送完一家第一次找我家订鱼的饭馆后,我准备穿过后厨从他们的后门走出去,却看见了蹲在外面巷子里一块空地上刷着碗的周全。
我问了在后厨忙活的老板。老板告诉我说,周全已经在这里干了一个多月了,虽然只有周末两天来。但她干得却多,洗碗、备菜、服务、打扫卫生,周全全都一条龙包干,要得还是一个人的工资。
“我本来一开始也不想收她的,一周只能干两天,但看她踏实肯干,又还是赚的自己的生活费学费,看她可怜,我才雇的。”老板压低声音和我说,然后瞥了一眼外面洗碗的周全,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绕过我继续去炒菜。
“生活真难啊......”我听到老板拿着锅铲感慨道。
“刘老板。”
“啊?”饭馆刘老板匆匆看了我一样,又看向自己锅里炒着的花菜。
我压低声音问,“周全一天要干多久?”
刘老板皱着一双浓厚的野生眉,“早上七点过到,下午......六七点下班。本来是得忙到晚上的,但她们学校宿舍有门禁,我就让她六点下班了.......”
我愣了愣,看向外面的周全,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我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抬脚从后门走了出去,停在了里周全三四米的地方。
空地上放着一个很大的铁盆,里面装满了水,和一堆沾满油污的碗,旁边还有一个塑料桶,里面放着被周全洗好的碗。周全就蹲在那里,手里一刻不停地洗着碗。太阳直直地抵着她晒。
周全忽然抬起头,伸手用干净的手臂擦了擦鬓角的汗,余光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
我看到周全的动作愣了愣,她扭头对上我的双眼,没说一句话,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继续洗碗。
我心里霎时间五味杂陈,但还是走了上去,在周全身边蹲下,双手伸进盆里,拿起一个碗洗了起来。
周全被我吓到了,顺着我的手看向我,一脸防备,“你干嘛?”
我朝她笑笑,“我帮你啊。”
周全撇过头,“不用,你走吧。”
我没理她的话,低头洗着碗,装作是随口一问,“你爸他......为什么这么对你啊?”
“我说了这和你没关系。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周全埋着头,洗碗的动作又加快了。
我眸光微垂,看了她一眼,敛去眼里的悲伤,将手里洗好的碗越过周全放进那个桶中,将手上的泡沫随意地在身上的围裙上抹了抹,努力露出笑容,站起身对周全说,“我还要去送鱼呢,一身鱼腥味,一会忙完了再来找你啊。”
周全洗碗的动作一顿,她抬头看着我,张了张嘴,目光却停滞在我的身上。我猜她原本是想说干嘛找她的,但却在看到我围在身前围裙上的鳞片和鲜血时愣住了。
周全愣住的那几秒在想什么呢。是在想,原来我们都一样,是为了生活在不断努力着的人吗?
我对上周全的眼睛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长河镇开了好几家饭馆,一到周末,山村里的人家都回到镇上来赶集,这时候,菜市场的生意总是火爆的。没有订单时,我就在摊子上帮父母给客户杀鱼、剔鳞。
......
父亲的右腿前几年被截掉了,因为家里没钱治。后来,父亲就一直拄着拐杖,开不了电瓶车了。母亲的有只眼睛也不太好,去送货的话会很辛苦。
所以周末订单多的时候,就由我负责去送鱼。
父母一直都很爱我。尽管日子过得在辛苦,我们也都还在充满希望地活着。
在遇到周全之前,我以为所有父母都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
......
这家饭馆今天是第一次找我们家送鱼,如果老板找的是别家,我也许根本不会在学校外面遇到周全吧......
跟周全道别后,我就回到了菜市场的摊子上帮了会儿忙,然后又去送了几单。
一直到下午五点过才忙完。
“小游。”
“诶,怎么了?”正在清理鳞片的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去看母亲,只见母亲一脸祥和地看着我,“这里让我们来吧,你去休息吧。”
“行。”我由着母亲接过我手里的活,拍了拍身上的鳞片,然后取下围裙,拍了拍手,笑容灿烂,“那我先走了妈!”
我跑出菜市场,在去中午那个遇到周全的饭馆之前,我先回家去换了一身衣服。
穿上了一件宽松的白T恤,一条水蓝色的牛仔裤,然后奔跑着赶往那家饭馆。
那时候总觉得长河镇很小,小到这样都能遇到周全,有时候又觉得长河镇很大,大到从家里跑到那家饭馆时,总希望自己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下午六点,太阳卡在山峦之间,染红了长河镇大片的天空。那红紫色的霞光倒映在那条长河之上,显得它也温柔了许多。
我跑到那家饭馆的正门前停下,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湿了我鬓角的短发。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迟疑地响起,“周游?”
我抬头,看到周全站在饭店门口。霞光笼罩在周全的身上,年少的心动就此萌发、扎根、疯长......
我看到周全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朝她露出灿烂的笑,缓过来之后,我站直身体,看向比我矮半个头的周全,“你下班了?”
周全看着我,没有说话。
风吹过瓦片、树林、和街巷。
我透过风声看到周全对我轻微点头,“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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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周全并排走在长河镇的小路上,走在漫漫夕阳光辉中,影子被拉得狭长。
徐徐风声中,我听到周全问,“你要带我去哪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周全跟我说话没有中午的时候那么凶巴巴了。我心里高兴,语调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你马上就知道了。”
周全没再说什么。
“周全。”我试探地喊了她一声。
“干嘛?”
“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你每天除了学习和赚钱,都还干些什么啊?”
“没有。”周全停了下,又加了一句,“没时间做其他事。”
我愣了下,心里替周全感到难过,“你很辛苦吧.....”
这次换周全愣住了,她停下来面对着我,却用着最轻松的语气讲出最让人难过的话。
“周游,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爱里长大的。”
傍晚的凉风吹过额前的发,扫得我的眼睛有些痒。我没有眨眼,看着周全朝我露出的苦涩的微笑,心脏隐隐刺痛。
“我能和你站在这里,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喉间一哽,睫毛颤动了两下,眼眶酸涩,说不出话。
那个夏天,我和周全站在夕阳的残光里,长河镇夏末的晚风很凉,我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丢进了沸腾的水里,快要被煮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