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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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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庚没有想到颜雨棽真的会请自己吃饭。两天前,颜雨棽突然打电话问她要慕泽里的地址,说要亲自对慕泽里在醉酒时照顾她表示感谢。
其实那晚慕泽里突然主动提出送颜雨棽回去,她和卓珊一样惊讶,因为她们都知道慕泽里这个行为有多反常。她的表姐从来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
只是那时,卓珊的脸黑得像碳,她也不好表现出过多好奇。本再想找机会探究里面的状况,但颜雨棽既然来问自己要地址,李庚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慕令恒一家从国外过来不过几个月,两人怎么可能有太多交集?她的表姐或许也就是一时好心罢了。
如果是这样,自己从中努力就是理所当然,没想要为这么件小事得到答谢。
不过颜雨棽主动约她,李庚乐意至极。因为颜老师完全和表姐一样高冷。在茳城大学上课时候,无论学生怎么献殷勤,她都一副漠然的样子。
这种主动着实让人有虚荣感。李庚挑选了一家古典雅致的粤菜馆,早早就到店等待。
这家馆子是一座独栋小楼,前门有一个临街的大花园。李庚挑的二楼靠窗位置能将花园的景致和热闹的街道尽收眼底。
离两人约定的时间不到五分钟时,颜雨棽出现了,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服,清清淡淡的,吸引了不少客人的注目。李庚朝她挥手,颜雨棽也笑着朝她打招呼。
颜雨棽一坐下,李庚就积极向她推荐起好吃的。颜雨棽听着,眼睛却瞥到了窗外。
“那是你表姐的车?”颜雨棽状似随意问。
李庚顺着颜雨棽的视线瞧去,见到第一次开出来的拉风座驾:“ 是啊,她送我了。”李庚笑起来,像捡到了大便宜。
“以前她可宝贝她的车了,都不让人家坐。最近大概开腻了,就送我了。颜老师你好眼力哦。”
颜雨棽微勾了一下嘴角,没再说什么。
很快,一桌子让人食指大动的菜上了上来,李庚喜爱美食,马上尝了起来,颜雨棽也
在李庚的感染下吃了不少。
席间,两人气氛十分融洽,自然地聊起天来。颜雨棽不似往日那么寡言,从茳城大学到慕家,还有促成了这顿饭的关键人物慕泽里,每一个话题她都倍感兴趣的样子。甚至还不时向李庚发问。
“你跟你表姐相差多少岁?” 颜雨棽问。
“八岁,我表姐跟你同岁。”
颜雨棽点头,想了想,笑说:“原来是同龄人,如果我也是这儿人的话,我们没准是高中同学呢。”
李庚一听,立即摇头,皱眉道:“我表姐是清西的,她们学校特别变态,入学审查很严格。除了我表姐这种从幼儿园就从这个学校直升上来的,其他人要考进去起码得全市排名前三。”
“你表姐成绩怎么样?”
“从小到大都是全校第一。” 李庚耸耸肩,自然道。
颜雨棽点了点头,没再接话。
颜雨棽的突然沉默,让李庚意识猛然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她连忙解释:“对不起颜老师,我不是说你成绩不好的意思,你成绩肯定也很好,我只是说他们学校很严苛,不是什么好地方……”
颜雨棽笑笑:“没关系,我知道。”。
漂亮姐姐的温柔最能安抚人心。见颜雨棽并没有介意,李庚再次眉开眼笑。心情轻松的李庚又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颜老师,我正好有个事要告诉你呢。”
“嗯?”颜雨棽看她。
李庚警惕地看了四周,想了想,干脆起身坐到了颜雨棽的身边。颜雨棽见她的架势有些好笑。颜雨棽并不觉得李庚真有什么天大的事要跟自己说,不过这孩子总是一副乐于和自己分享秘密的样子也怪有趣。
“我跟你讲哦,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很可能是个重要线索。”李庚凑近颜雨棽,一脸认真地说。
颜雨棽没懂,面露疑惑。
“我上次跟你讲过的啊,我要查伤害我表姐的渣男是谁。”
颜雨棽这才想起她先前确实说过这话。“什么线索?”颜雨棽问。
李庚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
“这是从我表姐的行车记录仪搞来的。我看无线台那些警匪片,这个东西是查一个人秘密最好用的工具。谁让这么刚好,她把车送我了,我当然得试一试!”李庚兴奋地晃着手上的纸片:“其实表姐很谨慎的,车子交给我时候里面的数据都删除了。不过呢,又刚好我有个朋友专门做数据恢复,我请他帮了个小忙,真的有发现哦。”
李庚很是得意,颜雨棽听着,却面露不赞同。
李庚看出颜雨棽的质疑,心虚了一下:“哎呦,我也是关心我表姐嘛。”虽然有些底气不足,但她打心底希望帮助表姐走出情伤。做这件从小的教养绝对不允许的事,李庚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她急急地继续说:“我听冯纬说表姐25号那天一整天都不在家,这就很奇怪。因为那天是我外公的生日,也是我外婆的忌日。所以那一天外公虽然不过生日,却立下家规,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回家吃饭。因为我外婆生前最喜欢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算是对外婆的怀念。”
二十五号,颜雨棽记得,正是慕令恒第一次带自己回慕家那日。
那时候她一直隐隐期待着,期待见见那位传说中的小侄女。从燕羽广场回来之后,她心里那颗微尘就被勾出,在血液里四处游窜。
现在想来,那人于她,果真诡异如蛊。
当天慕泽里确实没有出席,她是在慕光耀出事后才匆匆赶来。
“你发现了什么?”颜雨棽好奇。
李庚见颜雨棽突然正色起来,连忙将手上的纸条给她。纸条上写了一个地址,是李庚从行车数据中查出来的。
“她那天去了这地方,呆了一整天。”李庚说着,露出费解的表情,“这地方穷乡僻壤的,在地图上找着都费劲,真想不通她跑那里干嘛?而且她连小钟都没带,多危险啊。”
“总不是想开发吧,也不对啊……”
李庚将这几日自己思来想去都想不透的事一股脑倒给颜雨棽。滔滔不绝的她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因这几个字而起的,难以掩盖的震动和慌乱。
茳城市棉丰区云耳乡云深村……
第一次见这个地址是在慕令恒书桌的档案袋里。没有刻意去记,就那一眼便印在脑中。有人说,人的生命里,最重要也最不可磨灭的记忆的便是“造物主”记忆。
我来自哪里?这个追问是自我存在的根系,由此才长出其他的枝叶。颜雨棽也一样。她一片空白的大脑就曾追问过,我来自哪里?
可当确实看到自己的档案,关于她的故乡,她的学校等信息严严整整地出现在纸张上,她突然就没有了这个执念。
中、法、德文,这一大堆文字,确实以答案的名义将空白的大脑涂绘了。但没有思想和感受,信息不过是死气沉沉的符号而已。
直到四年前,那时小遥两岁,颜雨棽久病的身体也有了好转,可她的精神状况却不容乐观。
她总是神经紧张,对小遥过度保护。有一次,她坚称有人从窗外爬进来,想偷走她的孩子。于是,她就将小遥锁在衣柜里。小遥的哭声惊动了上门打扫的钟点工,工人发现孩子被锁在柜子里,马上报了警。
这场风波让慕令恒害怕起来,他这才接受,眼里只有孩子,对什么都无知无觉的颜雨棽,原来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心理医生说这是一种病态的投射,她将自己的缺失投射在孩子的身上。医生告诉慕令恒,她的妻子已经出现了妄想的症状,正陷入危险的边缘。如果不能及时为她找到一条疏通过去的路径,她会越来越崩溃,甚至会再出现严重的器质性病变。
于是,慕令恒带她回了国,带她去了这个叫云深村的地方。
那是一个高山上的荒村,彼时就已经无人居住,只剩一些老旧的房屋冷杵着。据说是因为村庄合并,整个村子都迁到了山脚。靠近村尾有一栋红瓦白墙的二层小楼,因为无人打理,大门前杂草丛生。
慕令恒对她说,这是她以前的家。颜雨棽看了一眼,便面露厌烦,只抱紧怀里的小遥,说这里蚊虫太多。
而后,他们一起去了她的学校。她的小学和初中也因为教育资源合并都不复存在,只高中仍在旧址。一个叫云耳中学的高中,在当地镇上。同样,并无一点兴致的颜雨棽也只校在门口看了一眼。
颜雨棽并不能对这些毫无记忆的旧景掀起任何情绪。对她来说,这些建筑同样是一堆立着的符号。她觉着,她或许让慕令恒失望了。
直到,慕令恒将她带到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栋很特别的建筑,深灰色的大铁门森严冷峻。门边竖着一快大牌子,白底黑字,写着茳城北郊女子监狱几个大字。
她在这里见到一个女人,瘦削的脸,灰白的头发。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很大,一见到她和她怀里的孩子,眼泪就像流水一样从松弛的眼皮里流泄出来。这牢里的女人是她的母亲。
父母,创生记忆最重要的部分。
见到这个女人的一刻,她的大脑破开一个大洞,露出古怪的皮层,让她赤裸裸面对自己的怪异。
原来自己这具躯体里住着一个无法正常对待自己生命中最重要情感的人格。面对着铁窗里那个涕泪横流的女人,颜雨棽看清了。
她想,没有人会不追问自己的父母,没有人会将父母也当作无关紧要的一页信息,搁在知晓之后便不再问津的角落,就像没有人会将自己孩子当作物品一样层层看守。
如那些人所说,她是病态的。
但那个精神分析的教授或许错了。她并不一定是因为丧失记忆而变得病态。或许,她在过去就是一个病人。
因为看到那个女人一刻,她并无任何感觉,只觉得一层冷汗冒了出来。周遭难闻的气味放大了几十倍,钻进她的五孔里。作呕的感觉从胃里上涌,让她只能低着头,拼命压制自己,不敢随意说话,也不敢将视线对向任何地方。
那一遭,慕令恒成功了。
回来之后,颜雨棽不再将偏激的行为施加在小遥身上。虽然她依旧什么都无法记起,但她渐渐变得平和。
而只有颜雨棽自己知道,这不是平和,而是被人推入了所谓的成长轨道,她在轨道里学会了重要的,关于“自我压抑”的一课。她必须压抑,因为她空白的大脑回忆起了一种重要的情绪——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