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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获得与失两失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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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家里有了大喜事,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可是徐青今年得了一种怪病,身子非常虚弱,浑身乏力,到蕲晟殿试的那天甚至床都下不了了。
江绸在一旁照顾着。消息传进辋川的那一天,他在徐青的床头放了一捧丁香花,表示简单的庆祝。
“小九……”徐青躺在床上用微小的气音说。
“蕲娘,我在。”
“阿晟是好孩子。我知道他在京城抽不开身。你帮我转告他,你就说,你考上了探花,你是家里的光荣。还有,你跟他说,要开开心心的,不愿意娶姑娘……也没关系。”
江绸含着泪,哽咽答应。
“还有你呀……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孩子养,不仅是因为善心,还有……你名字里的绸,和阿晟哥哥的名重了。我当时……还以为你是转世了,回来找我了。但后来我发现。你们不一样,是从头到脚的不一样,是又一个孩子啊……”
“蕲娘,您好好休息吧,别说了……”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我得了这么怪的病,大夫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病因,不知何时便会离你们去。你和阿晟要好好的,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徐青说着说着便缓缓闭上了眼,江绸心里一惊,慌忙将手指附上徐青脉搏。
虽然微弱,但仍在跳动,江绸默默松了口气。后天蕲晟就回来了,蕲娘应该还能再看他最后一眼。
江绸住院门扫了地,又给丁香浇了水,煮好饭。
他站在院子门口,眺望着黄河的方向。
阿晟,快点回来好不好?我和娘都在等你。
然而等到第二天江绸醒来,徐青的身子已经在被窝里变得冰冷。
江绸愣坐在原地,这一坐,一整天就没有动过。
江绸把徐青扶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徐青放到院里的长凳上。
又过了许多天,蕲晟带着许多钱财和珠宝回家,看见院里紧闭双眼的徐青和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江绸。
“小绸,你怎么了?娘她……”
江绸没有说话,蕲晟冲到徐青床前,看见徐青惨白的脸和皮肤表面浮起的尸斑。
他颤着手去探鼻息,并没有迎来惊喜。
这个消息对于蕲晟来说实在突然。蕲晟错愕了一瞬,最后跪在地上崩溃的哭。他哭的声音很响,不像江绸只会默默的流眼泪。邻里相亲几天前来看过了情况,几位大妈这时探着脑袋往院子里望,神色担忧。
可是蕲晟恢复的也比江绸快。他埋葬好了徐青,立了一个石头碑,做了灵牌,带着江绸给徐青过了头七,然后把大门锁起来,忍住悲痛,带着江绸去了京城。
蕲晟被安排在翰林院当了个正七品的编修,他就经常带着江绸在翰林院里晃来晃去。下班了就在京城里面晃来晃去。在各种散心持续了好几天后,江绸终于接受了徐青自然离去的事实。或许没有完全接受,至少愿意开口讲话了。
他跟着蕲晟回到住所。住所是个不大不小的院落,房间自然不止一个。可是蕲晟总黏着他,让他睡一起,还总不嫌热的跟他贴一块。
天气越来越热,蝉鸣声越来越吵,夜晚越来越短,又是一年的夏季。
这一年蕲晟和江绸的生日都是在京城过的,蕲晟自己不是很在意他的生日,江绸调查了很久才知道原来是在五月十八。
按理,翰林院的人不需要早朝,更不需要进宫觐见。
但蕲晟上岗的第三个月,便被皇帝召进了宫里。
蕲晟步入殿内,看见皇帝一身龙袍,毫无架子地在大殿内踱来踱去。
皇帝看见蕲晟,居然走上来迎:“爱卿可算来了!”
蕲晟心下纳闷,可没有人告诉他皇帝是个自来熟。
“爱卿,当前朝廷的局势,你可有了解?”
“了解一些。”蕲晟如实作答。
“好,那爱卿应该知道,现在朝廷流派冲突严重的事了。”
“是。陛下有话直述吧。”
“好。”皇帝终于坐回龙椅上,“相信爱卿一介农村人,是不愿参与各派别争斗的。”
“不入流的事迹,臣一概不做。”蕲晟冷静道。
“好!”皇帝赞,继续道:“当下朝廷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在今朝以前,政从未看见过内阁的人也会有如此野心。不瞒爱卿,先祖打下的江山大权,政只掌握了其表。”
“臣只是翰林院一介编修,能办到的事情,甚少。”
“无碍。”皇帝摆了摆手,“过几日,爱卿能办到的事就多了。”
蕲晟神色微微一变:“陛下,慎行,谨言。”
“政知道了。”皇帝神色如常,“眼下政要做的,便是夺回大权。翰林院资料文书多,爱卿好好历练。你既然考取了探花之名,朕不会让爱卿满腹才华困于鸡毛小事之中。不过,你要好好想过,你没有背景,必然成为其他派别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若想办大事,在没人保你的情况下,你能活过几日?”
“……是。”
蕲晟刚走出大殿,便遇见了内阁张首辅。
不出所料地,这位首辅也以咄咄逼人的措辞威胁了蕲晟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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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的日子好生寂寞,蕲晟一直没放弃把江绸抓来做副手的想法,都把人按在墙上问为什么了,他才说自己要回去守祖屋。蕲晟拗不过他,只好给了他一大笔生活费放他回了辋川。
江绸回到辋川,开了老房的锁,里面的蜘蛛网和破败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
他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然而许多老旧的家具没敢碰。
打扫完卫生,他又换了身衣服,才到山上去看望徐青的墓。
墓前摆了一束干枯的花。
他在干枯的花旁放了一束鲜艳欲滴的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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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深秋,江绸乘车进京,跑到翰林院看望蕲晟。
蕲晟正在整理桌子上的资料,余光瞥见来人了,抬头看见是江绸,连忙站起身。
“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江绸走到桌子前,替蕲晟整了整因动作而松乱的衣领:“我不用你接。”
“你都不写信给我。”
江绸笑了笑,道:“我写了信也没处寄啊。”
“这叫什么话?”蕲晟注视着江绸的眼睛,缓缓道:“镇上就有地方寄。不贵,你要常寄。钱我出。”
“我又不是没钱。”
蕲晟轻轻撇了撇嘴角,对江绸道:“饿了吧,带你去吃饭。街东边新开了一家饭馆,上次去吃过,味道还不错。有点远,去吗?”
“你带我去哪我就吃什么。”
“这么好养?”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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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月,江绸居然真的给蕲晟寄了信:
“我这几天新看了几句话。写给你听啊。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还不娶亲?你可是家里的独苗啊!蕲娘昨夜托梦,叫你赶紧稳定下来呢。话说她为什么是托梦给我,不是托梦给你呀?不过这样也好,我正好可以看看她要说些什么。
连诗中都写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呢?你不会真的要跟我一块待一辈子吧?咱俩现在来一趟还要沿着黄河,我可懒得渡来渡去。”
蕲晟看了,第一次见这么直白的书信,无奈笑笑,回:
“数载未读《诗经》,君使忆起,感君牵念,择其诗以答。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我的婚事你就别操心啦,反正我是铁定要跟你过一辈子了,往后常来,路费我出,我现在有的是钱。”
转眼到了冬至日。蕲晟难得告假回家,陪江绸扫雪包饺子。
“哥……”
“我不想你叫我哥。”
“……阿晟,虽然我知道你对姑娘不太感兴趣……但是我还是由衷的希望你能找个……”
“我不喜欢你说这个。我喜欢你。”
“我是你弟弟呀……”
“我从没拿你当过弟弟。你是我娘捡回来的童养媳。”
江绸哎哟叫了一声,避开蕲晟炽热的目光,身子却总忍不住往他那边歪。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你也22了,我倒是觉得你比我还好看,怎么不见你娶妻?”蕲晟贴在江绸耳边说。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都25了,皇上不急?那些官僚们没给你推荐自家的闺秀?”
“有啊。”
“那么多漂亮小姐,你一个都看不上吗?”
“比起让她们看上我,我更希望你喜欢我。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与其大富大贵,我更想让你陪我。我耕田,你浇菜,过一辈子。”
“……不行,蕲娘一直拿我当亲儿子养,我们这样……有悖伦理……”
“这么说,不是兄弟之间的男子就能在一起了?”
“……”
“我管他什么伦理,我就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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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的蕲晟确实升了官,成了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听说当时皇帝在朝上与官员们争论,当时的大部分官员都认为蕲晟升官有些过于快。
过了冬至,除夕便眨眼就到。
蕲晟正在院里扫雪。江绸在屋里摆弄家具。
屋里的都是些老东西了,虽说住的只有江绸一人,但蕲晟往后落叶归根也是要住回来的。江绸便打算把其中一些老得碰一碰就散架的家具提前换了。
他正检查自家衣柜的老旧程度,柜门的拐角突然“嘎”一声扭了一下,随后就像被正了骨似的,原本开合艰难的衣柜门突然松动了许多,江绸一看,地上掉了一封信。
“致阿晟:
见字如晤。你总也不成婚,天天嘴里念叨小绸,就那么喜欢啊?这些话,说给小绸小绸估计受不了,便单独写给你罢。
我这一生为你爹孕育了个八个孩子,结果最后只剩你,或许你内心也在为延续香火而纠结吧。无碍,我只望你快乐。你和小绸要好好的,不能虐待人家,要像人家刚来我们家时一样,知道吗?我知道你的心思,如果小绸愿意,你们想怎样我都不拦着。不要有心理负担,天下姓蕲的不止我们家。
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照顾好家人,长大了,不要整天没个正形,净说些不着边的话,知道吗?天凉记得添衣,不要再成天光着膀子到处跑了。王姨家的花不要总偷,不好。咱们喜欢,咱们可以自己种。工作的时候,脑子要警醒些,不要成天给人添麻烦。遇见求助的,施施援手,做个善人,守好自己的道,走好自己的路,做个有品性的人。不过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也不知该是何时了。你总粗心。但我知道我该放手。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着急,慢慢来,娘更希望你幸福快乐。
望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娘”
江绸手有些抖,他不想说自己有些感动,心里也不止只有感动。江绸把信放到衣服里藏好,取消了换家具的打算。
“小绸,打定好换什么家具了吗?”蕲晟在院外朝屋里喊。
“不换了。”
“怎么了?碰到什么事了吗?”
“啊,没事,这家具还新得很,不用换。”
“十几年了都,还新?”
江绸朝院外笑了笑:“都十几年了,还换什么?反正也不常住。”
蕲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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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去祭拜了徐青。
蕲晟趁江绸不注意,贴在徐青墓上偷偷的说:“小绸这小子有点难追。”
而后,他们又去买了炮仗烟花。鞭炮在院子里噼里啪啦地炸,炸了一院子的红末。
晚上,他们吃年夜饭。窗外不停的有烟花炸裂。
“新年快乐啊小绸。”
“嗯,新年快乐。”
吃过晚饭,他们坐在墙头看烟花。
“你不觉得咱俩这样特傻吗?”
“不傻呀。”蕲晟不以为意。
江绸又哼了一声,一手把蕲晟从墙头推下去。
蕲晟“啊”了一声,脸埋进雪堆里。他也没生气,拍拍身子一跳又上了墙头。
“你推我干什么啊?”江绸听这语气感觉像撒娇。
“嗯……好玩。”
“好玩吗?”蕲晟一头雾水。
江绸呵呵笑着用围巾把蕲晟的脸擦干净。
“如果咱俩真成亲了,你会不会家暴我啊?”蕲晟的声音听起来又带了点委屈。
“……谁要和你成亲。”江绸抿了抿嘴,又改口道:“男子之间不能结婚。”
“哪有规定说男子不能结婚?”蕲晟坐在一旁笑,庆幸江绸没有再坚决地拒绝。
“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做你契弟?”
蕲晟有些意外,然而很快就平静下来。“你还知道契弟这个词呢?你要是愿意,我们明天就成亲。”
“……你别开玩笑了。”
蕲晟在一旁嘿嘿嘿笑。
又过了一会儿,蕲晟突然开口道:“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心理压力吗?”
江绸也感到有些意外,扭头看向他,道:“应该……差不多吧。”
“那你现在还有压力吗?”
“我应该说…轻了很多吗?”
“那就好。”蕲晟似笑非笑道。
“你要…唔!……”江绸正欲再问,却被蕲晟以唇堵住了话。
江绸大脑里空白了,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蕲晟抱着江绸,右手抵住他后脑勺,左手扶着他的腰,用舌头舔他的嘴唇和牙齿。
远处的打更人敲着锣叮叮咚咚响,昭示子时的来临。
蕲晟抵着江绸的嘴唇说:“新年快乐。”
“你不是…唔……说过一遍了吗……”
“再说一遍。”
蕲晟的声音轻柔,贴在耳边能勾人魂魄。
江绸的身子渐渐软了,幸好有蕲晟扶着,否则估计会跌下墙去。他两手搭在蕲晟肩上,脸上通红。
“先下去吧,在这太显眼了。”
蕲晟塞给江绸一个红包,“喏,压岁钱。”
“我都多大了还要……”
蕲晟又贴过来,悄声说了句:
“彩礼。”
江绸毫不客气的当场拆开,往里一看全是纸票,能有几十张,一张便能抵几十斤的银子。
“这么多?”江绸数着钱挑眉。
“还行还行,攒的工钱和皇帝的赏金罢了。怎么样?愿不愿意跟哥干?”
江绸:“………………”
事实证明,两人果然是极显眼的,第二天村里就传遍了,蕲晟大过年抱着一个姑娘在墙头上亲。
古人面上大都腼腆,哪里接受得了这种光天化日亲嘴的行为,可人家是小情侣,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非常好奇那姑娘是谁家的,居然能把这么帅气多金的男孩带回家。
过了那个晚上,蕲晟很怕江绸不再理自己了,提心吊胆了一夜。
昨晚小绸都不乐意跟他睡了嘤。
不过好在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江绸今天依旧和蕲晟正常相处了。该一起吃饭一起吃饭,该一起睡觉一起睡觉。
蕲晟松了口气。
此后江绸依旧时常进京找蕲晟,也照常写信,只是时常被蕲晟按在墙上亲。
或者用认真的目光问蕲晟,他和档案掉水里,蕲晟先救谁。
蕲晟无奈地笑了笑,道:“肯定是你呀。”
“为什么?”
“我的档案有备份。”
“那如果你的档案全掉水里了,我也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还是你。”
“为什么?”
“官可以不做,老婆还是要的。”
“那就好。”
于是江绸把桌上叠的一打档案全甩到了院中的水池里。理由如下:
“哪来的骚档案,一股女人胭脂味。”
蕲晟:“……那几份档案新搬来的,还没备份啊,宝宝。”
“是吗?”江绸迟疑。
“我怎么会骗你呢?宝宝。”
下一秒,江绸人已经飞出去捞档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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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京城天天见那些大小姐,说不定哪天就忘记我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大家闺秀善书画,小家碧玉通棋琴,千姿百态窈窕女,不及阿绸一蹙颦。”
“你别写这种破诗,我不听。”
“为什么不听啊,你怀疑我的感情,我可以一天给你写一百首情诗。”
“…还是别了。”
“那你也要永远爱着我。你要一直爱着我。”
“好,生日快乐噢。”江绸朝蕲晟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可爱呢?蕲晟心想。
江绸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给你的生日礼物。”
这是徐青写给蕲晟的那封信。
蕲晟看了信中的内容,目光呆滞了很久。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封信的?”
“过年的时候。”
“……那么早啊?”蕲晟苦笑,江绸正要安慰他,却被一把按在墙角。
“那时候我看你反应,我还以为是你塞的呢。结果过了这么久,你一声都不吭。”
“那你为什么还不随我进京?一年了,你在犹豫什么?嗯?”蕲晟的眼神危险又迷人,江绸看着这双眼睛有些发愣。
他记得蕲晟小时候就像一只萨摩耶,乐观开朗,给人积极向上的力量。这怎么越大,还养出狼性了?
“我要守祖屋嘛。”江绸对上蕲晟的眼睛,露出一个可怜的眼神。
蕲晟看了一会儿,心中暗骂。
这特么怎么下得去手?
他把江绸抱上床,抵着身子道:“这回来,住久一点吧。”
“怎么了?”
“出了点小状况,以后要来,有点难。”
“什么时候处理好?”
他居然没问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不清楚。这回来,待久一点,陪陪我,然后……我没给你写信,你就别来。”
“你都七品升到四品了,谁敢为难你啊?”
“乖,好吗?”
这回又成了乖狗狗样了,江绸表示受不了一点。
“好。”江绸鬼使神差答应下来。
蕲晟揉了揉江绸的头,俯身按了一下他的唇。
人似乎是一种爱幻想,爱期盼未来的生物。
他想等他二十四岁,等三年过去,等他们拜了天地。
等一切尘埃落定。
或许可以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