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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我和我的故事 · 五 ...

  •   白河副所长有一儿一女,本能凑成个好,那女孩儿却患有极其严重的先天疾病。自从小弗朗西斯有记忆以来,每次路过医疗部最靠里的那个重症病房,那个女孩儿总是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她有时会读会儿书,有时望着窗外发呆,有时跟探望的哥哥说会儿话,也有时他们会对上视线,然后女孩儿会对他露出一个有些苍白却真挚的笑容,像是盛夏小溪流里游过的小鱼一样,发着粼粼的细碎闪光。

      只是更多时候,她是睡着的,手臂上静脉注射的输液袋一袋接着一袋,从来不会停歇。

      那些针多疼啊,他想起自己上次风寒被父亲按着打针的时候,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噤。他不明白她怎么还能笑着的,要是躺在那里的是自己,一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未曾料到,当天晚上这假设就应验了。他的王牌蛐蛐儿去世了,那么小的生命,白天还生龙活虎的,晚上就忽然吃不下去饭,一点点地虚弱下去。死神的线缠住了它的四肢,一点点地往深渊里面拽,魂魄离开了躯壳,只留下一具坚硬的躯壳。

      小孩儿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总是显得手足无措,他的父亲是研究所所长,母亲作为他的助手,二人研究忙得不停歇,他捧着蛐蛐儿的尸体茫然地横冲直撞,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来到了花园里,那个女孩儿正坐在秋千上看星星,手边拖着输液车,点滴一点点在针管里流淌。

      他们两人一起将蛐蛐儿的尸体埋在树下,那是小弗朗西斯抓来它的地方。他哭得很逊,女孩儿就一直等着他安静下来。

      “活着……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呢。”她轻轻地笑着,“但有你这么为它的离开伤心,它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那是他们第一次说上话。那个时候她眼里淌满了一整夜的星河,那么闪亮得熠熠发光,他却哭得像是个快要融化的泥人偶。

      很逊,却很开心。

      -

      于是那个下午,在记不清多少次看着好友在花园里做着日复一日的机械训练、百无聊赖到极致的时候,他忽然提出了一个赌局。

      “阿零,我们来打个赌吧。”

      正值盛夏,小弗朗西斯坐在星星点点的树荫之下,他本来试图去够树顶枝桠末端那只巨大的蛐蛐儿,却因为失去平衡狠狠地摔了下来,刚刚还惆怅得唉声叹气,这会儿不知又想起什么坏主意。

      NULL瞥了他一眼,收起了出拳的架势,长长出了口气。拿起随手放在一边的水杯,仰头灌了大半杯,才擦擦嘴问他。

      “赌什么?”

      男孩儿立刻来了兴趣,眼睛都亮起了小星星,“你知道住重症病房的那个小女孩儿吗?”

      NULL点了点头。

      “你看她病怏怏的样子,我们来赌她能活到什么时候吧。”

      于是小弗朗西斯收到了好友鄙夷的白眼,但他并不在意,继续兴致勃勃地说,“保守一点,我赌她能活到六十岁。”

      NULL因为信息过载而呆滞了片刻,抿了抿嘴,“现在每周一三五我都负责看守她,恕我直言,她能不能活过今年都是问题。”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肯定能活过今年!”弗朗西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你看她这么都不死,一定能活到很久的!”

      “……”NULL选择换了个话题,“那么我们赌什么?”

      “我赢了你就帮我把树顶那个最大的蛐蛐儿抓下来,”小弗朗西斯指着背后的大榕树,“我输了就把所有的蛐蛐儿给你。”

      “我要你的蛐蛐儿有什么用?”

      “你竟然敢看不起我的蛐蛐儿?!”小弗朗西斯不满地跳了起来,“我跟晏明的蛐蛐儿可是十战三胜的!”

      “……输了七场你竟然好意思说。”

      小弗朗西斯被他气得像个河豚,他一把夺过对方的水杯要跑,一只纸飞机冷不丁轻飘飘地戳在了他的头顶。

      他捡起纸飞机四下张望,NULL在旁边用胳膊肘戳了戳他,指着小花园最靠里的那个小窗,黑发的女孩儿从红色窗格探出头,当她嘴角的笑容溢满阳光时,苍白的面色上似乎也浮现了一些血色。

      是那个病弱的女孩儿!

      “诶……”小弗朗西斯拉着好友来到了窗前,将纸飞机还给她,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你怎么在这儿?换病房了?”

      “嗯,因为病情转好了一点,所以总算可以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啦。”女孩儿眨眨眼,“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呀?是不是关于我的?”

      “呃……我们在打赌来着。”

      “赌什么?”

      小弗朗西斯沉默了片刻,把NULL推到她眼前,“赌你喜不喜欢他。”

      NULL非常明显地翻给他一个白眼,抬手将他的脑袋狠狠按到一旁的墙上。

      “在赌你能不能活过今年。”

      “疼死了啊!!!你怎么劲儿这么大,你不会真喜欢她——”这话还没说完,小弗朗西斯就被更大的力道按得嗷嗷直叫,没有什么话语权的他透过视野的缝隙看过去,女孩儿咯咯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于是小弗朗西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稳赢了。这尾鱼过于鲜活明快,一定能活过很多个春夏秋冬,活到小树苗长成苍天大树,活到成为老婆婆眼角爬满皱纹。

      “未未,”小弗朗西斯像往常一样来到病房门口,“我们走吧!”

      这是一周前的约定。女孩儿想悄悄捉一只蛐蛐儿当作惊喜送给她哥哥,但那副虚弱的身体架子别说爬树了,连踮起脚尖摸树梢都有些困难。

      包在我身上——小弗朗西斯这么答应了她。于是他扛着捕网兜敲开了她的房门,迎接他的女孩儿面容却显得有些惆怅。

      “她的身体情况不太好,被勒令静养,现在不能出门。”门口看守的NULL替她回答。

      “啊?”男孩的肩膀颓丧地塌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输液车上挂着的药袋——一小袋黄绿色的液体,是之前没见过的药水,看起来病情恶化所言非虚。

      “只出去一小会儿……应该没事的吧?”女孩儿小心翼翼地问,“你看,墨恩把他的捕虫网都带来了,这么大一个,背着应该挺沉的……”

      女孩儿下午的输液一袋要花上四个多小时,通常是晏明陪着她输完,等晚上父母下班再轮换。但今天他似乎忽然有急事,NULL被临时抓来陪床,看着他中午出门前匆匆忙忙替她换上药袋。

      “四个小时……三个小时之内吧,”以防万一,NULL把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三个小时之内回来,我就当不知道。”

      “我就说吧,他看着机器人,其实还是能通融通融的。”小弗朗西斯脸上又绽开了笑容,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保证绝对准时回来。

      小弗朗西斯并不清楚那时候女孩儿究竟为什么会跟他出门。她的身体应该不舒服,她需要的是躺在床上休息。是因为怜悯背了个很大的捕虫网却派不上用场的自己?是因为觉得毁约不太礼貌?还是因为实在想给哥哥送上个惊喜?

      他终于爬上树顶,捉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只蛐蛐儿王。正当他兴奋地举着四肢扑腾的虫子、一跃下树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鲜艳的红色,几乎刺瞎了他的双眼。

      鲜血如同打翻的墨水般无穷无尽地扩散,将大理石地面的缝隙都染得通红。单薄的白色病服倒在血泊之中,比它更单薄的女孩儿像是纸片一样悄无声息地躺着,没有声音、没有神色、甚至仿佛没有呼吸。空空如也的药袋落在一旁,连接着的输液软管中也溢满了鲜血。

      >

      从这一天起,她就没有再站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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