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行空于浅阳》稳重王

72、沉默

　　钟浅晴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只感有人在摇她。“依依姐？”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依依姐怎么来了？她不是回家了么。

　　“出了点事，陈姐让我来接你。你穿上衣服，咱们就走。”李依依的语速很快，眼神游离，似乎是有意躲避钟浅晴的目光。她见对方不动，又催促道：“浅晴，咱们得快点儿。”

　　“啊？什么事儿这么急……”

　　“不是工作的事，是你家里的事。”

　　什么？家里出事了？不会是姥姥吧。钟浅晴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清醒的同时，耳边充满蜂鸣声，“是谁出事了？怎么了？去哪？”

　　“医院。”

　　“医院？谁在医院？”她急躁地问。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试图找到可能出事的人，可大脑一片空白。“你快说呀！”

　　“你爸爸出车祸了，具体情况不清楚。走吧，到了医院再说。”

　　不是姥姥，是爸爸……爸爸出车祸了。她茫然起身，慌乱地穿好衣服。她想说话，却很难发出声音。

　　“小浅，手机。”

　　“哦。”钟浅晴暴躁地掀开被子，找到手机，“快走。”她的声音在颤抖，直奔家门口。

　　“穿鞋。”

　　对，鞋，啊，好烦！她甩掉两只拖鞋，换上运动鞋。走出家门时，她已满头大汗。她浑身发热，无助地看向路过的行人，在口罩后用力地呼吸着。爸爸出车祸了，她很想哭，却忍住了。

　　李依依很想安慰坐在副驾惊慌失措的女孩，可她知道的情况也不多。陈孑只是告诉她，钟强出车祸了，很严重，正在做手术。“浅晴，你先别慌，要不要给小行打一个电话？”

　　她目光呆滞地摇头，此时此刻，她只想立刻见到爸爸。

　　李依依见状，没再打扰钟浅晴。过了一会儿，车辆抵达医院。下车后，她揽着钟浅晴快步前往手术室。快要到手术室门口时，她们被两个陌生男人拦住了，对方身后有临时拉起的警戒线。

　　“抱歉，这边暂时不能走。”一个男人伸出手，挡在钟浅晴的面前。

　　“我们是钟强家属。”李依依说。

　　“麻烦出示您的证件。”

　　“没带。”钟浅晴一把扯掉脸上的口罩，“他是我爸，我还带什么证件？”她的声音很大，不远处有人朝这边看了过来，李依依赶忙挡在了她的身前。“我爸呢？”她大声地问。

　　两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皱着眉似乎有些犹豫。钟浅晴忽然将对方的胳膊打开，直接穿过警戒线，向手术室门口跑去。

　　手术室门口，陈孑、路知远夫妇都在。

　　“什么情况？”是王雪的声音。她看向一路奔过来的钟浅晴，瞪向她的身后，“这是钟强的女儿。”见追着的人离开，她又看向钟浅晴，“小浅，到干妈这里来。”

　　钟浅晴似乎没听见王雪叫她，她看到自己的妈妈正双手捂着脸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叫了陈孑两声，对方没有理她。

　　“干妈，到底怎么回事？”她快哭了，为什么没人说话。

　　“医生正在给你爸爸做手术，来。”王雪让她坐在椅子上，“先别着急，相信医生。”

　　“干妈，发生什么了，车祸严重吗？您看到爸爸了吗？”

　　“没有，再等等。”

　　发生了什么？钟浅晴茫然无助。她问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对她摇头。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她的妈妈不说话，干爸干妈也不知情。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昨晚，她高兴地和钟强通过电话，期待第二天的合家团聚。今早，她和陈孑一起开心地吃早饭。这期间，她一直在和路行云聊天。现在，她怎么忽然就在医院了呢？她委屈的想哭。

　　爸爸今天都做了什么？她想着钟强的脸，回忆对方的动线。早上被堵在高速公路上了，爸爸还给妈妈发了短信。后来他上了飞机，飞机没有延误。再后来，他回到B市坐车前往公司。现在，他为什么在医院的手术室里？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助地抬头，手术室大门上方的灯变得异常刺眼。

　　那是手术室，她急得泪流满面，终于大声地哭了。她看到了现实。是的，爸爸生死未卜，正在被抢救。

　　“妈！”是路行云的声音，她几乎是冲过来的。她看到钟浅晴坐在椅子上哭，扭头看向王雪。“钟叔叔出车祸了？发生什么了？进去多久了？”

　　王雪没法回答女儿的大部分问题。“进去两三个小时了，你先去陪小浅。”她朝路行云递了一个眼色。

　　“小浅……”路行云坐到钟浅晴的身边，来回胡撸对方的后背，“给你纸巾。”她小声说道。

　　“别动，难受。”钟浅晴哽咽道。她无助地靠向路行云，脸深深地埋进双手，哭得越来越厉害。“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众人沉默了。

　　路知远夫妇知道的不多。他们打听过了，车祸发生在隧道中段，车严重变形，现场状况很是惨烈。除了钟强，他的同事和肇事司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让他们感到凶多吉少的是，钟强坐在后座，没有系安全带。

　　王雪的胸口好似被巨石压住了，这感觉就像窗外阴沉的天空，令人感到窒息。她坐到陈孑身边，用力揽着她的老朋友。一旁的路知远不停地看手表，钟强被推进去很久了，除了签字，没有任何医护人员出来。

　　医院走廊灯光通明，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几个小时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三位医护人员面色沉重地走进手术室。陈孑母女刚想起身做点什么，门就再次关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哪位是钟强家属？”护士没什么语气，“来一个就行。”

　　陈孑跟着护士进到手术区，惊慌的声音很快从门后传来。“怎么会呢，你让我看下他。不，不会的。你们一定是看错了！”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怎么可能？他还有救！你们让开，让我看下！”

　　“家属，病人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我们尝试了各种办法，甚至联系了移植中心，可还是无力回天。对不起，请您节哀。”

　　什么叫尽力了？钟浅晴听见了门内的对话。妈妈在和医生说什么？妈妈哭了，爸爸呢？

　　“小浅、小浅。”

　　“啊？”她回过神。一辆车被推了出来，上面躺着一个人，被蒙住了脸。车上的人一定不是爸爸，她大声地哭着，拼命否认事实。她不想去看那个人，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是的，那是钟强的脸，只是和以往完全不同。对方的脸有很多创痕，双颊凹陷，紧闭双眼，没有任何血色。

　　不可能，好想吐，她的胃在抽搐，周围的所有都让感到她恶心。医生说话的声音让她恶心、刺眼的灯光让她恶心、走来走去的人让她恶心。她的胃在翻江倒海，很快开始剧烈的疼痛。

　　这不是真的。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和妈妈还收到过爸爸的短信。明明昨天她还听到过爸爸的声音，明明今年早些时候他们一家子还坐在一起吃饭。她的爸爸答应过她早点退休，她的爸爸相信她有能力独自生活，她的爸爸曾说要带她和妈妈一起去国外旅行。

　　可是现在，爸爸为什么不理她了。

　　钟浅晴呆坐着，爸爸去公司的路上在想什么？出事的前一秒，他是不是还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是不是在想晚上和家人一起吃什么。

　　她哭不出来了，也不是很想哭，她不太相信眼下发生的事是真的。她不相信这个事实，她不可能没有爸爸了。

　　直至半夜，钟浅晴都没有动，她一直坐着，一句话也没说。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妈妈在坚持办完手续后，晕倒了，正在病房里输液。

　　“小行。”她目光呆滞地看向地面，木讷地叫了一声路行云。对方就坐在一旁守着她，陪着她沉默。“这不是真的对吗？”

　　“……”

　　“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钟浅晴抬起头，目光中似乎有期待，“你打我，打醒我。”

　　“……”

　　“告诉我！”

　　路行云皱着眉，不知道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钟强死了，这是事实，她没法骗她。

　　“你说话啊，我爸爸呢？你是不是看见他了？”

　　“小浅。”

　　“他在哪？”

　　“对不起，叔叔走了。”路行云嘴角向下一撇，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你骗我！”期望落空，钟浅晴再次放声大哭，撕心裂肺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好恨啊，路行云骗她！她才不要相信。她生气地望着路行云那张凝重的脸，不停地擦着眼泪。

　　路行云试图抱住钟浅晴，被对方一把推开。对方只是对着她哭，哭累了就又坐下沉默。

　　“小行。”王雪和李依依来找她们了。

　　“妈、依依姐，让小浅自己待会儿，我陪她。”

　　“你先过来。”王雪将路行云拉到一边，向她简单说明陈孑和钟家亲戚们的情况，“守住小浅，别让她做傻事。”

　　“放心。”

　　“等她缓一些了，带她去病房，我和你爸要帮着他们家办后事。另外，钟叔叔车祸的事要暂时对外保密，知道吗？”

　　“知道。”

　　“小浅工作的事就交给我，你照顾好她。”李依依不放心，又嘱咐一句，“其他事不用操心。”

　　“你们放心。”路行云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上万只蚂蚁在爬。几个小时前，她在学生家得知了这一情况。这怎么可能呢？她和钟浅晴一样，不敢相信。

　　当时，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她看见所有人沮丧地守在手术室门口，钟浅晴正嚎啕大哭。

　　一切不可能成为了现实，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振聋发聩的雷声从天边传来，天空和大地裂开了，如同末日一般。

　　路行云看着沉默不语的钟浅晴，心中只剩下心疼。她为钟强的离世感到难过，但是现下，她只顾得上钟浅晴。

　　“小浅。”

　　对方没反应。

　　路行云不再试图和钟浅晴沟通，双手将对方搂入怀里，静静地抱着。钟浅晴这次没有将她推开，她无暇顾及身外事，脑海中全是钟强昔日的笑脸。她甚至想起学龄前的事儿。

　　那年，她从幼儿园回到家，看到客厅放着一台新钢琴。她很好奇，赶忙跑上前摸了摸，还闻了闻木头的味道。“爸爸，这是你送给妈妈的吗？”她仰着脑袋问。

　　“不是，这个钢琴是小浅的。”

　　“小浅的？”她不明所以地重复着父亲的话，“可是我不会弹钢琴呀。”

　　“让妈妈教你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弹钢琴。”弹钢琴多累，她气呼呼地抱起双手，噘着嘴。

　　钟强扑哧一笑。他蹲下身子，扶住小浅晴的双肩，问她：“你喜欢听妈妈弹钢琴吗？”

　　“喜欢，妈妈弹的好听。”

　　“那你听她弹琴开心吗？”

　　“开心！”小浅晴的嘴角咧开了。她一边鼓掌，一边欢快地蹦了一下。

　　“那你想不想和妈妈一样，让周围的人开心呀？”

　　小浅晴好像听懂了。她看向爸爸的笑脸，眨着黑亮黑亮的大眼睛，认真思考了一番，点点头。“那我学弹钢琴，然后弹给爸爸听。嗯，妈妈也要听。啊，姐姐也可以听。这样所有人就都开心啦！”

　　“真是爸爸的乖女儿！”钟强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将她高高举起转了两圈，肯定地对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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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想到这里，钟浅晴忍不住叫了父亲两声。她很后悔没能对爸爸更好一点，后悔没有给她的爸爸多打几个电话，甚至后悔不该去H市，这样他的爸爸就不会坐这趟飞机，然后出车祸。

　　都赖她。她使劲地锤自己的腿。路行云赶忙制止，她便连路行云一起打。很疼，她的腿青肿了一大块。疼痛让她在这个漫长的夜晚看到了现实，并且不得不接受它。

　　“小行。”她刚要说话，就哽咽住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是不是没有爸爸了？”

　　“小浅。”劝慰的话卡在了嗓子眼。路行云沉默了，若出车祸的人是路知远，她会怎么办，她好像也接受不了，“小……”

　　“我没有爸爸了，小行，啊！我没有爸爸了！爸爸不见了，他走了，他不要我了。”钟浅晴疯了一样地大喊，“我要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