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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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蔗县人人皆知,昭山有狐,白爪紫尾,人称胡紫;其狐心性纯善,化人相貌姣美,夜时遇之如见明月,山路自清,障雾自解。
“好好一只人美心善的小狐,却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花清浅一面漫不经心问道,一面变做蛇形,钻出浴桶,在床前软榻上滚了几圈,甩去所有水珠,又轻巧地飞到床上,没有给那小狐狸团子半点眼神,显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很关心。
——她已经认了出来,眼前的小狐狸团子就是之前在山上遇到的那只。当时她只觉得那紫狐有些眼熟,但见其尖嘴周围有邪气,且对大明王世子的存在惧怕得很,显然不是什么瑞兽,就没往蔗县那个传说身上想。
方才窗户结界破开,这小狐团子猝不及防摔进来,四爪朝天,全是白色,她这才把胡紫这个名字与这狐狸联系起来。
胡紫飞快支起身,爬到最东端的横梁上——吕浮白就住在西边的隔壁,那股存在感极强的至清神力天生克她,叫她离得这么远却依旧害怕不已,牙齿打颤,话都说不清楚。
在横梁上缓了好一阵,她才喘着气哀鸣出声:“求求清浅姑娘,救我、救我夫君一条小命!”
邪气浓重成这样,无论她此时面上有多情真意切,说的话十句里都只能信八句。不过此前经过长途跋涉,花清浅也累了,懒得对她用真言咒,只吩咐道:“不要急,把前因后果仔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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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紫长得嫩,其实她今年已经五百岁了,但化人时还是十八岁的模样,原形更过分,看起来就是一只没断奶的狐狸崽子。
很多年前,在昭山深处的狐狸洞府里,她还是最小的崽子,长得最漂亮,偏偏却学不会狐族与生俱来的魅术。
在狐狸一族中,学不会魅术,就没法诱惑凡人,相当于没有吃饭的本事,与残疾无异。
好在胡紫的爹娘和兄长皆十分疼她,怕她骗人不成反被骗,便不许她乱跑,由他们手把手教她修炼、供她吃穿,因此她一直长到百岁,都没有踏出过山坳结界一步。
直到数十年前,有星粒自天上坠落,引燃熊熊山火,凡水不能扑灭,只能使其愈燃愈烈。山火冲天,几乎所有狐族都陨灭于那一场大难,包括她的爹娘兄长,只有胡紫侥幸逃脱。
她第一次出了深山,在山脚安顿下来。昭山附近的居民热情淳朴,以为她是战乱逃难的潁朝孤女,便帮她建了座简单的茅草屋,还教她如何种菜、如何用板车运粮食去县里卖掉。
因为家人的叮嘱,胡紫不敢轻易暴露身份,她
在人前拼力气,人后偷偷用灵力,日子也过得不错。
有次冬日,她随几个猎户去山上打猎,恰逢山谷起雾,一行人都迷了路,屋漏偏逢连夜雨,猎户们身上带的火石又用光了,眼看着再不下山就要冻死,胡紫不得已动用了灵力驱散大雾,被他们发觉,自此才有了“紫狐解路”的传说。
花清浅猜测道:“难道是那些猎户见你灵力不俗,起了贪念,所以你把他们给杀了?”
“不是的,他们……他们对我很好。”
不止是猎户,山脚下的小村村民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了胡紫并非凡人,但他们怜爱她样貌乖觉,且身世伶仃,竟没有一个人将她的身份泄露出去,平日里更是对她多加照顾。
胡紫对他们心存感激,便更频繁地跟随猎户入山,每次有她跟着的打猎都能在短短几日满载而归。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之后,蔗县迎来了一次灾荒,农田颗粒无收,村子里大部分农户米缸都见了底,朝廷免了税赋,村民们还是活不下去。
为了挣口饭吃,猎户们三天两头便要进一回山,胡紫干脆住进了山里,一面为他们放哨,一面回到以前的洞府,试图搜寻些宝贝,想着拿去县里卖几个钱,帮助村子渡过难关。
被山火烧过,洞府土地一片焦黑,胡紫翻了半日才找出来一颗珍珠。她弯腰正要捡,却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兔子,抢在她前面叼起珍珠,闪电般逃出洞口。
这可真是狐狸不在家,兔子称大王,鸠占鹊巢狐狸洞不说,还敢抢狐狸的宝贝!胡紫岂能放过它,跺一跺爪子便追了上去,那兔子逃得忒快,还对山中地形很是熟悉,七拐八弯之后,胡紫发现眼前已经不是熟悉的山道了。
她从小在昭山长大,可她不知道,昭山的深处原来是那样幽深、那样阔大。就在她即将跟丢那只兔子之时,耳畔高耸的榕树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不要胡闹,把东西还给人家。”
胡紫抬起头,看到了她此生见过最俊朗的一位青年男子。
他横坐在绿叶掩映的树枝上,一手闲适地搭在膝头,眸底沉稳如山,发白如雪,有风吹过,他腰间玉带飘逸扬起,浅黄色的日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来,衬得他如天神一般出尘。
在他发话的下一刻,那只胆大包天的兔子就吐出了珍珠,像是害怕被他责罚,三两下跑得没了影。只剩胡紫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睁大了眼睛:“你是谁呀?”
“我是宋观山。”
宋观山,昭山山神!
胡紫小时候听爹娘讲过昭山山神的名号,可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真身,更不知道他原来长得这么俊朗。
“你长得真好看。”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树上的山神闻言,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他一害羞更好看了,叫人直想靠得近些、再近些。
胡紫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当即捡起珍珠,爬上树枝,与宋观山并肩坐下。
这些年来她靠山吃山,对昭山深处自诩了解颇多,但也有一些问题,比如十年前天降星火,山神如何熬得过来,再比如荒年人间饥馑,山中如何还是这般郁郁葱葱,百兽生机盎然。
宋观山一一为她解答。
星火烧山,那是天命,山神本人也无能为力,只有忍着,等星火自然平息。
深山大片焦黑,草木化灰,山神的修为也因此受损惨重,他那阵子险些神识俱散,好在那星火到底没有燃尽山髓,他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星火不仅没有燃尽山髓,反而融入其中,炼出了一件极其珍贵的神器,可净化邪气,也可孕育生气,因为其表面金银斑驳,宋观山将之取名为“金银钉”。
“宋观山这个山神……跟我想的不大一样。”说起这一段,胡紫的狐狸眼里闪着光,毛茸茸紫色尾巴在横梁上扫来扫去,好像眼前又出现了那个俊朗害羞的山神:
“他贵为山神,我只是一只学不会魅术、半残废的小狐狸,但他一点都不嫌弃我,而且第一次见面,就肯将金银钉这么重要的神器告诉我,可见有多信我。”
她扯了一堆,还没有说到正题,花清浅本来都困了,但听到这里,却来了点兴致,意有所指地问道:“这是你们的第一次见面,你确定?”
“确定,我总不至于连我们的初见都能记错。”胡紫点了点头。
“先前你说,每回你跟那几个猎户入山,都能满载而归,那猎物是自己蹦到你们跟前的么?”
“是我用灵力吸引来的。”
“有山神护佑的野外,吸引猎物那么容易?”花清浅挑了挑眉,见横梁上狐狸团子歪着脑袋,仍是不明所以的模样,也没有多说,只叫她赶紧进入正题。
“此事说来话长,我尽量说快些。”胡紫急促道:“第一次与山神见面,我就觉得与他一见如故,之后、之后我喜欢上他,就试图求偶,与姑娘当年求偶大差不差——”
“什么?”花清浅以为听错了,“有我什么事,我当年求偶谁了?”
“就是求偶凤凰神君啊。恕我放肆,姑娘,世人都说凤凰神君的妻子已经死了,但我认得出,清浅姑娘你就是当年求偶神君的那位蛇妖。”
花清浅刚稳住一个吕浮白,万万不想又来一个胡紫,绝望扶额道:“你不是没出过山么,怎么还能认得求偶神君的蛇妖是谁?”
“姑娘当年行迹轰轰烈烈,下界有凤凰神君画像的地方,也必有姑娘的画像。”
不过小花蛇是被当成反面教材的,当时胡紫爹娘拿着美人蛇的画像,对胡紫耳提面命:“这就是情爱的危险之处,看看这条蛇妖多惨哪,才小小年纪就中了情毒……哎,你可要当心,千万不能学她这样!”
这里的妖族拿了她的画像做什么,胡紫没有说,花清浅猜也能猜个大概。
她头疼不已,羞愧不已,也恼怒不已:一百岁时,她不过就是条刚刚成年的小蛇,求偶求得没脑子了些,那些丢脸事迹到底要传多远?!
“咳咳,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都过去了,不值一提。”花清浅使劲挥了挥尾巴,像是要挥散那求而不得的丢人过往,“你接着往下说,别再扯到我身上!”
“其实我说这些,就是想着,姑娘也有过漫长的求偶期,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
花清浅看着她的脸色,猛然有点明白过来:“你对那宋观山做什么了?”
“……我给他下了药。”
好猛的一只狐狸,不择手段至此,花清浅没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