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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杖杀 ...

  •   顾老太爷仔细琢磨手中的单子,顾府这些年的确是仗了顾严的势,在各地置产不少,因此略微请教了几个人,再自己估算下来,基本知道了单子上的数值。虽然心中有了预备,还是惊了一惊,顾严的胆子也真的太大了。
      但是贪欲战胜了疑虑,顾严已死,孙辈中还看不出哪一个是出色人才,若是顾府十几二十几年内没有出息人才,这些财产就非常重要了,无论是维持支出、维持人脉,都需要大量的银子。
      那日在下葬日,钱氏便已经划走了六分之一的财产,因此顾老太爷手中的是划去了部分的单子。两人当场便做了文书,因为不宜在人前公开,便没有证人。但也正因为不宜公开,两人都不敢随意毁约。
      家中的庶务一向是顾谨、顾端、顾正三人分开管着,他来统总,对三个房头的私产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笔财产,他打算自己和顾正管一半,顾谨和顾端管一半。
      如果在他生前仍然看不到家中有可以培养的人才,这些钱财还是要慢慢转到顾正名下的。不过如今顾正……
      顾老太爷想起那日在顾严的丧礼上,他与钱氏对峙谈判,甚至没来得及与顾正好好说上几句话,心头涌上了几分难过。
      他从来没有相信过顾正会杀顾严,顾正的确对顾严充满憎恨,但是他不是蠢货,何况是当街杀人?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凑巧?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正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想,他应该也去看一看顾正,问一问他。

      但是一切发生得太快。
      他的继妻、顾正的母亲、顾老太太,杖杀了次子顾谨最亲信也是最亲厚的心腹。

      顾老太太与顾老太爷是真的伉俪情深的一对,顾老太爷从来就不曾防过她,因为顾老太太闹着要顾老太爷去把顾正带回家,为了安慰她,顾老太爷不几日便把顾谨给他的单子给顾老太太过目了,并告诉了她自己对单子上的财产的安排。
      顾老太太自拿到完整的单子之后,几乎已经把它背了下来,自然一看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同,再一想,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她本来当场便要与顾老太爷揭发顾谨私吞,但只略想一想,便生了另一个想头。被顾谨吞下的部分她势必要让他吐出来,可是吐出来是吐在公中还是吐在她手上还是有区别的,毕竟万一,顾谨顾端的儿子有了出息呢?
      她得顾老太爷爱重是真的,但是顾老太爷对顾家、对家族的看重也的确要更高一些,否则也不会在明知她憎恶顾严的情况下仍然全力扶持顾严。她不是蠢妇,清楚明白地知道顾老太爷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但是凭什么呢?顾严也就忍了,顾谨顾端的小崽子她才不会忍!
      她以这张单子要挟顾谨,要将多出来的部分三七开,顾谨三她七。顾谨怎么可能同意,只冷笑着说道:“你只管给父亲看。”看了又如何,有证据么?他不认便是。
      然后,顾老太太就趁顾谨不在家,绑了他的心腹长随,想先取得他的口供。
      然而人人都有自己长处,顾谨身为庶子,母妾早亡,两个长随原是伺候他的小厮,比他稍许年长,在顾谨幼年受继母虐待挨饿时,曾经真心护过他,也省过口中食物给他,是真有几分主仆真情在的。后来顾谨长大,庶子嘛,身边一直就这两个小厮,等到顾谨掌家中部分庶务时,他们便成了他的心腹长随,顾谨也极其厚待他们,把他们家人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恩义这两个字谁也说不清,顾谨为人如何不必去说,他跟随去顾严府中协助丧事的这位长随,再不肯背叛顾谨的,咬紧了牙根什么也不说,大约他也知道顾老太太不至于会打死他。
      本来的确如此。但顾老太太心急,又因为想到顾正为顾严担了那莫须有的杀兄罪名至今羁押在京城大理寺,重重烦恼忧心和愤怒叠加,再也控制不住,终于把顾谨的心腹长随活活打死。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顾谨一直以恭顺顾老太爷闻名,他也的确心中极其知数。顾严是嫡长子,在家中时尚且需要委曲求全,直等到出仕才展翅高飞,才一泄心头愤恨,才硬得起来与家中抗衡,他可有什么呢?顾老太爷要给他什么他才会有什么,他又没有顾严那种天分,料理的庶务顾老太爷说收回随时便可以收回,且庶务那都是公中所有,私下为自己办的一些小产业,都不值一提。
      但再恭顺的人,也是有底线有逆鳞的。他的坚决第一次令顾老太爷无法周全。

      因为太狠了。顾老太太实在太狠了。
      顾老太爷当时和顾谨一起去看码头的货物,一起吃了午食后才回的家,在大门口就看到顾谨的另一个长随躲在角落里,门房的神色有掩不住的慌张。见顾谨回来,长随直接冲过来跪在顾谨面前,泪下如雨。
      他们三个,是真的共过患难的。
      正院的院子里,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冲洗干净,顾老太爷虽然并不大将下人看在眼里,可是那是顾谨的心腹长随,他再忽视,二十几年了也看得熟惯了的、与顾谨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他还曾经感慨过顾谨未免待这两人太厚,但另一方面也觉得培养人手也很值得,他们也实在很忠心很得力。
      顾谨那么恭顺的人,两只眼睛都变得血红,他瞪着顾老太太,如同要吃人一样。
      顾老太太从未看到过顾谨有这样的目光,但这样的目光她也不是没看到过,那是在顾严脸上曾经出现过的。可是顾谨算什么呢?顾严她惹不起,不得不忍着,就算亲弟弟被送进大牢变成残疾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顾谨?他也敢?
      因此她本来也有点慌的,却被这样的目光激起了性子,冷冷地说道:“死了个仆人罢了,你用这等眼神看着我做甚?这是你的孝道吗?”
      顾老太爷也有些忍不住了,当即便道:“你少说几句,那是老二的心腹长随,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地为他办事,你究竟是为着什么竟要打杀了人家?”
      顾老太太一向深得顾老太爷的爱重,当真半点也不怕他,只说道:“我为着什么很重要吗?只不过一个下人,忠心不是他应该做到的事情?我不高兴,他得罪了我,我教训他不应当家主母应该做的事情?”
      顾老太爷怒道:“下人也是一条人命!你教训下人可以,打死人就太过了!这是老二的得力臂膀,你自己与他解释去!”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是孝道!我是他嫡母,不是他爹,要不了他的命,也没对他如何,只不过要他手下下人一条命,怎么,还要我赔不是?他也配!”
      她见顾老太爷还要张口,当下就怼了过去:“你是当家人,我是当家主母,怎么了,当年要忍顾严那个贱人,我是没得法子,也只好忍了,现在顾严死了,你是想叫我换个人来忍忍?我就生来像是非要找个人来忍受的样子不成?我告诉你,你休要为了个下人来下我的脸!你有本事,赶紧把正儿带回家是正经,什么阿猫阿狗的也配让你来训我?”
      顾老太太一向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的挫折是顾严带来的,奈何不了顾严,她的气便只管向两个庶子身上发泄,这么些年来,两个庶子长大了只顾避着她,也忍着她,更令她在一亩三分地里为所欲为,“贱人生的贱种”是她的口头禅。
      两老夫妻在一面倒地吵架,顾谨垂下头。他是绝不会还口的,因为这么些年来他深深懂得一件事:说不如做。
      他的臂膀死了,打杀他的人是自己的嫡母,他无法为他讨回公道,但是,那只是现在、目前。总有一日。
      而现在,他的决定就是砌墙,封门。

      是的,顾谨请了泥水匠人,理由是自家住的院子几年没有翻修,屋墙要补一补,屋瓦要拣一拣,然后,再砌一道墙与主院隔开,自家的院子只留一条通道通往大门,并不从二门过了。
      要依顾谨的意思是想另开一道门,但被妻子劝止了,他也知道那触犯了顾老太爷的底线,那便折中。
      顾老太爷阻止,顾谨只说了一句话:“父亲你也知道的,阿丁自小伴我长大,如同兄弟一般,在我心里,他与我妻儿没甚区别。家里谁人不知?可是只不过一眨眼,我出了门一趟,他说死就死了,我心里实在害怕,我害怕下一回我出个门,回来死的是我的妻儿。”
      顾老太爷大怒:“你母亲岂是这样的人!你的长随,再亲近也不过是个下人,就算是你母亲不对,但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你母亲!”
      顾谨冷静地说道:“父亲,你要不要看看我身上的伤痕?”
      顾老太爷有些哑然,顾谨惨然一笑:“我的确没那么孝顺,能把嫡母的鞭笞视若甘饴。她今日会杀我左膀右臂,明日一个不小心,我院子里又会少一个谁呢?父亲,我并没有要分家,只是隔一道墙,如果你连我这点自保余地都不给,那我只好日日在家守着妻儿。”
      顾老太爷好言厉色都说遍,顾谨只一个不肯。
      泥水匠人自然不知道详细内情,可是外人只要听得砌墙隔二门,种种流言便不胫而走。
      顾老太爷年纪到底大了,顾严一死,家中再无出息出仕男子,虽然余威尚在还能弹压族人,但较前势弱是必然的。
      而顾谨是除顾严外居长的儿子,一向处置家中庶务,与族人来往甚密,他与顾端关系尚可,而两兄弟与顾正都很淡漠——顾正的亲娘、顾老太爷的继妻顾老太太,对顾严不善,自然更不会把顾谨顾端两个庶子放在眼里,幼时挨饿受冻也不是没有过,能和顾正好就怪了。
      而现在顾老太爷身边只有这两个儿子了,顾正在大理寺关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结果到底如何,愁烦之下,见他们两个联起手来,他也不得不退让一步。

      裴徊倒也佩服顾老太太和顾谨,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说出名单的底细。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墙砌好几日后,顾老太爷在正院醒来,顾老太太尚未起床,他在顾老太太的妆台看到了几张垫在妆奁下半露的纸,抽出来一看,是叠好的,入目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里面大部分都是已经入了公中的财产,陌生是因为有一小半并没有见过,但明显是和大部分是一体的。
      顾老太爷年纪虽大,脑子却还灵活,特别是对于钱财上头,只不过转得几转,便猜了个八成。再结合顾老太太打死顾谨心腹的事情,几乎便是九成九了。
      原来,貌似忠厚的次子顾谨心也很大,这张单子他截留了二成哪。而看起来贴心的继妻,明知道还有这二成没进公中,暗中想要抢来,怕不仅仅是为了补贴顾正,还有她的不争气的弟弟一家吧?
      再想深一层,这些年家中庶务都由顾谨和顾端管着,各种细务流水他也看不了这许多,心中也明白他们的小家定然会谋些好处,水至清则无鱼,顾老太爷是不介意的,只要大头赢利归入公中就行——也的确他们处理的庶务大多赢利。可是看着这张单子的胃口,只怕他们谋的好处不是一些些了。
      如裴徊所料,顾家祖宅终于闹了起来。墙砌好才没几天,顾谨的权力便被分了一半给顾端,本来顾端虽然也管着一部分庶务,但大头由顾谨管理,他主要是协助。如今顾老太爷一碗水端平,平分秋色,并且制定了一系列的考核标准。
      另外,顾老太爷将顾老夫人的管家权分了一些给顾端的生母,他这些年培养的心腹也做了安排。顾谨的生母早死,这样一来,顾谨不仅在外务上损失惨重,在内务上也半点便宜没得。
      一时之间,顾家祖宅整肃得清爽起来,竟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样子。
      裴徊却笑了起来:一个贪惯了的人要吐出自己的钱银,是不会那么甘愿的,顾谨先是失去了臂膀,后又失去了最大的一注财,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顾老太太也绝对不会收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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