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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回 英魂芳冢 惊波魅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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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王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怔忪,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在她的预想中,自己一命呜呼还自罢了,最怕连累师父也不能脱身,那就是她万死难赎的罪过。
绝没有想象过能像现在这样,躺在姐姐柔软温绵的怀抱里,能有脱出监牢,重见天日之时。
风剑心的怀抱太过温柔,她武功高绝,横抱着人有如无物,脚步小心翼翼,如履平地,让小龙王都险些忘记后背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带来的剧烈疼痛。
似是浮在云端般,昏昏欲睡,缓缓而眠。
呼吸间,俱是少女轻淡暖甜的馨香,她缓缓的,渐渐的,坠入痛苦又温暖的梦乡,眼角划落冰冷苦涩的泪,紧抿着惨白的唇,蚊呐一般的唤道:“姐姐……”
风剑心横抱着小龙王紧随意气盟侍女的指引行走,穿堂过廊,生风也似。她内力之深,筋骨之强,当世绝无,就算怀里抱着一人也是举重若轻,犹如无物。呼息半点不乱,额角都沁不出一滴汗,侍女不时回首,对她也是啧啧称奇。
洛清依紧跟在她身后,她神情凝重,没有说话,等进到房中,洛清依先一步,将锦被铺垫妥当,这才让她把小姑娘放上去。
萧千花背部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伤势非常重,现在还不能平躺,天衣只能小心翼翼的将她趴卧着放到床榻上,再吩咐侍女去准备毛巾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谢令如虽然风流浪荡,也不至于真的跟到女客房中,只吩咐侍女一切听从姑娘的安排,名医药材一备俱全。
小龙王穿的是粗糙的麻服,施刑过后,更是衣衫褴褛,形如破布,显然是不能要的,等到热水和新衣一到,风剑心洛清依当即摒退左右,遮掩起幔帐。
风剑心轻声把她唤醒,然后将人扶起来,准备替她换身衣裳。小姑娘的身体素来是不能轻易见人的,三人虽然同为女儿家,风剑心跟她又有师徒的名分,但该守的礼数到底不好轻慢。
而且小姑娘虽然身体单薄瘦削,到底是及笄之年的少女,十四岁的女孩已经能初见玲珑和曲线和曼妙的风姿。
风剑心知道自己喜欢女色,又是在心上人面前,所以有心想要避嫌。但洛清依认为,她们对这小姑娘唯有姐妹之情,没有非分之想,小师妹不必顾忌太多。
小龙王更是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母女之间哪有见外的道理?
风剑心这才开始温柔的替她换掉衣裳。
麻布织就的衣料质地粗砺,如今和少女背部的血污粘结在一处,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纵是风剑心轻缓温柔,萧千花刻意隐忍,每次小心的剥离,都能清晰看见少女的背脊僵直的抽搐,清楚听见小龙王齿缝里压抑不住的嘶声。
洛清依见到小龙王那些狰狞丑陋,鲜血淋漓的伤痕,见到她强忍剧痛的神情,忍不住心里泛起疼来。她本来就是个面和心软的人。
坐到床边,洛清依牵起小龙王的手,柔着声问她,“疼吗?”
小龙王额角沁汗如雨,咬着牙,扯出一抹笑意,声音却打着颤,“不……我不疼,洛……洛姐姐……”
洛清依替她擦去脸颊的汗,笑道:“你真勇敢,和你师父一样,都是个好孩子……”
小龙王神情微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脸色甚至有些哭笑不得,“我,我师父……您说,她还是孩子?”
洛清依眼睛觑向风剑心,正色道:“怎么不是?你别看她正正经经的模样,满打满算,也还不到十七岁呢。”
小龙王还没说话,风剑心就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师姐你也不过才大我三个月……”
“那也是你的师姐,”洛清依立刻截住她的话,转向小龙王道:“我是你师父的大师姐,要论辈分,你该叫我大师伯。那天你见过的那位三姐姐还记得吗?那就是你的三师伯,你师父排行第七,在她上面还有好六个师兄师姐,以后再带你认识。”
小龙王从善如流,道:“弟子向大师伯请安。”
洛清依笑着应承,摸摸她的脑袋,赞道:“嗯,萧儿真乖。”略微思索,皱起眉来,“不过,要叫大师伯是不是有点太显老啊,听着怪不好听的……”
风剑心这时已经将小龙王的外衣除掉,顺势捂住女孩子的耳朵,动作极其自然。她眉眼笑意盈盈,和师姐眼神交会,忽然凑近来轻声道:“叫你大师伯不喜欢啊?那不如让她喊你师娘可好?”
洛清依俏颜微微泛红,眼神如刀,轻轻推开她,嗔道:“哼,迟早有那么一天。”
小龙王被捂着耳朵,没听真切,眼神带着迷茫,显然还在云里雾里。风剑心开始将她裹胸的布片除掉,洛清依秉承非礼勿视的原则,站到风剑心身后。
小龙王但觉胸前发凉,下意识双手抱臂遮掩住私密部位,垂首缩肩,只露出泛红的耳尖。
风剑心轻缓温柔的替她将背脊用热毛巾清理干净,擦去血污后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背脊的伤痕一条一条,纵横交错,全是皮开肉绽,甚至深可见骨。
七星鞭凶狠霸道,常用在刑讯逼供时。三鞭就足以伤筋动骨,十鞭下去就能毙命,纵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也未必承受得住。
那些人怎么忍心?
看着小姑娘瘦弱不堪,肋骨分明的身体,也不知道这要命的酷刑是怎么熬过来的?饶是风剑心早已练就淡如止水的心境,见此也不由眼角绯红,眸光潋滟,不忍多看。
洛清依心中涨痛发麻,别过脸去,那点不合时宜的吃味也早去的干干净净,只余满心的疼惜和愤怒。
小龙王察觉到风剑心微微颤动的手指,笑道:“师父,没关系……师父,我不疼。真的,至少,现在不疼。萧儿,萧儿现在有亲人,有师父,还是师伯,不是吗?”
风剑心不知如何回答,半晌,默默的将毛巾洗净,拧干,递到她手里,心疼道:“你身骨瘦弱,往后都要给你好好补回来。你要练武的话,就要有个强壮的身体才行。”
小龙王接过毛巾,将前胸腰腹和脸颊都擦洗干净,泛红的眼睛也早已褪去恐惧和绝望,现在闪烁着潋滟清濯的光。
风剑心给她敷用剑宗的金创药。但凡止血镇痛的药,药性属烈,小龙王却忍着疼痛咬着牙闷哼着默默忍受。
洛清依用干净的纱布帮她将遍体鳞伤的身体裹缚起来,最后再为她穿上丝绢的衣裳,让她趴到床上,安心养伤。
洛清依叫来侍女,将换掉的衣服和污水撤出去。风剑心宽慰她两句,见她暂时无恙,这才道:“你安心在这里休息,师父和你师伯还有事情要商量。”
小龙王颔首,表现的非常乖巧。临走前,女孩忽然握住她的手,风剑心还以为她至今心有余悸,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别怕,有师父在,他们不敢,我也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
小龙王看着她微微摇首,目光坚定道:“师父,小芦花村的命案不是我做的……我的师父也只有您……”
“我知道,”风剑心轻抚她的发旋,柔声笑道:“我一直都相信你。我知道这里还有秘密,等我和师姐回来再说,好吗?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在这里把身体养好。”
说着,她和洛清依起身要走。
“师父!”小龙王突然将她们叫住。半晌,她神情欣慰道:“我很喜欢‘萧千花’这个名字……”
风剑心微怔,随即露出笑容。她其实早就知道,“萧千花”只是她的化名,“小龙王”才是她本来的名字。既然小龙王说她喜欢“萧千花”这个名字,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喜欢和她们的相遇呢?
她会愿意抛舍过去,迎接新生吗?或者,愿意去尝试这么做?
侍女将风剑心和洛清依带到客厅,谢令如早已端坐主位,命人看茶侍候。现在才算是她们之间正式的会面,谢令如起身相迎,忙客气寒暄道:“哎呀,不知洛少宗主和风首座驾幸虚山,谢某未及迎迓,还望两位贤侄莫怪,莫怪。”
风剑心恨东方壁手段阴狠,恼谢令如徇私妄纵,知道他说这话有示好之意,却俏脸生寒,根本不为所动。
再者说,要论地位尊崇,这里理该让洛清依说话,是以她一言不发,神情非常疏远冷淡。洛清依寒暄道:“盟主此言差矣,我和师妹不请自来,擅闯禁地。要说礼数不周,该是我们才对,岂有怪罪谢盟主之理?我看前事就休提了吧?”
谢令如闻言暗喜。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不怪你们擅闯大狱,你们也别再提那个什么小龙王的伤势……这洛小姐倒是识时务,重大局。可惜谢令如喜色还没到眼底,就听洛清依冷声诘问:“礼数之过暂且不论,但贵盟拘禁同道,对我师侄私用重刑,又该如何说法?”
她眼睛望向风剑心,秀眉蹙起,神色为难道:“小龙王是师妹的爱徒。此子品性良善,虽然出身寒微,师妹素来却对她怜宠有加,寄予厚望。如今意气盟不辨是非,强横霸道,将人锁拿拘禁起来不说,竟还严刑拷打,差些就使桂殒兰凋……”
洛清依云淡风轻的抿着茶,说出来的话却甚有威严,咄咄逼人。“我剑宗虽然远在西南,但门中弟子也不是能这样任人欺辱的。谢盟主难道不该给我们剑宗一个交代吗?”
这位洛大小姐久居深闺兰苑,素以温婉贤淑闻名,不意此时疾言厉色,义正言辞,说起道理来那也是寸步必争,隐隐具备上位之资。
风剑心并无梦幻破灭之感,但觉师姐凛然之态也是这般英姿飒爽,令她心折。她的师姐,从来就不是温软可欺的世家小姐,洛清依是剑宗的少主,是未来正道宗门的领袖。
谢令如听得却是头大如斗,暗道不好。
倘若来的是风剑心,她是一峰首座,二人地位有尊卑高低之分。意气盟川北独大,剑宗远在西南,他只消从中斡旋,对事情避重就轻,风剑心就是再强横,也不好穷追不舍。
但偏偏这次来的是洛清依和风剑心。洛清依少主之尊,地位比他不低,风剑心境界超绝,武功惊世骇俗。她们无论是地位还是武功皆与他这位盟主相及,他再想以势屈人,恐怕难以如愿。
天魔手连忙拱手执礼,道:“是敝盟一时失察,受奸人挑拨,误伤小义士,实是痛心疾首。这样吧,风姑娘这位高足所需所有药材物品,谢某无偿敬奉。更愿赠黄金百两聊表歉意,奇珍异宝但有各位姑娘入眼的,谢某绝不吝啬,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啊?”
谢令如堂堂川北正道领袖,这般姿态已经算是摆的甚低。纵然风剑心和洛清依心中怒火重重也不禁暗暗惊异。
武林正道虽称一体同宗,实则明争暗斗,嫌隙日久。同道之中意气之争频发间有,正如西原剑宗和玉川清源流之间素来不睦,但只要不是灭门之恨,向来那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罢。
像是谢令如这样屈尊降贵,直言己过者其实已经算是少之又少。话虽如此,风剑心也不想就这样轻饶过他。
“萧儿伤在虚山,灵丹妙药是盟主应分之内。至于那黄金百两和奇珍异宝嘛……谢盟主这是将我看作卖徒求荣之人吗?”
谢令如面色微僵,强颜赔笑道:“谢某人不敢。但是后悔不及,追咎也是无用。好在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谢某不敢推诿己过,只是天下正道,同气连枝……我们还是握手言和,免伤和气的好。”
洛清依听出他话中之意,既有认罪赔情,也暗含威胁。要是因为这事,剑宗和意气盟不死不休,伤及两派和气,倒显得是她们剑宗狭隘,不识大体。
话既然说到这份,洛清依示意风剑心,问她的意见。风剑心也不想让师姐难做,索性和解道:“既然谢盟主有如此诚心,我和萧儿却之不恭。但是谢先生既然如此开诚相见,不知东方公子有何说法?”
谢令如暗咬银牙,心中恼她得寸进尺,纠缠不休。要不是还有地方用得着她们,他谢令如何必如此屈尊降贵跟她们这两个小辈磋磨?
“改日谢某定带不肖徒登门谢罪。”
见洛清依和风剑心总算没再说话,谢令如以为这件事总算能顺利结束。谁知风剑心却道:“好,谢盟主的诚意我会转达到的,最后的结果,总还要看她的意思。”
说到底,受伤的是小龙王,她做师父的也只能替她试探下谢令如和东方壁的态度,真正做出决定是否接受的,还要是小龙王本人。
谢令如本打算坐回主位的身体倏然僵硬,心里藏着火气,到底没有发作。
既然肯谈,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量那小姑娘也不敢冒武林之大不韪,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来。
“好,好。理当如此,理当如此。这件事情,我们就算初步有个结果。谢某还有桩正事,想要和两位贤侄商议商议。”
果然。
洛清依和风剑心交换眼神。早就知道天魔手愿意如此“委曲求全”,想来其中必有缘由。遂道:“谢盟主不妨直言。”
谢令如看向二人,凝重道:“此次会误伤高足,乃是我意气盟有不察之失,还请两位予我补过的机会,许她在敝盟安养,等到伤愈之后再走也不为迟。”
见她们面露疑色,谢令如接着好言道:“再者,剑宗和敝盟分据南北,谢某神往久矣,奈何始终缘悭一面,两位贤侄这次远道而来,谢某既为主人,岂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
洛清依秀眉微挑,道:“盟主的意思是?”
略微思量后,谢令如满脸真诚道:“贤侄磊落,谢某人也索性直言吧,”谢令如的神情忽然凝重起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小龙王我可以放,但是她还不能离开英雄台。”
理解他的意思,风剑心冷笑:“谢盟主的意思,是要将我们软禁在这里?”
谢令如笑容无奈道:“不敢,风首座武功高强,就算穷我虚山之力也未必能留住你。但是剑宗和意气盟份属正道,若真同道相残,刀剑相向,只怕要让天下武林贻笑大方啊。”
洛清依和风剑心默然沉思,知道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以天衣之武功想要从虚山打出去确实不难,但想要在群雄之中携二人全身而退却也没那么容易。
就如谢令如所言,双方若真到刀剑相向的地步,事情就已然难以收拾,伤及两派和气,洛清依在剑圣面前也不好交代。
谢令如见她们犹疑,索性道:“其实,坦白说。我不管这个小龙王是不是屠村惨案的凶手,也不管她是不是祝元放的徒弟。但有一点,我知道祝元放现在在找她,而且是势在必得。只要这点是真的,对谢某来说就足够了。”
风剑心和洛清依恍然大悟,难怪意气盟会轻信流言就将人拘禁在浩气楼,难怪谢令如对屠村惨祸置若罔闻,原来他从最开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洛清依道:“谢大盟主的意思,是想以她为饵,引玉森罗上钩?”
谢令如从容道:“我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秘密,我也不在乎。但是,你们要知道,白骨旗龟缩在落霞地已有十年之久,如今却为这个小龙王倾巢出动。五大鬼使已经闻风而至,想来祝元放那老魔也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谢令如就知道小龙王并非邪道中人?
风剑心气极冷笑:“谢盟主高义,为川北安宁,为武林正道当真是煞费苦心。”
谢令如听出她的嘲讽,但他问心无愧,坦然说道:“我要杀祝老魔,不止是因为正邪势不两立,谢某要为东南除此老魔巨恶,更因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素来邪肆风流的模样,少有这般恨意。洛清依心中微怔,说道:“我知道前代盟主司老前辈,确是在与祝元放一战后伤重仙游,杀师之仇,实是无可厚非。”
谢令如道:“英雄台之战时,祝元放虽施诡计,但师父他老人家是为正邪之战而死,可以说是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英雄豪杰。以身殉道,夫复何恨?”
风剑心疑道:“那谢盟主这不共戴天之仇……”
谢令如移目远望,风流邪肆的眸中竟有惊涛骇浪般的恨意,就算是风剑心和洛清依见到那双眼眸也是暗暗心惊。
半晌,听他悠悠喟叹,“二位可曾听说过,雨花林石庆祯的大名?”
风剑心初出江湖,经验尚浅,洛清依虽久在宗门,但江湖轶事多有耳闻,听谢令如说起这个名号,她在脑海搜寻片刻,问道:“是江湖人称‘雨花隐客’,文武双绝的儒侠石庆祯石大侠?”
“不错。”谢令如忽然悲声道:“那是谢某八拜之交,磕头换帖的结义兄弟!”
风剑心见他模样,心知他那位兄弟的结局恐怕不好。果然听洛清依道:“听闻石前辈早已亡故多年……”
男儿有泪不轻弹。谢令如身为意气盟一盟之主更是面如桃花,心若磐石。奈何触动哀肠,此时竟也双目泛红,戚戚然道:“我那贤弟品性温良,为人宽厚,在长明府内素有侠名,我原有心将他请至麾下为我左膀右臂,也为东南武林略尽绵薄之力。然他淡泊名利,一心归隐山林,志在闲云野鹤,甚至从不向旁人提起与谢某的兄弟之谊。”
一代名侠仙去,洛清依和风剑心虽与这位大侠素未谋面,也不由心有戚戚,默然吊唁。
“十年前虚山大会在即,恰逢贤弟弄玉之喜。我从虚山赶赴雨花林,却在长明府风雪涧时遭遇祝元放率众伏击,我与这老魔鏖战三天三夜未分胜负,等我最后赶到雨花林时……”
提及往事,谢令如双目赤红,满脸悲怆,显然仍是恨意难填。“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那真是惨不可言!惨不可言呐!四个家仆的尸身被吊在桃花林中,被钩肠,挖心,饮血,斩首,死状凄惨,恐怖至极!我那贤弟死在院里,被人切开后背,取走脊骨。而我那弟妹,更是被生生剥掉那张人皮,吊死在房梁之上!”
早就听说邪道中人行事凶残霸道,东南尤其以白骨旗为甚,如今听闻,仍是让风剑心和洛清依不寒而栗!
洛清依恨道:“白骨妖人泯灭人性,丧尽天良,当真是禽兽不如!”
“难怪谢盟主对邪道妖人恨之入骨。”知此情,风剑心对谢令如恶感稍减,忽然想起谢令如说那日恰逢石家弄玉之喜,连忙问:“那石家小孩呢?”
“至今下落不明。”
谢令如神情悲恸。他站起身来,向着天地拱手,拜道:“是谢某驰援不及,以致贤弟遗祸满门,悔之晚矣!今之所愿,唯望苍天怜见,能保贤弟一脉尚存,再以白骨妖人的首级祭奠贤弟英灵。”
风剑心和洛清依对视。知道他背负如此深仇大恨,也知他留小龙王引蛇出洞的意图,二人当即起身执礼,“愿相助盟主一臂之力。”
谢令如神情动容道:“二位姑娘如此深明大义,谢某不胜感激。两位请放心,有谢某在,不管是谁都再难伤那位小姑娘分毫。”
既然,事情议定,谢令如随即命人将风洛二人送回客房,将她们安排在萧千花的隔间,以便她们随时照顾。
等她们告退,谢令如慢慢收敛起哀容,五指罩住茶杯,目光渐渐阴毒险恶起来。眼中的恨意犹如焚火,冷声蔑笑,茶杯应声而碎。
风剑心和洛清依跟随侍女在回廊行走,刻意和侍女保持距离,确保没人听见后,洛清依轻声问道:“心儿,你怎么看?”
风剑心回道:“萧儿伤重,现在离山并非良策,暂时留下来安养也未尝不可。”
洛清依颔首认同,又问道:“那谢令如的事呢?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们之间情投意合,心有灵犀,风剑心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也没跟她拐弯抹角,索性直言道:“听其言,观其色,恨之入骨是真。但要说悲恸欲绝却是未必,我想,会不会是日久年深,兄弟情淡了吧?”
洛清依挑眉轻笑,对此感到不以为然,她道:“我却不是这么想。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谢令如尊为一盟之主,理当深藏不露,阴重不泄。你我和他虽称同道,到底是后生晚辈,天魔手居然会在我们面前表现得这般坦诚,其中恐怕另有蹊跷。”
风剑心叹息道:“想不到,行走江湖不过月余,我们不仅要防备邪道的明枪,还得提防英雄的暗箭,当真令人无奈唏嘘啊。”
洛清依一笑置之,道:“人在江湖,刀剑无常,而人心更是叵测。江湖,并非只有风花雪月,快意恩仇,更多的是刀光剑影,身不由己。”
风剑心闻言,悄然牵住洛清依的手,等佳人回眸望来,天衣娴静浅笑,轻声密语:“你我一起,就是青山绿遍,岁月久长。”
等风剑心和洛清依回到客房,侍女早已得到吩咐,提前准备好活血化瘀的丹药和补气养血的药汤。风剑心确认无误后,这才柔声将小龙王唤醒,给她喂汤送药。
小姑娘登时受宠若惊,心中暖热。
等她用完药,风剑心和洛清依对她一阵嘘寒问暖,神情柔和,言语温慈,却只字未向她提起小芦花村的屠村惨案。小龙王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来。
风剑心让她好好休养,等她醒来,想好之后再从长计议。
劝睡小龙王,风剑心和洛清依回到房中。此时已是夜深时分,今日忙碌,纵是江湖儿女也不免神倦疲乏。
女子喜净,在热水沐浴之后,二人同床合衣共寝,睡前私叙情话当不赘提。
次日一早,二人携手醒来,相视一笑,情深无言。在洗漱穿衣后,互坐台前,为对方略施粉黛,梳云掠月,然后再携手去隔间探望小龙王。
小龙王这次身受重刑,险些气竭,幸有风剑心以水玉神异相救,虽有灵丹药石相辅,内伤稍以舒缓,身上的皮肉之苦经此一夜反而愈剧。
风剑心将锦被团起垫在她的身后,小龙王小心的轻轻靠上去,等到眼神回复清明,这才将小芦花村惨案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就像她们预料的那样。萧千花根本就是她信口胡说的名字,她本名叫小龙王,之前住在连州府的小芦花村。
她自幼无父无母,据说村里好心人捡到她的那天,恰逢连州府的暴雨连绵三日未绝,一道闪电落在半山腰处,劈断院里的桂花树。桂花树砸在石碾上,雷声大作的深夜忽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
当村里的人在石碾底下找到她这个堪堪满月的婴儿时,都说这小孩定是天降神子,是龙王托世。
以致后来村里的人都管她叫“小龙王”。
她家住在连州府小芦花村的半山坳,平日里靠进山采药贩卖到镇里的医馆为生。生活虽然清苦,好在也顺利长大。
一切的原委,噩梦的起源,都发生在三个月前的夜里,也就是四月十一的那天。小龙王永远不会忘记。
那天夜里,雷雨滂沱,风狂雨骤,她在家中一边整理晾晒的草药,一边手忙脚乱的取水盆接住屋顶的漏雨,就在她放好水盆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小龙王打伞出去,却见外面站着个和尚……
“和尚?”
风剑心和洛清依感到好奇。还以为来的是什么强盗匪寇,怎么会是个出家的和尚?一个出家人怎么会在雨夜出现在荒僻的小山村里?
小龙王掩藏眸中莫名的情绪,颔首道:“是的,我也想不到这里居然会出现和尚?要知道,小芦花村地处山野,附近只有座破落的城隍庙。离村庄最近的寺庙还在镇里,并不经过我们村子。”
那是个年轻的和尚,至少绝不是个老态龙钟的僧侣。那和尚剑眉星目,模样异常严肃,不怒自威。他的眼神锋利且极其阴冷,那里面没有众生皆苦的慈悲,尽是生死轮回的冷漠,不像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却像是尊降魔的罗汉,护法的金刚。
小龙王见过出家人,但没见过杀气这么重的出家人。
小龙王素不礼佛,但不礼佛,不代表要对神佛不敬。和尚高呼佛号,在这雨夜中竟也声如洪钟,犹如天外梵音般,荡人心魂。
小龙王不通武功,也知道来的这位僧侣绝非泛泛之辈,她本想要将人请进家中。那和尚却说道,他并不是来求主人家借宿的,他来这里,不过求一瓦遮头而已。
即使是化缘,和尚依然表现出拒人千里的态度,似乎并不想广结善缘,普渡众生。
小龙王将他留在屋檐下,不时多看一眼。然而,让小姑娘惊讶的是,那和尚原本水滴如柱的僧袍,不消半刻功夫,竟然变得干燥如新!
小龙王这下吃惊不小,心里只道这是山里来的妖怪,还是天上降的佛陀?
风剑心和洛清依听到她的叙述不禁咋舌。天衣凝重道:“恐怕那位高僧既不是妖怪也不是神佛,而是世间的绝顶强者,能在顷刻之间,以内力将水汽蒸发,这位大师的内功修为只怕当世少有。”
天衣也是当世超绝的高手,能得到她如此评价,那名僧人的武功修为绝对非同小可。
洛清依略微思量,沉吟道:“这样的一位高手,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小芦花村那等乡野之地?”
家中除寻常药草外,并无长物。小龙王将草药收藏起来后,正要歇息时,门外却又响起敲门声。
她暗暗疑惑,今夜是怎么回事?一个二个的尽往她这山间的瓦舍里跑?
打伞开门,这回门外却站着六个人。
那六人身着诡怪的黑衣,身后背着显眼的长条布裹,一个个凶神恶煞,差些将小龙王吓出个趔趄。
当先那人说着一口蹩脚的齐话,言语虽然还算客气,但是眉宇之间的杀气和那些人身上的血腥味都仿佛要冲到小龙王面前。
小龙王登时心惊胆骇,只道这是不知从哪座山头来的匪寇,深怕一言不合就要身首异处,她只能战战兢兢,对这些人想要借宿的要求自然不敢不应。
好在这些人似乎还有要事在身,没想节外生枝,借住一间瓦舍,还警告她不让她接近,也并没有太过为难她。
卧榻之侧,进有匪寇,小龙王哪里能真的睡得安稳?一夜提心吊胆,辗转反侧,直至半夜听到隔壁敲窗的声音。小龙王翻身坐起,立刻打伞出去,就见数道黑影迅疾如风,飞掠而去,而原本站在屋外的和尚,也早已不知所踪。
风剑心忖道:“我想,半夜叩响黑衣人窗户的,想必就是那位大师。”
小龙王颔首,道:“没错,那些人的身法极快,我当时没有追上,只能回来,忐忑不安的坐到天亮。但是,次日清晨,我起身出门时,就看见那和尚就站在院中。他对我说,昨晚来借宿的那六个人,其实是东瀛的倭寇……”
“倭寇?”
风洛二人齐声惊呼,脑海灵光闪现,忽然想起一事来,洛清依恍然喃喃道:“难怪,难怪……”和风剑心交换眼神,登时心领神会,“这么说来,我们在淮溯见到的倭寇和忍者,就是为此而来?”
“什么淮溯?师父,你们见过倭寇?”
小龙王神色惊疑。风剑心道:“你先说下去。”
小龙王也没追根问底,续道:“那和尚跟我说,那六个东瀛的倭寇已经被他杀死在后山,为免遗祸,让我清理他们留宿的痕迹,他要去亲见村里的里正,陈明其中的原委。”
说到这里,小龙王冷冽的眼神愈发阴沉,甚至带着些疯狂和快意。
“那卢老儿怕死,一听到山里死着六个倭寇,急忙叫他族里的青壮年上山毁尸灭迹。我把那些黑衣人的装裹和兵器丢进石山的深穴里,那些男人负责去处理尸体。谁知那几日暴雨连绵,天湿物潮,不能焚尸。那些浑汉躲懒,居然草草的将六具尸体埋在山坳的土丘里。”
风剑心和洛清依听她此言,就知道事情必有纰漏。但听她冷声嘲讽道:“谁也没想到,四天后,村里闯进一伙强盗,他们个个手持钢刀,杀气腾腾。他们把村里所有人都抓起来,用钢刀威胁里正,问他,有没有见过六个外乡人来这里。”
“卢老儿当然抵死不认。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前两日天又降暴雨,居然把那六个人的尸首从土堆里冲出来,根本不容他狡辩!强盗们把村里的人都压到祠堂,要他们交出杀人凶手和那些倭寇的遗物。”
“那和尚早就云游多日,他们到哪里去找人?村里的人更没见过什么倭寇的遗物,当然交不出来。结果就是,合村上下,不论男女老幼尽被屠杀殆尽。那时我在山中采药,侥幸逃过一劫。”
“原来是这样。”
风剑心听说详情,不禁心惊胆寒,更让她觉得诡异的是,小龙王在诉说这些事情时,神情极其漠然。但她却能从小龙王的叙述里隐约察觉到她心中的仇恨。
洛清依问:“你知道,那些强盗的来历吗?”
小龙王道:“村里人说出我的名字和家的位置。那些强盗们布置出天罗地网来搜山。我在半山腰看见,逃跑的时候被其中一人发现,我将他引到山里,用猎户的陷阱坑杀了他。在他身着的里衣衣襟里面翻到狮头样式的绣纹。后来,我才打听到,狮头的绣纹,是江津潜龙帮狻猊坛的标志。”
“潜龙帮……”风剑心和洛清依掩藏心中惊异。她们终于明白,那时的小龙王为什么想要接近嘲风坛的辛毅。也终是想明白,东瀛天临军势的少将军会阴潜到惊波坛的理由,原来倭寇和潜龙帮其实早有勾结!
洛清依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那些倭寇在小芦花村丧命,和他们早有约定的潜龙帮没等到人,所以延来往的路径搜寻,终于找到小芦花村。他们屠灭全村后,知道唯有你一人幸存,因而他们勾结官府,发动黑白两道,兴师动众,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捉回来。”
风剑心倏忽醍醐灌顶,“那些上岸来的倭寇?到小芦花村就是想要找到当时他们的人遗失的物件。还有鬼厌峰白骨旗想必也早就跟潜龙帮勾结成奸。为掩人耳目,还刻意散播你是祝元放的关门弟子,盗走邪道秘典《尸魔经》的谣言。目的就是发动正邪两道的人,使你无所遁形……”
洛清依神情凝重,“这些人千方百计,煞费苦心想要得到的,就是那些死去的东瀛人的遗物?”她的脑海忽而灵光闪现。
“不对,以现在的形势,邪道中人兴师动众,撒出天罗地网也对这件东西势在必得。如果潜龙帮没有找到遗物,又怎么会轻易将你们的村落付之一炬?他们就不怕将遗物烧毁吗?”
风剑心同样心生疑惑,“如果他们拿到遗物,根本没有必要再追杀小龙王啊?”
风剑心这时看向小龙王,问:“烧掉村子的人,真的是潜龙帮?”
小龙王凝眉思索,半晌,说道:“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啦。在我逃离小芦花村之前,都没有看到潜龙帮的人放火烧村,就连这杀人焚尸的罪名我都是在连州府的缉拿告示上看到的。”
“这么说来,杀人屠村确系潜龙帮恶贼所为,但是焚村灭迹的可能另有其人。”
参与小芦花村屠村惨案的除了东瀛倭寇,江津潜龙帮和川北白骨旗外居然还存在着第四股势力?看来这件事的内情错综复杂,扑朔迷离,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洛清依像是想起什么,神情惊疑起来,忽然道:“难道是他……”
风剑心和小龙王眼神疑惑,“大师姐你是想到什么?”
洛清依道:“之前我就奇怪,官府通缉小龙王,到底想做什么?潜龙帮意在那件遗物,白骨旗的人也来势汹汹,这些都不奇怪。但是最怪异的却是,州衙官府的缉拿告示写的,居然都是生死不论?如果潜龙帮的人真的收买官府,他们肯定想要那件东西,一个活着的小龙王难道不比一个死人更有价值吗?”
“你是说……”
“还有,不说以小龙王的能耐如何屠村灭族,在没有明确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官府就给定罪明刑,就要将所谓的凶犯就地正法,你不觉得这样做非常草率,目的也太过昭然若揭吗?”
认真思忖,小龙王说道:“这件事确实很奇怪。他们甚至没容我击鼓鸣冤,通缉我的告示就已经遍布州府各道。我还以为是潜龙帮财雄势大,提前收买好公门里的人……”
洛清依却不以为然,“这样的话,秘密行事,等你自投罗网岂非上策?如此堂而皇之的张贴告示,和他们秘密行事的原则完全是背道而驰啊。”
天衣终于恍然大悟过来,“师姐你的意思是,杀人的是潜龙帮,而毁村灭迹的人,却是官府?”
小龙王惊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风剑心道:“东瀛倭寇从虎台盗出那件宝物,后来又在小芦花村遗失。潜龙帮和白骨旗掘地三尺也势在必得,他们是绝无可能去焚毁村庄任何东西的。但是,官府就没有这种顾忌。显然,比起让倭寇找到那件东西,他们宁愿毁去它……”
“那件东西,现在还在你的手里吗?”
小龙王沉默,半晌,她道:“如果倭寇要找的,和你们要找的是一支竹筒的话,我确实知道它在哪里……”
风剑心和洛清依神情有些愕然,没想到正邪两道和东瀛倭寇以及官府朝廷都在找的那件物事居然真的在小龙王手中。
更让她们感到无法理解的是,当小龙王说起这件事时,就像完全变成另外的人,眼里充满着冷酷的憎恶和怨恨。
见她们似是欲言又止,小龙王不禁讪笑,道:“师父您是不是想问我,既然知道东西的下落,为什么不拿出来换那些人的性命?”
风剑心轻摇螓首,“潜龙帮的强盗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就算你愿意去换,也不过枉送自己的性命而已。以他们的作风,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活口,无论你是否愿意交换。”
小龙王忽然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慢慢的笑出声来,她的身体开始颤动,就像听到什么滑稽的笑话,让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疯狂。
“七姐姐,你真的很善良,”小龙王看着她说,她冷笑着,笑容阴戾,令人不寒而栗。“为什么?因为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救他们,我只恨自己不能亲手杀了他们!”
紧攥双拳,绷直身体,浅薄殷红的血迹渗出纱布。小龙王的眼睛犹如毒刺,锋利,阴狠,风剑心和洛清依居然同时怔住,就听小龙王恨声道:“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恨不能食他们的肉,拆他们的骨!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恨不能亲手宰了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
风剑心和洛清依这是才明白,从一开始见到她时的那种莫名的违和感是什么。她的心里充斥着疯狂的,怨毒的仇恨。她们原以为,那是对那些屠村强盗们的仇恨……现在她们知道,那是小龙王对死去的村人的憎恨……
小龙王咬牙切齿,胸脯急促起伏着,状若癫狂。她的眼睛泛红如血,苍白的面颊不住的滑落泪水。她忽然抱起脑袋,哀嚎痛哭出来,“我恨!我好恨啊!我要杀了他们!他们该死!他们全都该死!死!死!死!他们该死——”
风剑心和洛清依着实被这样的她吓到,没想到她会忽然癫狂起来。怕她情绪激动,会急火攻心,又怕她胡乱动作挣裂伤口,风剑心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模样,想来是受到过极大的痛苦。
风剑心心疼怜惜她,将她拥进怀中,柔声道:“萧儿别怕,萧儿乖。有师父师伯在,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你别怕,乖,师父会保护你的。”
小龙王忽然将脸埋进她的肩窝里,开始呜咽起来,已经泣不成声。
洛清依也在旁边安慰,“萧儿乖,都过去了。往后,师父师伯都是你的亲人,你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别让你师父担心。”
“他们忘恩负义,他们禽兽不如!他们该死!”
风剑心轻抚着她的发顶,柔声劝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这么做,一定是有你这么做的理由,师父相信你。”
小龙王闻声大恸,手指捏着她的衣袖,哀声悲泣,直哭的梨花带雨,令人心碎。
风剑心恐她悲伤过度,轻拍她的后心,不动声色的灌注一道真气为她顺气养脉。
洛清依为女孩倒一杯温热清茗,兀自站在一旁,直至小龙王哭的声嘶力竭,在风剑心的怀里渐渐平缓下来。洛清依这才轻拍她的削肩,等小龙王转过脸来,见她递来清茶,顿觉失态,一边哽咽着一边惶惶道,“弟,弟子不敢劳烦,呃……不敢劳烦师伯。”
她颤着手去捧杯,小口啜饮,心中登时懊丧不已。她已是及笄的年纪,算是长大成人,七姐姐虽然是她的师父,也不过二八年华而已。
她这样在师父的怀里嚎啕大哭算什么?莫不是是要撒娇耍混不成?略微平复情绪,小龙王怯生生道:“萧,萧儿失态无状,请师父师伯恕罪。”
风剑心抿唇笑,“傻孩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孩子受了委屈,伤心难过,向师父求取温情和关怀又有什么不好?”
说着,她小心翼翼问道:“你能与师父说说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像非常痛恨那些死去的村人?”
小龙王卑怯的抬眸望她,又望向洛清依,捧着茶,垂首埋脸,好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没能说出来。
风剑心见她似有难言之隐,或许她还没打算对她们坦白,也不想强求,正要抽身离开,衣袖却被女孩紧紧捏住。
小龙王沉默半晌,一声蚊呐似的呢喃,饶是风剑心耳目神通,也听的含糊其辞,“你说什么?”
小龙王抬起眸,深深的望着她,那双眼睛里托付着所有的信任和希望,“离小芦花村一山之隔的白石沟,土地庙……”
风剑心初听半句,犹然未解,等她恍然大悟过来。小龙王道:“我将倭寇的东西都藏在土地庙的牌匾后面……还有,我所有的秘密,都在那里。”
风剑心洛清依知晓,她定是有不能直陈原委的理由,也没勉强,等将小龙王劝睡后,风剑心和洛清依一起走进房间。
洛清依见她神色凝重,心中知她想法,为她倒好茶,道:“你想去?”
风剑心忧心忡忡道:“东瀛,潜龙帮和白骨旗,甚至是官府,他们都对这件东西虎视眈眈,势在必得。可见此物关系重大,非同小可。一旦落到邪道或是倭寇手里,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我虽不是什么英雄侠士,但也不能坐视他们的阴谋诡计得逞。为免夜长梦多,我想尽快将东西取出来是最好的。”
洛清依温和浅笑道:“心儿虽然不以侠义自居,但我认为,你的行事作风却远胜那些英雄豪杰十倍,你比他们要厉害得多。”
风剑心俏颜绯红,羞赧道:“师姐莫来取笑我,当心被人听见,让人笑话。”
洛清依故作深沉,攥拳道:“我看谁敢笑话你?姐姐非教训他不可!”
风剑心笑出声,转而正色起来,“此去禹南,距离千里,一来一回,纵使快马疾驰也需要至少四日的时间,若是要姐姐随我同去,只怕路程劳顿疲乏,对你有害无益,我又怎么忍心让姐姐受苦呢?而且……”
“而且,你不想,也不敢独留萧儿一人在此?”
意气盟虽是正道,然谢令如有雷霆手段,东方壁更是肆意妄为,这些不得不防。洛清依早有计议,笑道,“说到底,你是舍不得我?”
风剑心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清丽容颜,轻轻颔首,“嗯,我舍不得姐姐。你我一别四年,重逢之后,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还没有试过和你分别这么久……我,我会想你的。”
洛清依但觉胸脯暖热,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得那样欢脱,那样的令她感到不知所措。她双掌合拢,捧起风剑心纤白的柔荑,也觉得依依不舍,她揶揄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这可如何是好?”
风剑心说出那些话后也觉羞耻,倏忽面颊潮红如醉,垂眸别过脸去,羽睫颤动如蝶,喃喃道:“我才不要做什么英雄好汉,我……我,我只想做姐姐的好妹妹……”
天衣娇羞的俏颜确是倾城绝色,纤翘的羽睫就像是抓人的钩子,一挠一挠,好似要将洛清依的魂魄都捉去,要将人溺死在她娇媚动人的声音里。
洛清依只觉身体血液渐渐沸腾炽热起来,烧断她理智的那根弦,使她迫不及待,情难自禁。
她伸出纤手,捧住风剑心羞红的脸,轻轻转过来。小师妹冰肌雪肤,吹弹得破,此时却像要滴出血来似的,娇美艳丽得如同这世间最美最艳的花。
洛清依猝不及防望进她水盈盈的眸里,她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像是月亮在水中的影,荡漾起潋滟的清辉,她像失足的旅人,跌跌撞撞着掉进她的眸里,心甘情愿的,没有一丝挣扎,静静的沉沦。
洛清依的意识渐渐放空,等她的唇感觉到柔软微暖的唇瓣时。她的脑袋里倏忽的,像是有无数的烟花炸响,胸膛里的心脏,发出震天的擂鼓般的喧嚣。
洛清依的意识恍恍惚惚,飘忽无定的,风剑心手足发软,绵不着力的,宛如踩在云里,迷失在雾中。
女孩的唇,胜过这世上所有糕点和果实的香甜,比棉花还要软,比丝绢还要滑,远胜世间的美酒佳酿,沾着半点就醉,仿佛有烈焰焚身。
少女们皆是初尝滋味,青涩的吻,不知何时而起,也不知何时而终。分开时,四目相望,缓缓的,渐渐的,情人唇搬的触感和滋味才点点滴滴涌入心头,在三魂七魄里轰然炸响。
一时晕晕沉沉,面颊如烧,浑身滚烫,那些在四肢百骸里乱窜的血气,让她们战栗不止。情和爱仿佛刺入了血肉,刻进了骨髓,直至烙印在她们的灵魂深处。
怕要一晌贪欢沦陷,没敢多看,她们分开坐着,都觉手足发软,面颊如烧,似有千丝万缕的情意绞得心乱如麻,偏又甘之如饴。
许久,道别的话还是洛清依先说:“夜长梦多,还望师妹你早去早回。”
素来清冽如泉的莺歌燕语,此时沾染着丝缕情欲,让她的声音有些暗哑低沉。
风剑心稍微平缓呼吸,起身向她告别。少女们目光相视,一触即分。
洛清依依依不舍,交代道:“行事要千万小心,以自身安危为重,我和萧儿在这里等你回来。”
一边告别,一边还怕她委屈自己,洛清依从袖里掏出一只锦囊,交到风剑心手里。天衣掂量着份量,入手微沉,再拿捏形状,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她受宠若惊,推拒道:“这金叶我不能要,我还有钱,你放心吧。”
剑宗坐拥半个安阳的田地,还在西南置有众多商铺,可以说是江湖巨富,区区一袋金叶子还算不了什么。洛清依托着她的皓腕,将她的手掌合上,“你我之间,还分什么彼此?在这里和在我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风剑心暗想,反正这去不过四五日行程,等到时候她回来再完璧归赵就是。想通此节,她收起锦囊,临行前再执礼道别,“师姐,我走了,你们要等我回来。”
洛清依虽然不舍,为免她担心,还是回以微笑,“一路珍重。”
风剑心没再迟疑,立刻转身出英雄台,没想在西道外,正和温婷撞个正着。
火玫瑰今早去过临末城的那家客栈,见到她们留的字笺,知道她们可能早到虚山,唯恐她们被东方壁请去,正心急火燎的到虚山来找破星手算账,不意竟在这里遇见。
风剑心匆匆道自己还有要事,请她代为照顾姐姐和妹妹。温婷问到洛清依的去处,知道她要去禹南,还赠给她一枚西盟黄竹山庄的令牌,保她能在连州府禹南城通行无阻。
天衣谢过,拿着令牌安然直到山下,叫出坐骑,乘马直往连州府而去。
川北的虚山大会在即,邪道风云再起,已成山雨欲来之势。此时的江津惊波坛内也是风潮暗涌,魅影重重。
九龙岛中近日发生一桩大事,做客岛中的东瀛武士屡遭暗刺,频频暴毙,就连东洋战船春野号上的水军也未能幸免。一朝醒来,竟有十人被人割断咽喉,倒毙在船舱之中。
今元义雄勃然大怒,囚牛韩玄也下令命人封锁岛中各路出口,禁止船只擅离总坛,岛卫戒备森严,布下天罗地网,誓要擒拿杀人的凶犯,明正典刑。
饶是如此,岛中的东瀛人仍时常有死于非命者,而这名神秘的刺客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以说是来去无踪,无迹可寻。
甚而有流言四起,说是这些东瀛倭寇其实并非是死于刺客之手,乃是倭寇侵边犯境,罪业深重,以致天威浩荡,招来阴兵作祟,驱使厉鬼杀人。一时岛中人心惶惶,唯恐天谴降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东瀛少将军今元义雄怒火滔天自不必提,潜龙九子日久无功,锁拿无果也是心急如焚,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唯有一人独据南院,纵然心知此处已被重重眼线监视,也依旧处之泰然。
房中琴音不绝,如鸣佩环,婉转连绵,不时有女子歌声传来,亦是珠圆玉润,娇翠欲滴。真是好一派燕舞莺歌,融融恰恰的行乐之象,似乎近日来频发的惨剧跟她们没有半点干系。
或明或暗的监视者对此早已心生倦态。他们虽然是奉命监视这座南院,但这些时日以来,雾绡姬与众巫山弟子时而聚众寻欢作乐,时而在岛上观光,并无半点可疑之处。
要说有什么疑点,便是雾绡姬对东瀛倭寇屡遭杀劫的漠然,甚至感到愉悦,但换位言之,雾绡姬与东瀛人素无交缘,东瀛少主垂涎雾绡姬美色那也是人尽皆知的,她们会如此幸灾乐祸也是无可厚非。
天色渐深之后,雾绡姬挥退左右,身着黑斗篷的女人们纷纷告退,鱼贯而出,再由暗处的眼睛尾随分而监视,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位姑娘身披斗篷趁着人群告退的时候混入房中。
雾绡望向她们,轻浅含笑,唇边的弧线妖娆妩媚,眼眸秋水盈盈,端的万种风情。玉指最后轻拨琴弦,琴声顿止,待房门阖上,二人站到她身边,摘下兜帽。
一人娇艳灵动,一人绝色无双,这两名少女正是舒绿乔和雁妃晚无疑。
雾绡姬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舒绿乔笑着回道:“我办事,你就尽管放心吧。相信那些东瀛倭寇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了船舱内的尸体,我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手脚。”
雁妃晚说道:“近日戒备森严,须得万分小心。我怕被暗处的眼睛咬住,杀了两个人之后,立刻遁走,做的不算干净利落,但是,恰到好处。”
雾绡姬挑眉道:“你留下破绽了?”
雁妃晚抿唇冷笑,“如果倭寇不是太蠢的话,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盟友并不可靠。”
雾绡姬颔首。
舒绿乔疑道:“你这挑拨离间之计当真有用?”
玲珑道:“要是这么简单就能让他们反目成仇,东瀛和潜龙帮未免也太过不堪一击。”
舒绿乔更是疑惑,“那我们这些天潜伏的刺杀,岂非全是无用之功?”
“当然不是,天临军势和潜龙九子因利勾结,本就各怀鬼胎,现在惨祸频发,流言四起,东瀛人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怀疑的种子一旦埋入心中,他们的联盟迟早土崩瓦解……”
雾绡姬说道:“我们身在虎穴,又有群狼环伺,现在是势单力孤,若不使虎狼离心,岂有可乘之机?”
舒绿乔安下心来,问雁妃晚道:“那依你之见,今元那小贼何时入彀?如今九龙岛封禁严查,我要想再刺春野号,恐怕会非常困难。”
雁妃晚唇边浮现淡笑,“东瀛各部接连毙命,却迟迟不见杀手的踪迹,今元义雄现在必然坐立难安,心急如焚,今夜再发之后,我想,他必然会来见雾绡姐姐。”
舒绿乔道:“他是来找师姐联盟的?”
“不。我想,他是来一探虚实的,”转向雾绡,雁妃晚道:“到时还请姐姐依计行事。”
雾绡姬嘲讽冷笑道:“使苦肉之计,虚以为蛇,素是姐姐的拿手好戏,”话言微顿,镜花媚眼如丝道:“你不是要姐姐使美人计吧?”
雁妃晚道:“东瀛禽兽,怕是弄脏姐姐的香闺。望雾绡姐姐高义,暂时受点委屈,有我们在,绝不会让他占您半分便宜。”
“金线囚笼算是什么香闺?”雾绡姬笑容微苦,“镜花也不是任人欺辱之辈。”镜花眼眸倏然深邃,意味深长道:“还有,刚刚传来的消息,说‘鱼儿’已经上钩啦。”
雁妃晚和舒绿乔顿时面露喜色,“这样的话,就等他们落入彀中……”
九龙阁中突然传出台案翻倒之声,门外的护卫都不由虎躯陡震,暗暗心惊。随后今元义雄带着亲身随从怒气冲冲的踏出阁门。青年人素来镇定从容的面容如今被愤怒扭曲,布满阴翳,极其的阴沉可怕。
东瀛人在回廊行走,今元义雄毫无顾忌,将左右值守的潜龙帮帮众视如无物,慨然愤怒,破口大骂,“废物!全是废物!我今元家屡失好手,他潜龙帮竟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旁边的家臣附和,“殿下息怒,以在下看来,潜龙帮和主公联盟之意好像并不太诚心,屡次问责,都是敷衍和推诿,大有袖手旁观的意思。”
今元义雄脚步微顿,看向近臣,脸色倏忽寒起来,“你是说,韩玄他们,并不值得信任?他是故意让这个杀手,逼迫我们向他屈服?”
家臣战战兢兢的道:“听说中土齐人狡猾奸诈,心怀诡计,和他们打交道,殿下不能不防备啊。”
今元义雄沉吟半晌,忽然甩起衣袖,快步行走在回廊里。
就在这时,忽然有东瀛武士来报。
今元见他神色惶惶,步履匆匆,心中顿起不祥的预感。果然听他叫道:“殿下,北院再发命案,安田军目付大人一行,已然遇害!”
今元听闻噩耗,顿觉两眼发黑,脚底突然踉跄,险些没站立住。带来的家臣屡遭杀害,而凶手始终无法擒获,此时岛中流言蜚语四起,东瀛部众人心惶惶。损兵折将不说,对他这位未来总大将的非议也是越来越多。
此次他领军前来结盟,就有考验之意,倘若这样任人宰割下去,恐怕无能之名就要落在他的头上,今后谈何统兵御下?
今元眉宇愈发黑沉,命武士头前带路。等到现场一看,但见客房内,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卧满地,可以说是死状凄惨,惨不忍睹。
今元义雄心中大恸,目眦欲裂。倒非什么主从的情谊,但是能跟着他上岛的都是天临军势里的领兵头目。这些人虽不是将军,奉行这样的高级将领,却也是水军精英,家臣亲信,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怎么能不令他心寒?
有人近前禀报:“殿下,这次凶案和近日三起,一模一样。刺客的武功极高,下手干净利落,没有,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今元义雄登时怒火滔天,一巴掌将人打翻在地,怒气冲冲的骂道:“没用的东西!”伸手指着院外的东瀛武士和潜龙帮帮众,怒声斥骂,“什么天罗地网,什么守备森严。你们竟然让杀手一再来去自如,你们,都是死人吗?”
东瀛武士闻言,即刻下跪,潜龙帮帮众也是埋首垂脸,噤若寒蝉。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有东瀛武士来报:“殿下!春野号船舱内发生惨祸,五名水军惨死!”
今元义雄怒目圆睁,攥拳砸门,勃然大怒道:“该死!该死的!”
转身,领着家臣和译者一路疾奔去战船。待到舱中,见舱内尸体倒毙满地,和岛上遇害的人如出一辙,不由肝火大盛,怒声喝骂,“是谁!到底是谁!”
有名属下急忙跪倒在他脚边,道:“回禀殿下,是属下无能,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些军士已经倒毙多时。全是颈部一刀毙命,手段十分利落。”
今元蹙眉,质问道:“你们的船停在岛域之外,如果有刺客,怎么会无声无息的登上战船?难道这些刺客会飞天,会水遁不成?”
武士犹疑着回答道:“自从殿下严令戒备以来,属下等人日夜巡视,不敢怠惰,今日……今日就只有一艘小船来送过酒粮,此外再无别船接近。”
今元义雄目光骤冷,盯着那名属下武士,道:“你是什么意思?”
武士畏惧他的威严,向一旁上官使眼色。奉行俯身跪道:“殿下,属下已经查验过死者的创口,伤口呈一线,切入平整,可以肯定凶器是一柄细薄锋利的短刀。”
今元不耐道:“那又怎么样?”
奉行接着道:“殿下您知道吗?九龙岛上的人,听说都会使用两种兵刃,一种是劈风刀,还有一种,名叫夜行分水刀。劈风刀用来御敌,分水刀用来暗杀,无往而不利啊……”
奉行不动声色抬眸窥探今元的脸色,见他没有愠怒,这才小心着意继续说道:“属下查验之后,发现这些伤痕和我东瀛的肋差并不一致,倒是和九龙岛的分水刀丝毫不差……”
今元义雄虎目沉沉,寒声问:“山冈的意思?”
山冈奉行听他沉声问话,顿时遍体生寒,额角沁汗,硬着头皮说道:“听说殿下曾在岛中客居,命案的现场发现过一片衣角,那片衣角正是岛中帮众所有,再加上这次的凶器……殿下,您不得不防呐!”
说罢,忽的屈膝跪地,俯身叩首。
今元义雄没有说话,思虑半晌,将信将疑道:“联盟就快开始,他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于情于理,这都让人捉摸不透啊。”青年人将老奉行扶起来,“山冈君请起,”他苦苦思量,还是没想明白其中关系,“我们和潜龙帮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的人?”
奉行起身道:“恕我直言,殿下现在没有动作,九龙岛上的人对联盟非常急切,怎么会对您毫无怨言呢。他们这么做,无非就是想以此来震慑我们,逼迫殿下您尽早联盟,让主公发兵西进。”
今元义雄踌躇思忖,还是没有轻易认可这种判断。潜龙帮和天临军势即将联盟,就算对他们有怨言,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破坏联盟的事,他们就不怕事发之后,合作破裂,两方反目为仇吗?
越想越是怪异,脚步踟蹰,喃喃念道:“不对,不对。肯定有什么,我们没有注意到的……”
忽而脑海灵光闪现,今元双目圆睁,拍手道:“难道,是她?”事不宜迟,他立刻唤来属下武士,问道:“南院的那些人近来有什么动静吗?”
那人回道:“听说那些女人每日都在唱歌跳舞,很少踏出南院。”
今元闻言,冷笑道:“九龙岛现在这么不太平,她居然还能这么平静,这么快乐,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奉行疑道:“殿下是说?”
今元冷眼觑他,不屑道:“哼,这是反间计吧,这是那个女人的诡计!她想要我们反目为仇,她好趁机得利。”
似是堪破雾绡计策,今元颇为志得意满,众属闻言,连忙跪地,高呼英明。今元背着手,款步走向岛中,“我倒要看看,她还能玩什么把戏!”
今元义雄带领着众译者和家臣径直前往九龙岛南院,潜龙帮帮众知道他的身份非比寻常,不敢阻拦询问,东瀛一行畅通无阻。
还未至雾绡姬的居处,远远听见丝竹管弦之声,及近些时,能清楚听到其中莺歌燕语,不时有融洽欢声,可见镜花醉生梦死,寻欢作乐之说并非虚言。
他们这边屡遭惨事,她们居然在这里夜夜笙歌,今元义雄的面色愈加阴沉,率领众奴径直闯进院中。正要踏足入内,却被左右拔剑拦住。
身着斗篷的女人执剑站在门前,看不清她们的姿容面貌,但姑娘们凛然而立,面对这些豺狼虎豹也是寸步不让。
今元冷笑,正想强闯,却让随身的译者摇头劝住,向他说道:“少将军且息雷霆之怒。”
今元强抑心中怒火,隐而不发。译者近前道:“东瀛天临之君麾下管领今元义雄殿下请来拜谒巫山镜花仙子,烦请二人通传。”
门前护卫审视着东瀛人,一人收剑入鞘,入内通传。不多时,房中管乐之音渐息,众巫山弟子鱼贯走出房门,在院中站住。
通传弟子来报,“请进。”
今元虽然心中不满,但现在正经事要紧,他总算还沉得住气,姑且先探探她们的虚实,再决定要不要立刻采取行动。吩咐属下武士站住,他一人带着译者踏进雾绡的房间。
雾绡独居之所还算是宽敞素净,当中是张圆桌,四张圆凳,桌上摆着一炉熏香,甚是清秀风雅。
雾绡姬并未起身迎客,这点也让今元心生不满。主人和客人之间还有一帘之隔,珠帘后面放着轻纱幔帐,看不清女人风情万种,颠倒众生的容颜。
在今元这个位置,就只能看到雾绡姬斜倚床榻,媚态横生的艳影,如是镜中花,水中月,虚无缥缈。
今元本是带着满腔怒火来兴师问罪的,但一见她的身姿,当时就怔忪住,恍恍惚惚的,不知今夕何夕。
这个女人,着实太美,美得放肆张扬,美得惊心动魄,大抵历来祸国的妖姬也不过如此。
译者不动声色的咳嗽两声,今元这才如梦初醒,当即强行将心中旖念斩断,重拾起他的家国大义,作出威严阴重之相,提刀坐到桌前,直面深闺中的女子。
“不知殿下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镜花慵懒倦惰的声音透出纱帘,像是抓心挠肝的钩爪,缠绵悱恻,清幽婉转,就像是情人之间的低语,魅惑酥骨。
今元强正心神,沉声质问两句,由译者传道:“近日岛中频发命案,人心惶惶不安,仙子却不为所动,仍然日日唱歌跳舞,寻欢作乐,让人好生佩服。”
雾绡姬嗤笑出声,绵软的语调藏着锥人的刀锋,“你们东瀛人多行不义,自遭天谴。巫山和你们素无交谊,你们的人死于非命,和我巫山有什么关系?”
译者登时哑然,语噎片刻,还是犹疑着翻译回去,今元义雄闻言果然大怒,当即忍不住拍案而起,厉声叫骂起来。
译者道:“无知的蠢妇,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都是做下的坏事吗?你以为你的计划真能做到没有破绽?”
雾绡姬听闻此言,不禁失笑,丝毫没有慌乱之态,她道:“看来阁下一败涂地,已经气急败坏,以致手足无措,居然无故攀咬,想拿我们来当这件事的替罪羊?倘若你们都是这种智慧,请恕雾绡少陪,送客吧。”
左右亲侍身影微动,显然是要奉命送客。今元听到译者的回传,沉声道:“岛中能做这件事的,无非就是我们这三股势力。潜龙帮和我们东瀛情同兄弟,断然不会这么做。唯有你们巫山,想要挑拨离间,趁乱行事!论动机,论能力,你觉得你们巫山能脱干系吗?”
雾绡姬凛然无惧,笑道:“念你东瀛屡发惨祸,我才对你一再容忍。但阁下要是打量着继续这么胡搅蛮缠,咄咄逼人,那我们就只有刀剑上见真章。这里不是你们的东瀛倭岛,我巫山更不会忍气吞声。既然多说无益,尊驾就此请回吧。”
今元见她泰然自若,心中也生出疑惑来,正不知所措之际,雾绡姬冷笑道:“尽管坐以待毙吧,就怕哪天你的脑袋被所谓的兄弟装进匣里,献给今元将军,你们父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却还懵然不知。”
今元闻听此言,神色怔怔,良久,又再坐回来,这回的态度总算恭敬的多,请道:“此言何意?姑娘不妨直言。”
雾绡姬沉着眼眸,意味深长的望着他,说道:“你不是愚钝的人,手下更是谋臣群策,难道当真想不到幕后真凶是谁吗?”
今元双目圆睁,心底生寒。
他不是想不到,而是难以置信,不愿去想。
此时房门被人叩响,外边有人呼唤道:“师姐,弟子进来奉茶。”
雾绡姬柳眉轻蹙,左右侍从道:“进来。”
一名身披黑斗篷的俏影身姿袅袅,婀娜款款的走进来,为今元和雾绡奉茶。
镜花观她身姿,妖娆妩媚有余,却无习武之人的稳健轻盈,奉茶之时更是垂眉低首,不敢与人对视,心中顿生疑虑。
那人正要告退,雾绡却止道:“且慢。”
那名弟子脚步顿住,“师姐还有什么吩咐?”
雾绡冷声道:“是谁让你进来奉茶的?”
女人娇躯颤颤,支吾着回道:“是,是弟子我,见师姐待客,这才,自,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
雾绡姬唇角微弯,寒眸锐利如刀,她笑颜妩媚,倾国倾城,如今寒声冷笑,也端的令人不寒而栗,“你是哪支所属?掌务师姐是谁?”
女人身体绷直,而后不住的发起抖来,“弟,弟子,弟子是……”
今元不需要传译,见这女人举止神态都知道这件事情定有诡异。他心弦暗紧,眼神锐利的审视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雾绡嗤笑:“好大的胆子,敢冒充巫山弟子?”她从侍从的手中接过热茶,轻轻嗅闻,忽而莞尔笑道:“无色无味,确是非同寻常的……”话锋倏忽一转,厉声道:“毒药!”
话音落地,雾绡素手轻扬,杯中的茶水登时化作一道水箭,冲破纱帘,径直泼在女人那张脸上。
“啊!”
女人顿时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抹去脸上的茶水,转身要逃,不及跑出两步,扑通倒地,捂着脸不住桀桀怪叫起来,惨叫声甚为凄厉。
今元主仆望着在地上打滚的女人的惨状也是面色如土,一阵后怕,对桌上那杯热茶更是敬而远之。
仅仅落在脸上就能让人肌肤溃烂,若是饮进肚中,怕要当场肠穿肚烂,倒毙身亡!
忽听门外有人叫道:“什么人!”
紧接着就是一阵喧杂之声,不消片刻,两名巫山弟子押着一个形貌粗陋的男人进来,后边还跟着一名东瀛武士。
那男人嘴里不住叫骂:“大胆!我是南院管事,是潜龙帮的人,你们有什么资格抓我?快点放开我!放开我!”
巫山弟子冷眼觑他,当即使出“分筋错骨手”,将那男人卸掉胳膊,也不管他怎么惨嚎如彘,躬身道:“回禀师姐,这人在院外徘徊不去,弟子们见他鬼鬼祟祟,当即就将他擒获,请师姐发落!”
译者如实翻译,今元看向东瀛武士,那名武士听到询问,当即颔首,以示巫山所言不虚。
“你们!你们这群贱人!竟敢……”
男人张狂叫骂,忽然低头见到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登时如遭重锤,哑口失声。
雾绡姬让巫山弟子退出去,在帘后从容问道:“你是这南院的杂务管事?”
男人这时猛然回过神来,已经不复张狂,颤着声道:“是,是。小,小人是这南院的杂务。”
雾绡问:“地上的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男人身躯颤颤巍巍,连忙矢口否认道:“不不,不认识,小,小人不敢高攀贵派,我,我不认识她。”
地上的女人闻言立刻呜哇怪叫起来,居然翻起身来,朝他扑将过去。男人见她满面猩红,登时大惊失色,身体向后打滚,堪堪躲过去。
那女人跌跌撞撞要扑过来追,管事连滚带爬的要跑,突然就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居然是今元近侍的译者。
但见那人满脸怒容,将管事踩在脚底,厉声喝道:“是你让她施的毒手?”
男人被他踏在脚底,身躯乱颤,“不不不不,不是我!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不是我。”
译者怒极反笑,连声叫“好”,扯过男人衣襟,将人提到面前,阴恻恻的盯着他。他掐住男人的下颌,抓起桌上的茶杯,“既然你不认识她,那就把这杯茶喝下去!”
说着,作势要灌茶,男人登时面如土色,身躯不住扭动,如同虫蛆。
译者冷笑道:“既然和你无关,你为什么不敢?啊?你为什么不敢?”
男人拼命挣脱他如铁钳似的桎梏,跪地求饶道:“二位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啊!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啊!”
译者再将他一脚踢翻,怒目而视,喝道:“说!你听的是谁的命令?是谁让你对殿下,对雾绡仙子下这样的毒手?快说!”
管事一听这话,当场畏畏缩缩,支支吾吾起来,“小的不能说,小的不敢说啊。”
译者冷笑,“好。”
说着,译者转向今元,将他讯问的结果如实相告。今元义雄更是怒不可遏,他站起身,抽出长刀,递给译者,眼神阴狠的盯着那名管事。
管事见他刀刃寒光冷冽,知他已起杀心,连连叩首,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我说!我说!”
译者将长刀搁在男人颈后,问:“是谁?”
管事身体立刻打起哆嗦来,道:“是,是九爷。是鸱尾坛的申九爷让小的这么干的,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啊!求求两位饶过小的吧!”
译者脸色骤变,惊道:“真的是他……”
等他将结果告诉今元,今元义雄更是大惊失色。他怒极一扫大袖,茶杯翻倒掉落,登时稀碎满地。今元横眉瞪眼的叫骂两句雾绡她们听不懂的东瀛话,虽然听不懂,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译者问:“申远,他想让你做什么?”
管事颤颤巍巍道:“他说,他让小的找个机会。选在二位一起的时候,将,将这瓶药下在二,二位的茶酒里面……我,我当时也不知道这是剧毒啊!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就是给小的十个胆子……”
“岂有此理!申远,你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肠啊!”翻译者义愤填膺,两眼通红,当场手起刀落,砍中管事的后颈,男人登时毙命。
那女人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当场发出凄厉的叫声,两眼翻白,随即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