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梦》三山九塔

16、诬陷

　　酒店里，孟湘站在窗前朝外看。

　　是不是真的就像宁远容母亲说的那样，如若不是她，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宁远容会与父母相处融洽，接手家族企业，成为年轻的企业家？
　　或者是就像她自己在高考前所憧憬的那样，去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去最高档的写字楼上班，穿锥子一样的高跟鞋，在公司里与一帮国人用英文互相称呼？

　　那我呢？
　　孟湘想。

　　八年前，临近高考的那个春天。

　　“宁远容，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事说。”
　　下课铃声响起，班主任收起桌上摊开的教材教案，对宁远容招招手。

　　估计又是评什么奖吧。
　　班里所有同学都见怪不怪了。

　　宁远容跟着班主任出了教室，临出门前瞧见孟湘看她，又对着孟湘挤了挤眼。

　　“有个国家级的生物竞赛，咱们省一共两个名额，学校给你争取了一个，你看有没有这个意愿？”班主任将一张打印出来的考试信息放宁远容面前，问道。

　　宁远容拿起考试信息，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个竞赛时间紧，线上填了表之后十来天就要考，你自己好好想想再做决定。”班主任又说了一句。

　　生物也是宁远容的强项——她几乎没什么弱项。
　　但十天……是不是有点紧？

　　“这个如果获奖了会在报一些学校的一些专业时有加分奖励，也会优先录取，看看你想不想学相关专业。”班主任看着自己的王牌学生：“你拿个市理科状元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就看……”

　　就看你有没有心思冲击省状元。

　　宁远容一咬牙：“老师，我考。”

　　管他呢，先考了再说。
　　这个时间段的竞赛估计都一部分大神忙着准备高考，不会去参加，竞争能稍微小一些。
　　宁远容盘算。

　　“行，老师尊重你，祝你有个好成绩。”班主任起身把电脑给宁远容让出来：“在这里把这个表填了传上去吧，竞赛费交一百多，有钱吗？”
　　“有，老师。”宁远容摸出了手机。

　　学校在原则上不允许带手机，但宁远容这样的学生……
　　随便吧，反正是将来要上学校横幅的人，干嘛跟她过不去呢？

　　“我要去参加个竞赛，去帝都。”
　　自习课上，宁远容给孟湘写纸条。

　　“是什么竞赛？难吗？”
　　“生物，不知道什么情况，去了再说。”
　　“你一个人去？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有带队老师，家长也可以陪着，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啊！”

　　……

　　俩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分别，将她们分开了八年多的时光。

　　宁宇成罕见地有时间陪宁远容同去，说是曾经生意忙，现在一定要趁着女儿还没高考离家，多陪陪女儿。
　　宁远容欣然接受。

　　竞赛在一所学校里进行，高三学生们的通信设备被收缴，他们要在学校宿舍集中住宿三天，直到考试结束为止。

　　“要考试了，手机会被收上去，你等我回来啊。”宁远容给孟湘打电话。
　　“好，那边吃住怎么样？还习惯吗？”孟湘关心。

　　“不知道啊，才进这个学校，吃估计就是学校食堂，住就是宿舍。”宁远容压低了声音，觑了一圈周围，看到带队老师正在和宁宇成说话，这才又抓紧跟孟湘聊两句。

　　“你找两张纸，记你不会的题，等记满了我就回来给你讲。”宁远容笑着说道。
　　“我怕我不会的太多，攒多了你讲不过来呢。”孟湘也笑。

　　“放心吧，姐一节课就能给你讲完……想我不？”宁远容的声音更低了。
　　“嗯。”孟湘举着手机，红了脸。

　　“嗯是什么呀，想还是不想？”宁远容不依不饶。
　　“想，想，可想你了！”
　　“嘿嘿，别停啊，想到我回来为止……不敢说了，我爸过来了，先挂了。”宁远容仓促挂了电话。

　　孟湘此时用的手机还是宁远容送的。

　　怕直接买新的孟湘不收，宁远容给自己买了部新的，将自己用过的手机给了孟湘，这下她俩可以在晚上偷偷打语音或者视频、平时也可以互相发照片了。
　　自打上次黄子姣带着威胁的意思找孟湘聊过之后，孟湘也慢慢改变了自己的习惯。

　　宁远容送她的东西，只要是有用的、于学习或者她二人感情有帮助的，她都会欣然接受。
　　她真的很缺这些东西，而宁远容对物质付出又有极高的热情，二人都有好处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她也找宁远容聊过。

　　“容容，谢谢你，收到这些东西我很开心，你也不必怀着照顾我的心思考虑太多，我……我不会多想，也乐意接受，等以后我有条件为你付出了，我也会这么做的。”
　　那是她第一次坦坦荡荡将这些话说出口，也是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现状和面对自卑。

　　“所以你也不用总迁就我的面子。”
　　说完后，连孟湘自己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那之后，她就收到了宁远容送她的许多东西——包括那部给她带来无数不幸的手机。

　　宁远容走后，孟湘的日子骤然间单调了下来。

　　她没什么其他朋友，每天何时吃饭、何时出去散步、何时讲题、何时练习……都曾是宁远容安排的——她极喜欢做这样的事，把时间排的整齐又满当，做什么都能从容不少。

　　第一日过得浑浑噩噩，晚自习，孟湘将自己不会的题目单独拿了张草稿纸记下来。
　　宁远容说的，写满两张，她就回来给她讲题。

　　可孟湘没有等到宁远容，等到的是一场灾难。

　　先是班主任叫她去谈话。

　　“孟湘啊，你是个老实认真的好孩子，老师们都看在眼里，但人难免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你条件不好，渴望有些东西老师能理解，但……咱们也要用正当的手段去得到，不是吗？”班主任端着温和的笑脸，循循善诱道。

　　孟湘不傻，她听出了这话里有些其他味道，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班主任，让他说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孟湘不言语，班主任又道：“老师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在哪里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孟湘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涌进了脑袋里，她脸骤然红了：“刘老师，您……的意思是我偷东西？”

　　班主任刘老师看着她，目光里有肯定的成分。

　　“我没有！”孟湘下意识叫出了声——这是极大的诬陷，这是对它人格的侮辱，她不能认！

　　“老师理解你的心虚。”刘老师呵呵一笑，仿佛对付孟湘这样的“嘴硬”很有经验：“你是个乖孩子，平时不撒谎，一撒谎就脸红。”

　　孟湘脑子都炸了，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是烫的。

　　“刘老师，不是的，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是哪位同学丢了什么东西吗？是不是需要我帮他找出来？”孟湘不过是个内向了许多年的学生，哪里是当了二十来年老师的班主任的对手？
　　她语无伦次的表述更加重了班主任的怀疑。

　　“呵呵呵。”刘老师又笑了几声，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缓缓开口道：“不急，孟湘，别着急，你坐下来慢慢说，这里没有别人，老师会替你保密的。”

　　孟湘哪里有坐的心情：“老师，我不坐，我也没有偷别人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过！”
　　她太激动，眼泪不自觉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班主任的耐心似乎被消耗了一些，他将杯子朝桌上一顿：“孟湘，老师这是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拿出自己偷的东西还给人家，老师和丢东西的人都能既往不咎，你还能继续学习高考，假如你执意不承认……”

　　班主任将一本校规丢在孟湘面前：“学校要开除你，丢东西的人要报警，你刚满十八岁，是成年人了，要负法律责任的！”

　　“老师，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孟湘呼吸急促，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是谁，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说是我偷的？”

　　刘老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孟湘啊，宁远容的妈妈都找到学校里来了，要是你不拿出来……”

　　“宁远容……的妈妈？”孟湘愣住了，腮边泪珠停了片刻，悻悻地落到了地上。

　　“你有没有去过宁远容家！”刘老师声音骤然大了些，吓得孟湘打了个激灵。
　　“去过。”她去过好几次，还住过一夜。

　　“算你承认得及时。”刘老师一拍桌子：“宁远容家的手机和钢笔是不是你拿的？”

　　手机……
　　手机是宁远容送她的，不是她偷的。
　　钢笔……也是宁远容送她的生日礼物，宁远容说她字写得好看，要她给她用这支笔写情书。

　　“孟湘，那个手机就算是用过的，卖二手也能卖一两千，钢笔更值钱，是牌子货，听说是别人送给宁远容爸爸的……宁远容爸爸是做生意的，来往都是大老板，你知道吧？”班主任看着孟湘，表情严肃。

　　“我……手机是宁远容送我的，钢笔，钢笔是生日礼物，我生日时她送我的！”孟湘涨红着脸解释，她确实在心里放下了自己不必要的自尊，但将这些话，这些宁远容给她的恩惠一五一十在旁人面前说出口时，无边的难堪就像无数污泥，恶心而难缠地贴在她身上。

　　“老师知道你跟宁远容关系还算不错，但宁远容为什么要给你花这么多钱？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给你？她自己用不上还是钱太多没处花？孟湘，你好好想想你的谎话，漏洞百出！”班主任已经生了气，面部肌肉一颤一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