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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霸王别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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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傅田文从睡梦中醒来,觉得浑身轻松。
此前,他在洛川江中落水留下的隐疾已不药而愈,说明系统喵在离开前给予不少好处。
加上气运的变化,傅田文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身体,其次是心境,有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感。
季映雪察觉身旁的人动作,猛得惊醒过来。
“阿文,你醒了,太好了。”
傅田文抚摸在一脸毛糙的季映雪的脸庞,心疼的轻轻说道:“你这是几日没睡了,怎么这么憔悴?我让你担心了。”
“你睡了三日,我就陪了你三日。”季映雪带一点委屈地抱紧他,又在他的肩头蹭了蹭,哑声说道,“阿文,这一次你吓到我了。我本是想着要好好教训你一顿,却见你昏过去……我当时真怕……若不是王大夫说你只是虚弱地睡着,差点就以为……”
“阿雪,这一觉睡得好长。我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好像过一生那么长。”傅田文揽紧季映雪,想起在柳林下对沈晨曦说的话,也把前世属于两人的故事向他娓娓道出。
季映雪安静地听着,抱着他。
良久后,他轻声道:“那我两次都看上你,说明咱们真得是最合适的爱侣。”
傅田文忍不住笑起来。
前世那么离奇坎坷,这家伙只关注到这一点。他又想到季映雪就是这么个着眼现实和当前的男人。
傅田文想起前世留下的疑问,低声道:“如若那天屠佰林的人没有查到南风馆,阿雪还会对我做那样的事吗?”
季映雪一顿,与傅田文故事里不同是今世的屠佰林逃回江北,成为张珏的走狗,又被沈芳芷斩杀在千秋岭。若有机会,季映雪还是会选择杀掉屠佰林。
“不论是你的梦里,还是如今的我,那人是傅田文,我便会义无反顾地扑过去。”
“为什么?”傅田文不解地问。
然而,他推了推胸膛上的季映雪,发现他发出轻轻地鼾声。
傅田文抚摸季映雪柔顺的长发。
即使他不回答也知道答案,有些事是没有道理可讲,选择他便是他。
乍见时的平静,相拥时的炽烈,携手时的幸福……这就是生平所求。
傅田文醒来的第二日,江湖菜馆子里多名叫沈晨曦的烧火师傅。这人无赖般待在菜馆子里,连军营都不肯回,气得傅田文不知如何是好。
沈晨曦还隔三差五与季映雪动手,被傅田文喊住手,两人就动口互怼,一刻不得安宁。
这日,傅田文看向联袂前来的沈方等人,心间一动,亲自下厨做几道菜。
同时,他配有一道“霸王别姬”的大菜。
沈晨曦心里那道别扭的坎依旧没有过去,见到沈方几人,见傅田文下厨就吆五喝六围坐一桌。
季映雪瞧见这场景就眼疼,又不想对傅田文抱怨。
他跑去杏林的茅亭削制木料,听着赶来的蒲葙叭叭地说话。
而江湖菜馆子的大堂内,沈晨曦酒过三巡,被段长青等人问起沈芳芷……他什么都不说,只吆喝吃酒吃菜。
众人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
傅田文亲自上“霸王别姬”这道炖菜,就见段长青掀凳子跳起来要打沈晨曦,赶紧道:“住手,芳芷她没事。”
中原战火纷纷,消息要传到江南不是那么便利,多有迟滞。
傅田文能得到北地的消息还是靠季映雪的本事。
他在桌子中央摆下菜,就坐在田仲的身边,沉声道:“北方过来的消息,芳芷已经是燕地镇北军的大将。前段时间,她还带兵打退东都张珏派出的数万人马。所以,咱们江南的沈将军,你还要我来说吗?”
沈晨曦拽紧杯子,喝下口酒,才道:“芳芷找到了她想做的事,为天下太平而战。而我……”他的目光落在傅田文的脸面,又道,“北地传闻我弑父,你们可信?”
沈方和傅田仲、田荣异口同声道:“不信。沈哥/沈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段长青和张景从沈芳芷成为女将军的话里回过神,赶紧摇头:“不信。沈哥为人仗义,宁可饿自己都不饿兄弟,怎么可能对不起亲人。”
沈晨曦垂头,咧大嘴笑出声。
他昂起头时,眨去湿意,笑道:“不愧是我沈晨曦的兄弟。多谢你们的信任,干。”
傅田文见他们又喝上,便道:“你们在这里有肉吃有酒喝,芳芷都寻到志向,你们几个大男人呢?”
段长青垂着头一言不发。
张景嬉笑出声:“近日我已联系南蜀那边,帮忙调拨三十匹好马,公母都有。”
傅田文点头,未来的日子里战马是必须的东西,兼有季映雪从北地带来得三千东营兵马,融合进江南水师,养出一小支骑马。
沈方暗叹一声道:“近日卧秋那边的兵也不过江来,想必都被调去东都。这是咱们练兵的好机会。”
田荣道:“沈哥,你之前交代我练出一支神射手的队伍,我给你练出来了,不说百发百中,基本达到十发八中。”
段长青收拾心情后高声道:“沈哥,你让我带的沈家枪,人数最多,我按你说的方法,训练出五千人,咱们都在等你回来。”
沈晨曦从他们的面上一一看过去,握紧拳头。
他的心间流淌茫然,打向江北吗?过了江北定会遇上芳芷……
傅田文动手,直接把鸡头和王八头都拔出来放在沈晨曦的盘盏,迎向沈晨曦怀疑的目光,淡声道:“你离开江南前可是一声都没和我说过,却在暗中向昌王父子摆我一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但是军营中的事拖不得,亟需解决,这账可以日后慢慢算。
你且看看你盘里两物,你是要继续选择做王八,还是做鸡头?”
沈晨曦看向盘中,鸡在下,王八在上,低声问句:“阿文呢?”
傅田文看向一众目光灼灼的兄弟们,轻笑道:“我与沈晨曦分析过当前的形势,外联盟友,内练强兵。
而盟友,老天都为我们选好。
隔壁西面有南蜀,供应我们钱和铁,北有芳芷镇北军可以牵制东都张珏。
我们就是那把出其不意的尖刀,直接打开辽海、卧秋两府的口子。”
“你真得要选择北渡?”沈晨曦蹙眉道。
他心里是有这个预感,当真被傅田文说出来,还是有些迟疑。
“不是我,是你和你们。”傅田文微微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你且看看这菜的造型。”
沈晨曦举起筷子,拨了拨大盘,再看碗中鸡头。
【这是大鸡冠,不像是母鸡,王八骑公鸡!?】
傅田文眸光莹亮,幽幽道:“时下沈将军的水师大营里到处都是公鸡配王八,这样下去,这仗别说打,先学着第五铮解散了事。”
沈晨曦面向一众摸鼻子的兄弟:总觉得傅田文把我骂进去……但是,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和季映雪不适合待在军营,影响不好。但是,我们可以西联南蜀,探听北地消息,为大家做前哨先锋。
至于带兵北进两府,那是你们要做的事。遑论整顿军务这些活,沈晨曦更是责无旁贷。
沈晨曦,傅田文对你说最后一遍。你的身世血脉,当下的时势,你就应该去完成该做的事。”傅田文执起酒盏,向他举杯,敬过后一饮而尽。
沈晨曦捏紧杯口。
他知道这句话意味什么……放下过往种种,成全傅田文和季映雪,直面人生该有的雄心壮志。时势造英雄,就在当下。
“沈哥……请带我们创一番事业。”张景起身,举杯。
“沈哥……请为天下黎民,挥师北渡。”沈方起身,举杯。
“沈哥……请回军营,带我们教训江北得那群混蛋。”田荣赶紧起身,举杯道。
“沈哥……请帮助芳芷,一起平定中原。南北纵横,矛指东都。”段长青高声道,也站起来。
“沈大哥……我们可不能输给芳芷那姑娘。”傅田仲赶紧顺势而起,举杯喊道。
沈晨曦站了起来,看向一双双充满信任、期待,坚毅的目光,心间萦起一股豪情喜悦。
傅田文最后站起来,伸出酒盏,坚声道:“沈大哥,兄弟们等你回军营,带领我们为江北人、为天下人,迎一个太平。”
沈晨曦被这番话带出无限壮志,高声道:“好,阿文,兄弟们,为江南,为北地水深火热的老百姓,为天下太平,为人间再无战火,我们……干。”
众人高声一喝,“为人间再无战火,干”。随后,大家一饮而尽。
傅田文伸出的手,沈晨曦重重地握上去,继而沈方、田荣、段长青,张景,乃至于田仲一起交握在一起。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停留江南,而是整个中原大地。
饭后,沈晨曦就把卧秋山中老者给的包裹拿出来,里面卷筒得是一份详尽无比的天下地图,山川地势、河流湖波、城池关隘精细分明,跃然图上。
傅田文瞧见这图都要感叹一句:“沈晨曦,得此图者得天下,天也在助你。”
沈晨曦的目光穿过傅田文,望向窗外的高山天阔,想起北地种种,洛川江前的种种……他知道该肩负起什么,但是,当下,他还想要趁此机会问一句,明明白白地说清楚,可以让自己死心得问一句。
“阿文,我把这幅图放在这里。
别人不敢做的事,我可以像傻子一样向你冲来,可以把身家性命交给你,这就是我沈晨曦。
阿文,我敢说我喜欢你,此生唯你,你敢不敢回应我一声?只一声。”
傅田文愣了下。
他背过身,面向窗口的枯枝梅条,想起有一日吟诵一句有关梅的诗句。
那会的沈晨曦直接“哎呦”了声,箍住傅田文的肩头,嬉笑道:“阿文,你这词做得真好,卖给秦楼楚馆,定是能被唱到大江南北。”
沈晨曦的三观始终与傅田文不在一条线上。
傅田文沉默的摇了摇头,坚定道:“我看梅花看出坚韧刻苦,奋发向上。而你沈晨曦看到得是词好曲好,适合传唱。
沈大哥,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沈晨曦垂头,想起自江北逃来一路的艰辛,在镇北军的将军府死牢里想得尽是他傅田文。
沈晨曦压抑道:“阿文,我无条件的爱着你。不论性别、贫富,为你可不顾生死,但你从未真正地回应我,甚至一直以来厌恶我。若是只因前世,我好不甘心啊。”
傅田文临向楼前院里的安居树,瞧着那枝繁叶茂的盛景,回身面向他:“心悦他人不是单方面,恰是两个人的事,真正的爱是相互扶持、共同进步。
我和阿雪有相同的生活理念和目标,而沈大哥的肩头扛着天下黎民。
我们,不是一路人。”
沈晨曦长出口气,回想起来,都不曾闹明白为何会走上这条肩负黎民的大道。
或许,少年时,沈刚从江北回来收两兄妹为徒,就注定这条路。
沈晨曦失意地自嘲笑着:“你和季映雪是你所谓的爱。而我心悦你想着你,却与你无关。你支撑我从江北走来,而我也始终只为你紧张、颤抖……却一直被你视若无睹。
阿文,或许你不相信,自绿风镇初见,见你心喜,这一件事就让我觉得快乐。
午夜梦回,我都能笑醒、
因在你家的茅屋床板上搂着你入睡,我那床头上还留着你的气味记忆。”
傅田文握紧拳,扯个干巴巴的笑容:“沈大哥,幸福不光是倾慕一人,还有宏图和霸业以及受苦的黎民。你该走了,若你对我傅田文放心,就把万里江山图留在这里,待我研究后原样奉还。”
沈晨曦看向转身离去的傅田文,沉沉地闭上眼睛。
他长吸口气,轻笑了声,带一点自嘲和自我和解。
不论是傅田文说的前世,还是今世……他都不曾真正走入傅田文的内心,这就是失败的原因吧。
沈晨曦离开江湖菜馆子,与沈方等人一起打马向海辰道府奔去,回归江南大营。
而傅田文立在杏林口,目送他们一众人离去。
他长出口气,重生以来的目的已基本达成。
对于沈晨曦,大概这就是最好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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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田文寻到杏林深处的茅亭时,看到那个孤坐茅亭的背影,心下莫名一痛。
他疾步上前,从后揽紧独坐的季映雪。
季映雪早已察觉到他的到来,赌气般道:“傅军师义薄云天,为天下大义,送壮士出山,如今功成身退,倒是记起我这个无名小卒来?”
傅田文忍不住胸腔的笑意,闷笑出声。他被季映雪掰开手指,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望着,好一会才噗嗤笑出声。
季映雪对他心软,还是拉他坐下。一手把玩起傅田文纤长的手指,他语气轻松地埋怨道:“我见你替他做羹,心里就跟你掉进洛川江般翻腾,痛苦得想杀了他。”
“你为何不对我说?阿雪,自始至终你都未曾伤害我,我却处处害你难过。”傅田文倾身靠在他的心口,悠声道,“我还担心你会一气之下去塞外。身在席上,心在你处。”
“傅田文,你比……甜言蜜语说得真是信手拈来。还有,你就这样看我?”季映雪撩起他的长发在指尖把玩,“蒲葙吧唧老半天。我让竹沥把她绑去前往南蜀道府的商队,从南蜀通往塞外,送还给她的主人。她就再不会烦你。”
傅田文调整下姿势,背靠季映雪,看向满山绿叶青杏,幽幽道:“阿雪,你父母尚在,真得不回去吗?”
“回!?”季映雪贴在傅田文的耳鬓,厮磨着道,“何谈回字?我出现在季扶邪的面前,相当于送给他一份说服凌约素的理由。
如今,两人去往塞外,季氏正好有理由借她的名义自立为国。
张珏挟天子令天下、季氏以凌氏有后为名逍遥塞外,唯有东边星海道府的欧阳氏一直高高挂起,北部沈氏已经完全不管皇权名声,以“太平世”为名征守天下。
南蜀因地势,不论外面如何纷扰,只要关起山坳峡门,就可不受侵扰。
唯有胜争、荷卿两府把持地方,督军、府台轮流为帝,搞的战乱不休。”
傅田文抓住季映雪搞怪的手指,轻声道:“你既已掌握这天下形势,就不想为这天下……或为你自己做点什么?”
“呵,”季映雪靠着他的头,侧向天空,慢慢道,“我已经做了,阿文。
如若我现在回塞外,季氏以我是凌氏后人之名令六府独立为国,名正言顺地号立为王。
我不回去,正好给沈晨曦时机。他是你选的人,而我信阿文的眼光。
我给镇北军机会,给沈晨曦机会。
凌约素和季氏想要第三个凌氏后人就需要时间。”
傅田文懂他的意思,倘若季映雪去往塞外,局势只会更复杂。而他放弃得是对天下一争的机会。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享受南人最爱的午睡时间。
晚间,两人手拉手从杏林回到菜馆子。
傅田文把暂存在柜子里拥有“庖丁解牛”功能的匕刀送给季映雪。
他轻声道:“我试过这把刀的能力,但是这把刀太凶。我想你顺着它的手感可以理解出属于自身的本事。”
季映雪拿着刀在指尖旋了一圈,目光落在台面上洗净得那只鸡。他握着刀过去,心思灵动间就在鸡上滑过。
手如残影,切肉断筋分骨,瞬间完成。
他拿起完整卸下的鸡肉块朝傅田文笑道:“这刀当真是神技。我有感觉,若是切丝,同样可行。”他想起那晚切割屏风画面的场景,好似这把刀可以顺心意切割出任何形状。
傅田文在银亮的厨具上扫过,锅瓢砧板刀罐,五套齐全。
他颔首道:“我知道你在筹建太平楼,收集天下消息,为往后的路做准备。这刀或可成为你的助力。”
季映雪收起多功能刀,在傅田文身后的柜子里扫过,抬下巴道:“这些都有特殊能力?”
傅田文拿出新来的砧板:“今晚做冷吃兔,以及醋溜鸡丝。”他取出自动洁净砧板,把笼子里的活兔抓放在砧板上。
待松开手,这兔子在眨眼间脱毛完成。
两人目瞪口呆之际,就见这只无毛兔粉粉地后腿一蹬,直接跳下砧板。
“哎,抓住它。”
季映雪闻声猛得扑过去,谁知无毛兔动作迅捷,钻进案板底下。
他便跟着趴下去,待傅田文堵在兔子的道上,季映雪就趁机抓住这只好动的兔子。
季映雪从案桌底下抬头,瞧见傅田文正笑得合不拢嘴。他一时又好气又觉得这家伙倒是真可爱,提了兔子道:“你来杀。”
傅田文取过兔子,另一手又帮他拍打身上的浮灰,打趣道:“怎么就钻下去了,你也真是不怕脏。”
“怕什么脏,比这更脏的都有过。”季映雪说完,心中一动,瞧见傅田文也抬眸看来,又摇了摇头。
傅田文不依他,偏要听他说点什么。
季映雪就把绿风镇那段娓娓道来,末了道:“这些都过去了。”
傅田文沉默了一瞬,拿过砍骨刀就把兔子拆解,边道:“那时候我刚出镇就听陆侑明说县令父子都被杀死,还吓了一大跳。”他口风一转,又道,“你在傅家村一脚跨南北,怎么从来不问我?”
季映雪理所当然道:“听你说那么离奇的梦境,又见过柳源清这搞事的妖鬼,再稀奇都有理由,还问什么?我又不是你,样样都要弄清楚,人生难得……只对你糊涂。”
傅田文抿唇笑起,心间充满甜蜜和温暖,真是被季映雪宠到了。
他带把兔肉放进沥篮,擦把手就抱住他的腰身,低声道:“阿雪,若我说那梦境是上一次真实发生过的事呢?”
季映雪眸光流转,抚摸傅田文的鬓发耳尖,惹得他脸红耳烫,才笑道:“那又如何?如今你我在这里便是最真实,管它曾经如何。”
傅田文靠着他,心里好生宁静又幸福。
两人的心口高度差不了多少,伴随协调的心跳声,生活的步调也已趋向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