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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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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自甘沉溺”他对服务生说:我找人。便从靠窗的座位看起,果然她就斜坐在窗边秋千的软椅上,轻轻的荡着,端着一杯咖啡却未饮。
“自甘沉溺”是一家咖啡馆,有着昏暗的灯光,怀旧的音乐。
整体装饰以暗绿浅青为主,一个个秋千软椅,坐上去,空空荡荡的,是摸不到地的失重。
大学快毕业时她发现了这个地方,并立时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地方。
她说:我真喜欢这个名字,自甘沉溺!
“木子。”她是一个一望便知的“白骨精”——白领、精英、骨干。
身着白色的宝姿职业装,长发挽起,指间夹着纤细的烟,却有一种微凉的感觉。
很少能有女子抽烟能够优雅而美丽,她,算是例外。
“嗨,肖。”她扬了仰首中的烟,算作招呼。
早在肖踏进“自甘沉溺”之前,她便认出了他。
他背着大大的旅行包,满身的沧桑,与“自甘”的一切格格不入。
与这城市里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男人,四年前还是这里的常客?
“几个月不见,又漂亮了。”肖把包扔在了对面的软椅上,坐下。
“就你贫。”她微微一笑,无所谓的看着肖抽出一根烟,就着她的点燃。
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看烟圈飘起,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怎么还背着旅行包?才到的?”
“是啊,一到大连就打电话给你。”他打趣。
“那小女子岂不是要感恩戴德于您的垂青?”她呵呵。
“这次去哪里了?”她左手拿起咖啡壶给他倒了一杯咖啡。
“神女峰……你……?订婚了?”他的眼睛捕捉到她手上不寻常的耀眼。
“噢,呵呵,不愧是摄影家,这么小的细节也能给你注意到。”
肖的手好似给烟烫了一下,他稍嫌粗暴的把烟按在烟灰缸里。
她也按灭了手中的烟,那烟只抽了2/3——她永远能掌握最好的度,无论对于烟还是对于人。
她拿起加糖的小勺:“你知道,我一直想找个人,安静的想做个小女人,而且也只是个小女人。”
她有一双很美丽的手,指若削葱,形容的就是她的手。
他曾经以她的手为主题拍了一系列的作品。
戴上钻戒后,是更美了吧?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刺眼。
“小女人?让旁人听到玉意公司的项目主管说自己是小女人,岂不让人折杀。”
“是经理了。”
“啊?恭喜高升了。”
“没什么好恭喜的。待在办公室里这么些年,天天斗心机,累了。”她无趣的玩着自己的手,“再怎么样,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她再强也会想找个人依靠。”
他没说什么,眼睛盯着烟灰缸里的烟。
那烟没有完全按灭,有一点小小的火花在燃着,燃出一缕淡淡的轻烟,可终于免不了消散空中的命运。
“他是做什么的?”肖问。
“摄影家,最近有什么作品?”她打趣地问。
异口同声。
她看着他,并未有回答的意思。
他有些自嘲的笑笑:“什么摄影家,不过是个听上去好听些的流浪汉而已。”
“别自谦了,肖大师。”她亏他,“什么时候你和林珑联系一下吧。两个月前她结婚,翻天覆地就是找不到你。”
“这么早就结婚了?!”他很奇怪,“不是说女人只有过了三十才会疯狂的想结婚吗?怎么你和林珑都这么迫不及待的跳入坟墓了?”
“快?老兄,我都奔三的人了。”她笑,“女人是熬不起时间的。”
“你?你还是这个样子的啊。”
“你是不会知道的,醒来发现睡痕久久不消是多么可怕的事。”她摇了摇头,“不公平,你们男人脸上有皱纹就是沧桑感,男人味,一堆懵懂无知的少女追;可女人一出现变成了老去黄花,没人要了。”
“你要是没人要,我……”肖像往常一般开着玩笑,说了一半却停了下来。
她笑吟吟的看着他:“你呀就会说……”
“亲爱的,接电话了。”是她的手机。
“啊,不好意思。”她侧过身拿起手机,站到窗边。
“少卿?你就在下面?”她向窗外的某个人找了招手,“好,好,我就回去。”
“你要走了?”
“是啊,本来今天还想给你接风的,真是不好意思。”
“少来,你以为我就你一个朋友啊。”
她想了想,点点头:“不错,你的朋友,是遍天下的。”
“什么时候把你的那位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啊。”
“有时间的。再见。”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她像蝴蝶一样钻进了一辆车。
窗外车水马龙,都市的灯光隔着玻璃映入他的眼中是一片迷离的绮丽。
耳边是流水般的钢琴声。
咖啡已经凉了,他喝了一口,苦涩。
背起背包,路过大厅时走到钢琴旁问:刚才你谈的什么曲子?
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好像是大学生,身上还有种干净的味道。
“安魂曲。”他似乎有些惴惴的答。
他笑;“安魂曲?好名字。”
扔了一张二十转身离开。
“先生,去哪里?”的哥问。
“青泥洼。”
“赶火车?”也许是看他背着包,的哥问。
“不是。”他用大连话回了一句。
“九点多了,大商关门了。”
“噢,我知道了,是才回来见女朋友吧?”
那的哥有着大连人特有的贫,他觉得烦,一直不说话,最后那的哥许是觉得无趣了吧,不再言语。
一路沉寂的来到了青泥洼。
他下了车,却被眼前的空阔愣住,伸手抓住旁边的路人便问:“天桥呢?”
那人被他吓了一下,甩开他的手:“早拆了。”
赶紧离开,隐隐听到他和同伴的对话:“……不知道……彪子……”
他苦笑,无力的把手插入头发,蹲了下来。
不过六个月的时间,物是人非。
不,桥都拆了,物非人非。
他买了两罐啤酒,在步行街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已经过了营业时间,人烟稀少,只有广告牌寂寞的亮着。
恍惚间,他觉得桥似乎还没拆,眼下是10年前的一个秋日的傍晚。
木子穿着鲜艳的红色风衣,趴在天桥的护栏上,大半个身子在桥外,长直发瀑布般的倾泻而下。
她的背后是暖秋的夕阳。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天使。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拉住她,还是应该使劲按快门。
“那时,我不知道是该拉回她,还是该使劲按快门。”他就是这样和老哥提起了木子。
当时他和老哥被困在山洞里,山上初秋的夜还是很寒冷。
“然后呢?”老哥问,嘴里冒出温暖的白气,他好像看到热量从他身上一点一点散发出去。
“我还是拉住了她,却被她臭骂了一顿——原来她不过是在享受,而非要轻生。”他回忆,笑,“老哥你能想象吗?她是那种娇娇小小的女生,可是,天!她可真是悍。”
“哈哈哈哈……”两个男人大笑了起来。
“后来呢?她做了你对象?不对,你们都管对象叫女朋友。”老哥问。
她是我的女朋友吗?
他想了想,不是,从来都不是,他的身边来来回回多少女人。
可她一直只是女的朋友。
那时他、伟子、大垒还有她,是各自专业里有名的人物。
晚上跷寝、游街,大声地唱着不着调的歌,也不理会那些“娘的,鬼叫什么啊”之类的骂娘。
最常去的地方是青泥洼。
午夜后的青泥洼人烟稀少而灯火辉煌,微黄的路灯顺着地势起伏延绵一直到看不见。
累了,他们就会坐到天桥上,木子会拿出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酒,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唱歌一边聊天一边骂娘。
恍惚间木子伸开双臂作出个拥抱的动作,她说:这整条街都是我的!
白天的它是众人的,而到了午夜后,这街独属木子。
她就像一个夜游的暗夜女神,巡视自己的国度。
她是那样耀眼的一个人。
木子和他不一样,她不是美院的人。
她学市场营销,却和他们混到了一起。
逃课逃寝的她却很优秀,一次他和大垒一起去经管学院——他们选修经管开的课怕考试挂了,求老师给提分,发现宣传栏上有三张她的照片,四份她的各种总结。
那是第一次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不是同一伙人。
□□的解散是在刚上大三时,他跷课参加了一次远游取景。
回来以后发现他们三个面露尴尬——她拒绝了大垒。
渐渐来往少了,可他和她关系一直融洽。
不是没有起意,只是,他还不安分。
包括心,包括行迹。
他无法给她一份安定的情感,所以他只能选择和她做一生的朋友。
“小伙子,这样可不行啊。”老哥拍了拍他的背,“你就愿意这样一直下去?”
“真要喜欢了就说,要不然……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后悔了……”老哥学井底蛙,抬头看了看星星。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喜欢了邻家的小女儿,她啊,咳,你不知道啊,那长相那身段真叫个俊!水汪汪的大眼睛,扎着两条粗粗的长辫子,一笑露出俩酒涡,咳,你不知道啊。”
“是嫂子?”他问。
“不是。就我那个婆娘,你又不是没见过。”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她嫁人了。啊……”老哥抻了抻腿脚。
停了停,老哥接着说,“嫁人之前她把我约出来,问怎么不是我。”
“那你说了什么?”
“没有,我一直什么都没说。她是哭着走的。我一直记着她的哭声。多少年了,一听到小姑娘哭,我心里就揪得生疼。”
老哥陷入了回忆,“咳咳咳咳……”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拍了拍老哥的背:“老哥,你说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发现咱们呢?”
“不知道,兴许一回儿就发现了,也兴许几天几夜后呢。”
“那老哥,咱们能出去吧?”
“当然能了。”老哥瞪着他,“出去后你最想干什么啊?”
肖想了想:“找她。”
“好小子,有出息,一点就透。”老哥一个大掌挥在他背上。
半晌,他愧疚地说,“真是对不起,让你陪我上山,害你也掉进这个洞里了。”
“哎,你这样说可是打老哥的脸啊,我这个导游没做好,把你领进个大坑里,心里难受着呢。”
“今晚可真是冷啊。”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是啊,娘的,回去后要喝上三大白的烧刀子。”老哥骂了一句娘,“小天,你可不知道,这酒啊,好东西,就那么一点进肚,‘腾——’的燃起一把火,一点都不冷了。三九严寒,打赤膊都没事。”
“呵呵,哪有那么邪乎。”肖不信。
“哎——你可别还不信,我跟你说,我小时候跟我爹出去打猎,是…………”
“下面有人吗?”
“咦——来了……有!有!”他们大喊。
走之前,老哥忽然转过头问:“小天,你怎么还在这里傻坐呢,快去啊。”
老哥的脸猛地消失,他一惊从木凳上摔下来。
“玲——玲——玲——”
“玲——玲——玲——”
“谁啊?”一个男的声音飘出门外。
“咣——”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睡衣,睡眼惺忪,“这大晚上的,你找谁?”
肖愣了一愣:“这里?李木子是住这里吧?”
那年轻男子闻言,长长的拖了声“哦——”,上下打量起他了。
听见木子的声音:“少卿,谁啊?”
他突然间想逃,转身,可没来得及。
少卿抓住他的手就往里拉:“找你的,你老朋友。”
他看到了木子惊奇的脸:“肖?怎么会?你?”
“我,我有话跟你说。”
“你们慢慢聊,我去睡了。”少卿打了个呵欠。
“向天哥怎么不坐啊。”少卿握着门把问,接着咣的关上了门。
“什么话,你说吧。”
“我……”肖迟疑了一下,“这次去神女峰,掉进了一个荒废的陷阱里。”
“啊?!”
“然后和同行的老哥聊了很久。”
“……木子,我想说的是,事实变幻,也许我在下一秒就会死去,所以……”他拿出了一枚没有任何修饰的戒指,“我怕我会来不及,所以现在我想告诉你……我,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就像你喜欢的山水阳光一样。”
“不,不一样的,这个喜欢和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对你的喜欢是特别的。”
“……那……然后呢?”木子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平淡。
他听见心珰——的坠落:“也许会造成你的困扰,可是……对不起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
“肖向天!”木子在他身后叫住他。
他回头,却发现木子已经哭了:“为什么,这样的话,你不早点说呢?”
“我……”他的心狂喜狂悲,原来他在她心中也是不一样的,可是他晚了。
“你可知道,我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她走向他,伸出了左手,“为什么不把那戒指为我戴上?”
“……可是……你的钻戒……”肖发现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
“那是人造钻石,不过是我买来戴着玩的。”她笑了,“而且,你要知道,它确实帮我省却了不少的麻烦。”
“原来……可是,它也差点让我错过你。”他环住了她。
“终究没有不是吗?”她微笑。
“啊呀——惨了,木子你等等我,我的旅行袋扔在青泥洼了。”肖忽然推开她,握住她的肩。
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值得吗?这么多年的等待。”少卿打开卧室的门问。
“我觉得值得,就值得了。”
“他把你推开去捡他那个破烂袋子呢!”
她转向他:“你有什么意见吗?我亲爱的表弟?”
“不,不敢,没有……你别过来啊,这个主意还是我给你出的……啊——妖女啊——妈呀,救命啊——”环翠区二幢3单元502室传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天开始蒙蒙亮了,他奔跑在幸福的路上,噢,不他在路上幸福的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