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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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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月光很亮,房艾讲了很多他的娘亲的故事。
直到崔灵安问了一句:“她对你这么好,为啥还把你给卖了?”
房艾不说话了。
院子里的公鸡在打鸣,咕咕喔,咕咕喔。
柴房里,房艾无声地哭了。他哭了很久,哭的太安静,崔灵安都不知道。
“我娘亲染了病,没钱治就死了,爹爹就把我卖了,换了钱,好给娘亲下葬。”
好安静的一段话,就好像水一样,静静地流淌了出来。
可崔灵安听完,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心里暗暗地想:小艾好像不觉得自己很可怜。
而后他就骤然愣住。他想不明白,小艾的身世都那么惨了,为什么小艾自己不觉得惨。
这天晚上,崔灵安想到了天明,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崔大成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他也懂得这天下终究是文化人的天下,所以他很注重孩子们的学习,所幸,除了灵武外,他那三个孩子都很争气,教书的刘先生都夸:“您这可算是掉福窝里去了,生的孩子个个都是读书的料!”
尤其是老四,别看灵暖平时话不多,但真的是聪明,明明比大姐小三岁,可那脑袋瓜子,她三个大姐都赶不上。
灵文就比较愚笨了,人跟名字反着,既不灵气,文采也不好,浑身上下也就剩了一副不张扬的好皮相。刘先生当着崔大成的面夸她用功,实际上,灵文经常因为过于蠢笨,答不上先生的问题,从而被刘先生叫到小木屋里单独惩罚。
有好几次,崔灵安都发现,崔灵文被先生教训后,从木屋出来,侧腰那块儿都鼓鼓的。他害怕是姐姐被先生打出了肿包,谁知过一阵再看,那肿包就自己消了,崔灵安只好跟自己说是看走眼了,毕竟先生那么温文儒雅,定是不会揍人的。
气候转暖,身上的衣裳也逐渐薄了些。
有日,在文学课上,刘先生要提问背诵《桃花源记》,点到了崔灵文。
崔灵文背到“见渔人,乃大惊”,就突然卡住了,崔灵暖在她斜后面喊了好几遍“问所从来”,可崔灵文因为太紧张了,没听见,就只是一遍遍重复“乃大惊”。
刘先生很大声地叹了口气:“中午拿着书,跟我去木屋。”
提问完崔灵文,先生大概是觉得这篇古文教得太快了,又从头教了一遍,还叮嘱大家:“我讲的时候都听仔细了,谁要是再记不住,就跟崔灵文一起去木屋受罚。”
坐在最后面的崔灵安突然想起,上个礼拜三,好像也是这样,大姐算错了道算术题,就被刘先生带去受罚。
而且,崔灵安很确定,大姐从木屋出来的时候,腰的那地方就是鼓着的,那天崔灵文只穿了一件褂子,贴身的,那么大一个包,他绝对不会看错。
中午,学堂里的学生要统一留在学堂睡午觉。
崔灵安趴着,没敢睡。
等周围几个人的呼吸都匀称了,崔灵安就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朝木屋那边走过去。
他隔着门房听了一会,没听到打人的动静,顿时放了心。正打算回去,却突然听到一向温和的先生凶狠狠地说了一句:“不准出声。”
崔灵安觉得刘先生这样有点吓人。
他爬上木屋旁边的一棵树,从树上跳到木屋顶,然后掀起一块松动的木板,探头朝里看。
只看一眼,他便被惊得浑身发麻。
姐姐的裤子被脱了下来,拧成了一条绳,绑在了她的嘴巴上。
……
虽然不知道这算什么惩罚,但崔灵安本能地觉得恶心。
拿着戒尺的那只手让他恶心,在做这个动作的人让他恶心。
但除了恶心,崔灵安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冲进去阻止?这是不可能的,女孩子都有羞耻心,大姐肯定不愿自己亲弟弟看到她这幅模样。
崔灵安咬着牙,恨恨地看着这一切,手脚冰冷到麻木,可终究是无所作为。
那个道貌岸然的刘先生玩够了,把戒尺抽了出来,又用手摸了一会,才给崔灵文松开了嘴,让她穿上裤子。
崔灵文站都站不稳,颤巍巍地捡起裤子,一边抖,一边穿。
刘先生拿着戒尺闻了一会,才心满意足地从抽屉里掏出来一个白圆圆的东西:“后娘待灵文不好,没关系的,先生心疼你。今天给你留了个包子,回去偷着吃,莫要被他人知道了。”
崔灵文接了包子过来,对刘先生欠欠身,低着头走了。
从那天后,崔灵安的心情一连低沉了好几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天使在地狱受苦,恶魔却在人间猖獗。
上次崔灵安上房揭瓦,没有把木板放回去,刘先生发现后大抵是怕了,往后一个多月都没有再“体罚”过学生。
但人总是贪婪的,发现没什么动静后,刘先生又动了坏心思。
这次他又是故技重施,先提问了几个简单的题目,到了难题时,直接点了崔灵文的名,让她来回答。
灵文压根不会那题,耷拉着脑袋不吱声。
“这么简单都不会,”刘先生表情忧伤地拍了拍崔灵文的肩膀,收手的时候,指间划过女孩刚发育的胸,“中午跟我去木屋挨罚。”
学堂另一侧,崔灵安恨得脚跟发颤。他死死咬紧了下嘴唇,连唇角破裂渗出鲜血都丝毫没有察觉。
正午,刘先生来了学堂,把崔灵文叫了出去,让其他学生尽快趴下睡觉。
崔灵安坐不住了,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追了出去。
刘先生带着崔灵文进屋,刚给女孩脱下衣服,背后却突然挨了一记。
他心下一惊,慌忙回身,发现只是一颗石子。
然后顺着石子来的方向,刘先生仰起头,看到了趴在房顶的崔灵安。
“把你手拿开,不准碰我大姐。”
如果不是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就这个凶神恶煞的口气,刘先生真差点以为这人是来揍他的。
对付小孩,刘先生自有一套,他先是好言好语相劝,说自己只是帮灵文看看身体,还把抽屉里剩的半个馍馍拿了出来,企图用吃食把崔灵安一同捕获。可谁知这个死家伙不认账,扬言说他回家要告诉爹娘,说先生用戒尺欺负姐姐。
刘先生一听戒尺,顿时就慌了神。
但慌乱只不过一瞬,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他木房里挂着一把装饰用的匕首,曾经他还用那匕首的套壳玩弄过小姑娘,看来今天,他终于能用上套壳里的金属器具了。
那双温顺的眼睛逐渐变得狰狞,连他谈吐的仪态都大变样,仿佛瞬间成了一个无情的恶霸。
“你给我下来。”
刘先生这五个字声调不大,似乎是怕被人听见,但字句之间寒意料峭,听得崔灵安禁不住打了个颤。
那一刻,崔灵安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下去,下去就死翘翘了。
僵持了一段时间,刘先生觉得不能再拖了,就从屋里出来,亲自爬上房屋,一步一步逼近那个闪躲的小孩。
房顶的空间本就小,崔灵安退了两步就被逼到了边缘。
崔灵安斜着眼朝后瞥,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双腿发软。不能再朝后了,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非死即伤。
可是面前……
“让你老实闭嘴你不闭,如今这路可是你自己选的,休要怪我。”
刘先生一把抓住崔灵安,却抓了个空。这小死孩子掀开他的大褂,从他腿间钻了过去。
正要回头,背上却突然被人使了力,刘先生脚步不稳,扑棱两下没立住,一头从房顶上栽了下去。
高空落地,男人痛苦地挣扎了两下,然后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但头实在晕眩,就算是按太阳穴缓缓,眼前的世界还是天旋地转,左右摇晃,就好似世界被他摔出了十几个分身。
崔灵安看到刘先生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三两下顺着树爬了下来,然后随手从树底下搬了一块大石头,抡起石头就朝男人身上砸。
刘先生本就头晕目眩,被砸了两下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快要崩塌了。
屋里的崔灵文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切,吓得直接尿了出来。所幸她还光着下半身,没湿了裤子。
崔灵安发了疯,也不管自己砸的人是不是那个被十里八村称为“无私蜡烛”的教书先生,他只知道,这个人是坏东西,他欺负姐姐,他虚伪做作,他恶心至极。
刚开始刘先生还抬胳膊抵抗,可崔灵安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力气,一石头下去,砸得他眼冒金星,再没有力气抬胳膊了。
慢慢的,刘先生胳膊滑了下去,人也摊在地面上,任由崔灵安对他疯狂捶砸。
崔灵安是真发了狠,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心里只一个念头在烧,就是把恶魔对大姐行的恶全都报回去,让恶魔也尝一尝痛苦作何滋味。
他不知疲倦地打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而后他突然发现,地上的人被他砸出了血,鲜红色的液体从额头滑下,染红了耳边的一小片土地。
崔灵安在这一瞬间如梦初醒。
他放下石头,颤抖着翻过来刘先生的身子,把手放在他鼻子底下探了探。
一片沉寂,没有风扫过他的指尖。
崔灵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色煞白,惊恐万状地看着面前的所有。
——死了。
他把刘先生,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