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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我只是想要拥抱你。而已。

      你看那一片空白。以一个微小的白点为中心,像是长出了模糊的小小触角,带着未可知的勇气,吞噬着清醒的思绪。可以听到一点点扩散的声音,如同初春凌晨时分悄悄展开花瓣的花朵,一点含蓄的沙哑的声音。然后慢慢散开,愈来愈快,一下子到达了海天相接的地方。

      在那空白的世界中不断旋转。风是不走轨迹和方向的茫然。她睁着眼,沉沉地要睡去。

      优的手指紧紧地包裹在冰凉的门把上,疼痛得都要麻木。

      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发出来。初起的黎明。尘埃在光与影的罅隙中忽左忽右地妄图逃匿。

      满天的星星全都落了下来。

      一直记着这个夏天的伊始。记得男生低下去的眉眼,记得老去的光线如何在棱角逐渐明晰的下颚那里汇聚。

      从那里开始交织出一个喜欢的轮廓。中间是发着虚浮光芒的海的线。仲夏的下午在阴暗的地底忽然透出的如同涅槃一般灿烂的萤光。

      一下子就让她忘却了呼吸。

      ******

      “带我过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一方,穿过自己几近透明的身体,破蛹而出。眼前的白雾忽然完全散尽。朝阳的第一缕晨曦投进了客厅,软软地依附在天花板上。

      伯爵垂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

      “你说什么?”

      “带我过去。”她一字一句,缓慢且清晰地复述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

      “来不及了我也要去。”曾一度覆盖了一层白色雾霭的蓝紫色双眼里重新转折出炫目的光芒,一时间竟让伯爵无法直视。女生的脸在逐渐转下的晨曦中被剥开束缚一般挣脱了殉难的灰色,生机渐明。

      “优小姐……”

      “拜托您了。”优弯下腰,将头深深地埋下去。从脖颈到腰椎的一条线笔直,不能回转的决意。“拜托了。”

      不是只为了和别人的约定。到现在为止真正想要靠自己双手努力去得到的东西,只有这一样而已。她不能也不想回头。

      伯爵僵硬笔直的身躯忽然被抽干了力量,如崩断的弦一般彻底失去了张力。许久他才抬起头,向优露出了一个欣慰并感激的笑容。

      “谢谢你,优小姐,谢谢……”老人的头再次低了下去,已经稀疏的白发间分明可见那背负了数十载的不堪回忆。即使最后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一次却真的有人伸出了手,愿意把他肩上的重压分去一点。至少不用一个人面对自己最亲的孙儿最后的结局。

      他站起身,捋平西服下摆的皱褶,满是慈爱地一笑:“我们走吧。”

      *******

      早先在穿过岩底隧道的时候,优就想过,这幢白色房子的内在结构应该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明了。虽然进来之后所见的一切无一不和普通的度假别墅一样,敏感的她还是在一些与周围融为一体的装饰物上感受到了通往另一个空间的气息。

      事实正如她所想。当伯爵在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副风景画前站定的时候,优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伯爵却只是微微停顿了几秒,很快伸手将大拇指摁在画框一角,手指往上转了九十度,又从下往右转了一百八十度。接着很轻的噗哧一声,客厅中央的五人长沙发从中间分成两半,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入口。透过稀薄的晨曦隐约可见陡峭的石阶从地板开始逐级往黑黝黝的地底延伸。

      伯爵取下挂在墙上的水晶灯笼,打开了电开关。温柔而细腻的光芒在浮尘中轻轻摇晃着。

      “走吧,优小姐。”伯爵放低灯笼,弯下腰走了进去。优静静地吐出一口气后,跟着伯爵走进入口。

      这段台阶并不很长,约三十级就到了一个小小的平台上。从入口落进来的光线已经有些遥远了。优回头望了望那正方形的光芒之处,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就好像,走上的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一样。

      “优小姐,下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您最好扶着墙壁,小心不要摔倒了。”伯爵说着,伸手在墙上的某个地方拍了一下。入口重新关上了,一切陷入沉寂之中。只有水晶灯笼放出的光在一片黑暗中徒劳地维持一点温度。

      “虽然只有这一条路,还是请您跟紧我。请一定小心地下的状况。”

      “嗯。”

      两人重新开始了前行的路程。只凭着灯笼照到的有限范围,优很难看清现在所走的这条路的情况,更是失去了时间和距离感。她只知道他们是在往下走,每走一段台阶都有一个九十度的拐角,沿着一条中心轴盘旋往下。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的往下走。带着点霉味的空气中,干涩的脚步声绵延不绝地回响着。

      不知走了多久之后,楼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带点下坡的长长回廊。最后,伯爵终于在回廊尽头的一扇大门前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举起了灯笼,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优小姐,欢迎来到吸血鬼之家。”

      高而厚实的拱门在他身后缓缓拉开了一条缝,继而慢慢扩大。淡黄色的灯光夹杂着一股压抑的空气流到了回廊上。那是一股弥漫着腐朽的霉味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以令人不快的方式涌动着,包围着二人。

      “吸血鬼……之家……”优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跨进了大拱门后的房间。

      房里的灯光并不刺眼,优很快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光亮,眼前原本有些模糊的景象也一一浮起了自己清晰的轮廓。一个有着高高的圆弧穹顶的圆形房间,靠墙陈设着一个层数相当惊人的书架,一面已经有了裂缝的镜子,一个小圆几,一张看起来不算舒适的木躺椅。房间中央躺着一个醒目的黑色棺材,棺开斜靠在一边,里边空无一人。

      优稍稍松了口气,庆幸恒还没有躺进去。或许还有时间也说不定。然而短暂的轻松后,一些黑灰色的沉重东西漫上了她的胸口。在一片看不到光明的阴霾中,却有什么在蠢动着,仿佛要挣脱束缚从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喷涌出来。

      “伯爵,这是……”优不安地看向伯爵。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她有些眩晕。

      “如你所见,这就是那些被诅咒附身的吸血鬼生活的地方。一代一代,每个人都在这里生活,死去。这个房间,”他顿了顿,“还见证了很多无辜的人的死去。”

      “……我想见他。”女生按着胸口,头低了下去,“拜托了。”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让他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活下去,几年,或是几十年,喝别人的血,在棺材里休息。在这样一个冰冷而潮湿,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数百年积累下来的怨恨与孤独的房间里,像行尸走肉一样生活?

      我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才可以救你?只是需要的时候一个眼神,一个拥抱,一个亲吻。我想要的只是这些。这样,你也不能给我么?不能给我么?

      心底无声的反问层层叠叠,汹涌的海啸在一次一次的拍打中不断升高,一下子稀释了男生阳光下的眼角。

      伯爵看着她,叹了口气。

      “他在另一个房间里。你跟我来。”

      “谢谢。”优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伯爵再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向书架走去。他取下四本书,再按一定顺序放回那四个空位。同样是很轻的噗哧一声,书架向两边分开,露出了后面光秃秃的墙壁。

      优仔细看了遍露出来的这片墙,始终没找到类似门和墙接缝的东西,也没有门把手。伯爵只是提着水晶灯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什么动作也没有。

      “请问,这是……”优回头看着脸色凝重的伯爵,不解其意。

      “在里面的‘仪式’开始之后,这扇唯一能进入那个房间的门就消失了。一直要到一切结束后它才会再出现。”伯爵慢慢地回答。

      “……您的意思是,”优的脸色沉了下去,“现在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进去?”

      在她和他只隔着一堵墙的现在?

      伯爵虽然很想给个充满希望的否定答案,却只能缓慢而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命运,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没有人可以改变?

      因为没有人可以改变,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守在墙的这一边,束手无策?所以她就只能让那个男生一个人生活在这什么狗屁不通的“吸血鬼之家”,拿人血当红酒一样喝?因为没有人能改变,所以她只能听凭生死,随着那几百年前没有脑细胞的思想单纯只会憎恨的女人来摆布他们的人生?什么破诅咒?为什么他非得要这样孤独地活下去不可?

      “二阶堂恒!”优扑上去,握成拳的双手用力捶打着凹凸不平的墙面,“二阶堂恒!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给我出来!我不准你去做什么白痴吸血鬼!听到没有!大笨蛋!”

      “优小姐……”

      “让什么命运通通去死!为什么我们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你在一起?你这个白痴笨蛋加三级!满脑子装的都是莫名其妙的东西!你给我滚出来,让我狠狠凑你一拳!二阶堂恒!你给我出来!”

      “优小姐,您别……”伯爵刚拉住优的手臂,就被激烈地挣脱开了。骨骼通过双手薄薄的皮肤撞击墙面的声音,在高高的穹顶下回荡着。石灰色的墙壁上已经出现了斑斑血迹,女生近乎疯狂的喊叫尽管已经带上了哭音,却倔强得不肯减弱。

      “恒!白痴!大白痴!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二阶堂恒!”

      圆弧的墙壁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被撼动的征兆。优张开手掌,用力地贴紧墙面,仿佛那样做就可以将手穿过它,够到另一边的人似的。小拇指一侧的皮肤因为粗糙的墙面已经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一点完好之处。

      “恒……”失去了捶墙的声响,圆形房间重新归于宁静。优贴着冰冷的墙壁,在自己大得将要消失的心跳声中,听到了绝望沿着脚踝慢慢往上爬的声音。

      “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吗……”她喃喃低语着,鼻间弥漫的是自己鲜血的味道,异常清晰,“我……”

      贴着墙的左耳忽然飘进了一个缥缈的女音。

      『你想做什么呢?』

      “我……”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答案不是一直都那么简单么,为什么她要到最后才知道呢。

      “我想要的是……”

      墙壁中忽然响起了汩汩的流动声。优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不知名的东西流过她手心贴着的部分时,传来了清晰的有生命的脉动。一阵接着一阵,不断地奔涌而过。

      那一股流动的物体不断地在书架间有限的墙壁中徘徊打转,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某种力量充满清新味道的诱惑。优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墙壁,耳边依然回荡着那不停息的流动声,还有虚无的女声。

      『如果是你真正想要的,我可以给你……』

      在她双手周围有什么发光了。是她的血。仿佛被吸进墙壁一般从边缘开始被侵吞,血迹的面积一点点变小。消失的部分却开始有异常耀眼的光芒在灼灼绽放。

      “优小姐!”伯爵大概在她身后,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呼唤她。那声音听起来竟然是那么遥远,遥远得像是来自世界的彼端。优满眼都只有那些不断蔓延的光华,石灰色的墙壁已经渐渐被分成各个区域,被逐个包围起来了。

      『只要是你想要的……』女声还在絮絮念着,光的面积无限扩大,最终吞食了所有的石灰色。『我会让你看的,那孩子的过去……』

      手心接触的却再不是冰冷而粗糙的石墙,而是如绸缎一般柔软而光滑的东西。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掌逐渐穿过了它,伸进了流动的某种物质中。那里面有一种力量,渐渐把她拖了进去。

      “优小姐!”伯爵一声惊呼,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靠近刚刚还伸手可及的优和那片光的国度。

      在一片极度璀璨华丽的光芒中,优的身影被完全吞没了,不见一点踪迹。而在那刹那还如盛宴一般灿烂的光华,也忽然消失殆尽,只有冰冷的石灰色墙面依然伫立在那儿,寂静无声。

      *****

      初秋九月,东京近郊一所妇科医院内,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拂晓的宁静。

      “恭喜了夫人,是个健康的男婴呢。”产科大夫微笑着将襁褓中的男婴抱给躺在床上的苍白女人看,“您看,他已经在笑了诶。”

      夫人想伸手摸摸他,无奈原本就娇弱的身体刚生产后根本无法凝聚半分力气,只得把无力的双手重新放回床上,不胜怜爱地看着刚刚诞生的小生命,自己生命的全部。

      “小其路,你要快快长大哦。”夫人充满母性光辉的笑容似乎也感染了刚睁开眼打量着这个世界的小婴儿,小其路咯咯地笑出了声。

      “夫人,请你好好休息。产后的身体调养可一样重要呢。如果想让小少爷健康长大,您也得做个好榜样哦。”

      “嗯。”夫人甜蜜一笑,随即就因为过度疲劳而很快陷入了睡眠。她苍白的脸埋在散乱的长发中,嘴角还带着一抹安逸而满足的笑容。这个孩子的诞生会为她平淡又枯燥的生活带来多少生气,又会为那缺少人气的大宅增加多少欢笑,自是不需言明。只是她不曾想到,日后的某一日,她会为了这个孩子而失去心智,深深后悔当初不该给予他生命。

      然而命运的转轮于此已经毫不留情地开始了转动。起承转合,向着已经预定的结局滚动而去。

      *****

      十年后,东京近郊一所占地数公顷的西式庄园内,小男孩无拘无束的笑声像往日一样回荡在冷清的西式建筑里。听到孩子笑声们的下人不禁会心一笑。

      虽然在现在的英国,贵族的生活已经不如普通人想象得那般奢华,却也相当不错。如果见到此景此情,或许路西法家族的先人会后悔自己当初不该举家远渡重洋来到这个小小的岛国——即使是为了摆脱那个纠缠了数代的阴影。

      迁来日本之后,路西法家族如想象中一般败落了。支系大部分都留在了英国本土,来日本的只是直系和一部分关系亲密的支系而已。由于不可避免的日本血脉的渗入,到了小其路这一代,英国祖先的特征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了。他们吃和食,也睡塌塌米,外貌上的清晰曲线也逐渐淡化,东洋风味几乎已经占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如果不特别提起,大部分人都不会猜出他们的血液中还有英国贵族古老的年岁在流淌。

      然而,作为曾经的大英帝国的一员,骨子里深深刻上的藐视全世界的骄傲还是留在了路西法家的血脉中。他们骄傲自衿,不屑和粗俗的日本人交往。虽然生活环境的交融迫使他们不断地和日本社会相互依存发展,他们仍然不愿轻易地让日本人随意窥视他们的生活。在附近方圆数公里内,几乎很少有人和这个沉闷而内敛的家族有什么太深的联系,加之剩下的族人都远在欧洲,理所当然的,路西法庄园在平日是相当死气沉沉,缺少生气的。

      其路出生后不久,前一个受到吸血鬼诅咒的族人——现任家主的亲弟弟,也就是其路的叔叔——刚刚自杀死了。他不顾一切地出现冲破了层层阻碍,出现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之后的数年内,家族里的下一代中都没有任何人出现吸血鬼征兆。虽然不安,大家还是多少安下心来。天真可爱的小其路又给这偌大的清冷家族带来了数不尽的欢声笑语。一时间,诅咒的阴影被远远地抛到了脑后。所有人都刻意地将它忘记了。

      没有人知道一切是在什么时候,借由什么事件决定下来的。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人决定了一切,绝不允许这个家族通过任何方式来获取丁点快乐。人们只是注意到其路有些反常,总是烦躁不安,无忧无虑的时刻迅速减少。他们却只以为那是处在成长期身心都在发生巨大变化的小孩常有的心理阶段,谁也没有联想到那件事上去。

      那天下午,当碧夫人打开其路房间的门时,一切终于尘埃落定,静静等待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溘然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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