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十字（上卷）》冬暝

16、第十五章 夜下篝火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大地，广漠上的夜空看起来更加的宽广而深邃，朔月份的星相清晰明整，无数的青色火焰跳跃在夜幕之上，低低的垂向大地，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那是五境的生命，奇迹的灵魂之火，星焰。
　　一大一小两颗金色的明星依偎着闪耀在沙漠的上空，这是物之境元素之力的象征，南双子星。在本世纪初圣德拉戈羽学院成功复活四境元素之力后，千年来它便一直守护着这边热情的金色大地。
　　一丝火光点亮了夜晚漆黑而寂静的沙漠，随即便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掩盖，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今天晚上的阿滋罕部落格外的热闹。外出捕猎的沙舟团带回了远超于计划的猎物，甚至还收获了一头火山蜥蜴。首领夏洛娅·阿滋罕·默德在高兴之余，更下令全部落举行烧烤宴会以犒赏这些为部落战斗的勇士。
　　火堆上架着被木棍穿起来的完整沙貊，被热浪逼出的貊油和着褐色的调味酱在火焰的烘烤下吱吱作响。这种沙漠上常见的动物有着鲜美可口的肉质，配上阿滋罕部落特质的辣酱再用柴火烘烤以后便会变的劲辣而有嚼劲，是沙漠中不可多得的美食之一。

　　撩人的肉香充斥着整个部落，行走中的黑衣男子停下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美味，然后伸手摸了摸鼻子，低低一笑。
　　“嘿，枢久小子，一个人呐？”一个离开火堆到一旁拿酒的精壮男人看到他，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顺手扔了瓶黑色的酒过来，“来试试这沙漠的名产，朗宁。”
　　“谢谢。”枢久夜单手接下了扔过来的酒瓶，直接咬开了瓶塞，仰头灌了一大口，沙漠著名的朗宁酒所特有冲劲瞬间充满了口腔，他就着手背擦了擦嘴角，然后向着送酒人一举瓶，“味道不错。”
　　“哈哈哈，看不出你小子挺识货。”拿酒的男人哈哈大笑，也冲着枢久夜一举瓶，灌下一口烈酒后回到了之前所在的火堆。

　　枢久夜耸了耸肩，提着酒瓶继续向前走着，冷不防一阵大声的喧哗从隔壁不远处的另一个火堆四周传来，他侧目过去，看见一头张扬的红发随着火焰翻飞。
　　苍羽好站在火堆旁一圈人之间，一只脚下踏着自己板凳，一只手提着一个黑色的酒瓶，口沫横飞。
　　“所以你们没看到当时那个险啊。”苍羽好说着自己猛拍了横踏在板凳上的大腿一下，“那蜥蜴突然立了起来，火焰就这么铺天盖地的下来了，而那时我没有看到，那根战锤一样的尾巴也抓紧时机扫了过来。”
　　“嘶——”周围一片抽气声。
　　“但是你们苍羽大爷是什么人啊，能让一头小蜥蜴结果了我？”苍羽好扔了手中的瓶子，抽出腰间的长剑向着火焰刷刷刷一阵炫舞，“我想也没想立刻使用了巨大化，利用巨剑砍在沙漠上的力量飞跳起来，直接落到了那蜥蜴的背甲上。”
　　“苍羽你真厉害啊，一个人就能解决掉火山蜥蜴。”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笑着向苍羽好摇了摇手中的酒瓶，“这酒我巴特敬你！”
　　如愿以偿被夸的红发剑士笑得极其灿烂，和叫做巴特的男人一举瓶，同时仰头大灌起来。

　　看到这里，枢久夜弯着抿了抿唇，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走着。宴会场的旁边堆着一堆还未来得及使用的原木，枢久夜抬头看了看那些原木，走过去放下酒瓶坐了下来。
　　犒赏的宴会依然热闹的进行着，部落里的人们各自围着几个不同的火堆活动，有人相互喝酒调骂，有人大声讲着或荤或素的笑话，也有人大口享受着烤貊肉的美味。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的生机勃勃，充满了沙漠部族的气息。

　　“夜！”一手拿着数串烤貊肉，吃的一脸满足，满嘴油腻的白发少女看到了他，抽身向这边跑来，然后在他身旁的原木上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去那边吃烤肉吧。”
　　少女的双颊鼓鼓的塞满了烤貊肉，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她努力的咀嚼一阵之后，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全数吞了下去，“这里的烤肉实在是太好吃了。”
　　看到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枢久夜侧过头笑了笑，然后径自伸手在少女手中夺下了一串烤貊肉，咬下一块在嘴里慢慢嚼着。
　　随着咀嚼的加深，充满嚼劲的烤肉慢慢化开来，鲜美的肉香和特质辣酱的香辣口感一点一滴充满了口腔，令人不禁食欲大开。
　　“怎么样，好吃吧？”难得的没有计较被夺走的烤肉，璎洛菲也咬了一块在嘴里，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黑发男子。
　　“和冰之境的辣酱味道挺像。”枢久夜咽下嘴里的肉，静静的做了一句评价。

　　“说起来夜是冰之境的人吧？”忽然找到了有趣的事，璎洛菲兴奋的侧过头来，“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和名字一样到处都是冰么？”
　　“嗯，是一个到处都被白色包围的地方。”说起故乡来，枢久夜不自禁弯了弯唇角，“只有焰月份的时候部分地方会化雪，但整个境一年大部分的时候都在下雪。”
　　“诶，那不是得铲雪铲的很辛苦？”曾经在故乡饱受铲雪之痛的白发少女皱了皱眉，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安静了下来。
　　“你的故乡都是人们自己铲雪的么？”枢久夜反问，“在冰之境是不用的。因为气候太冷，人们都必须住在联合的城市里，而每座城市都配有圣德拉戈羽学院设计的城市系统，降雪不会对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
　　“防雪的城市啊，真想去看看那里是什么样的呢。”让自己努力的微笑了一下，璎洛菲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肉串，蓦地用力咬了一块，“大概会和我曾经待过的地方…很不一样吧？”
　　也许是因为嘴里包着肉，璎洛菲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心没肺的状态有些不一样。枢久夜默默的侧头看了她一眼，却也只是安静的嚼着烤肉，没有说什么。

　　“夜的故乡，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吧？”沉默了一会儿，少女突然开口问道，莹绿的双瞳不再闪烁，恢复了往常的明亮。
　　“很安静。”黑发的男子仰头，看了看夜空中明亮的北十字星，“很多时候，你都会觉得世界安静的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那…夜你一定很想念冰之境吧？”璎洛菲小心的说着，一边瞄了瞄身边人的反应，“所以才不习惯这里的热闹么？”
　　“想念？”枢久夜一楞，既而仿佛想起了什么深恶痛绝的事一般，深深的锁起了眉头，冰蓝色的双瞳里似有暴风雨掠过。
　　“不，我一点都不想念那里。”再开口，黑发男子的声音变得几乎阴沉，他暗暗绞紧了受伤的右手，一字一顿，似乎像说给自己听一般，“一点也不。”
　　被他突然阴沉的语气镇住，白发的少女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璎，你在干嘛，快过来，要开始玩‘蒙面纳多’了！”远处传来喊声，红发的剑士站在火堆前，向着同伴高高挥手。
　　“来了——”璎洛菲高声应了一声，慌忙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后的灰尘，有些犹豫的看了看侧着头的黑发男子。
　　“不用太在意过去啦。”少女微笑着看了看灿烂的夜空，“对我而言，能来到这里就是一个奇迹，所以过去什么的，统统让它见鬼去吧。
　　“其实只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就好。”低头默默说了一句，白发少女转身跑向了火堆前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

　　自己喜欢的方式啊…枢久夜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白色身影，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当初他的选择和现在的生活状态，是自己喜欢的方式么？

　　‘蒙面纳多’是沙漠周边国家中流行的游戏。由抽签抽中‘纳多’的人蒙上眼睛扮演抓人的死神，剩下的人在‘纳多’喊停以后只能在原地范围内三步的距离活动，被‘纳多’抓到的人则会接受不同程度的罚酒，然后扮演下一次的‘纳多’。这个游戏本来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乐，由于游戏过程中非常考验灵活和敏捷能力，渐渐的发展为中下层人士聚会喝酒的必备项目。
　　前方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接着所有人都飞快的分散跳到了一边，只剩下火堆前手拿着代表着‘纳多’木条的红发剑士。
　　“嘛…”苍羽好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扔掉了手中的木条签，大气凛然的接过蒙面的黑巾，栓到了脸上，“就让苍羽大爷来好好收拾你们吧，哼哼。”
　　“一，二，三，纳多来了——”随着红发剑士一声高呼，四散的人群蓦的停了下来，各自站定了位置，只等扮演‘纳多’的人前来。
　　枢久夜安静的看着为了防止被纳多抓到而在各自活动范围内扭成奇怪形状的众人，不自禁的弯了弯嘴角。

　　“不好意思，可以坐在你旁边么？”一个轻柔的男音传来，枢久夜抬头，看见一个深蓝色短发的邬煦少年正微笑的询问自己。
　　“嗯。”
　　得到枢久夜的同意，少年缓慢的坐下身来。
　　“夏零亚不去和大家一起玩么？”枢久夜转头，温和看着身旁的短发少年，“身体还是不舒服？”
　　“啊，没关系的。”少年抱着膝盖，将头搁在双膝上，“每年的‘蒙面纳多’，我都没有参加过。”
　　枢久夜抿了抿双唇，轻轻将手覆上了少年头顶的独角，温柔的抚摸着，情感可以通过角传达给邬煦族人，所以轻抚他们的角，比安慰的言语更有帮助。
　　感受到了黑发男子的安慰，少年向着枢久夜安慰似的一笑，“真的没关系，虽然我不能参加大家的‘蒙面纳多’，但是姐姐经常在家陪我玩的。”
　　“虽然每次都是我扮演纳多，然后姐姐乖乖的被我抓到，在换她当纳多…”夏零亚喃喃的说着，“但是那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玩的‘蒙面纳多’。
　　“我真的…很喜欢姐姐。”抬头看着煦灿的夜空，夏零亚的眼神有些迷离，“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她。”
　　“你已经在保护她了。”枢久夜收回手，也和夏零亚一起望向天空，“不仅是她，还有整个部落。”
　　“守护部落是姐姐最大的愿望。”夏零亚微微闭了闭眼睛，“所以这也是我最大的愿望。”
　　夜风吹起了少年深蓝色的短发，不同于枢久夜仿若夜色一般深到黑色的深蓝长发，属于夏零亚的深蓝是一种略带银光的色彩，就像快要日出之时，泛着微光的天际。
　　枢久夜微微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黑色风衣披在了少年的肩上，“晚上的风太凉，在呆一会儿之后就回屋里去吧。”
　　“枢久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看着自己肩上的风衣，夏零亚歪了歪头，“但是我不想回去…每次呆在房间里看着外面热闹，都感觉自己像被关进了监狱一样。”
　　“呐，枢久先生，我能靠着你睡一会么？突然之间就好困…”
　　没来的及回应，枢久夜便感觉到少年瘦弱的肩靠上了自己的。他转头看着呼吸几乎轻到没有的邬煦少年，目光变得有些悲哀起来。
　　他缓慢的深呼吸了一次，将方才从少年出现的一刻就一直弥漫在身体中，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压下去。枢久夜垂眼瞟了一眼左臂，那里，被长护腕遮盖的黑色火云纹正妖冶的泛着红光，仿佛确认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夏零亚·阿滋罕·默德。感受着左臂图腾上汹涌的红光，枢久夜再次仰头看向了夜空，微微眯细了双眼。

　　这个首领的弟弟，以一己之力制造出‘阿滋罕之光’这样庞大而精密的魂系结界守护部落的天才少年，原来是这样的存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