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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深几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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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为了徐孟青,我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子桑陌,可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知道我终究拗不过她,踌躇半晌,还是答应。
人说舍命陪君子,别人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桑儿姐姐便是我可以为之舍身的君子。
是夜,四月十四,月明,乾坤清朗。
潜入皇城的一路都很顺利,作为仙灵,轻盈的体制是潜行的最大优势,加上我们或多或少还会一些隐匿之术,一路也并无波折。
因为对皇城构造的陌生,我们在这个偌大的宫城中绕了个把时辰,终于确定了天牢所在的位置,潜伏在了附近。
此时已经夜深,宫廷中的人都沉沉睡去,只留下了守夜的士兵与当差的太监宫女,皇宫的走廊和花园之中都人迹寥寥。
可是天牢,却正如我们意料之中,有重兵把守。它的入口燃起了熊熊火炬,照明了周围十丈的范围,一队十二人的守卫伫立看守,个个都精神奕奕,像是随时准备发难。
看这个情形,似乎是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用胳膊肘碰了碰和我一同隐匿在屋檐阴影中的桑陌:“桑儿姐姐,你准备怎么做?”
桑陌并未答我,而是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过了许久才徐徐说:“等等看。今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这里关了很多至关重要的人,今晚的看守应该相当紧……但我想他们总会换班的。”
她的唇贴在我的耳边,低声说:“璐璐,你买的迷香呢?”
我慌忙从袖子里把买的迷香递给她。
她又说:“快到子时了,如果我没猜错,该有人来换班。”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了远远地走廊上,有人影闪动,该是往这头来了。
“来了。”桑陌注视着他们越走越近,叮嘱我,“你先别动,我来点香。一会换班的时候,他们肯定会打开门来检查,就在那个时候跟上,趁乱躲进去。”
她严肃地盯着我,我啄米一样点头,她终于把目光从我身上收了回去,眺望远处涌动的人影。
在他们踏进天牢所在的庭院时,桑陌正好把迷香摆好。她念了一个咒语,迷香便燃了起来,散开袅袅薄烟,她又召来风,把迷香徐徐地向下头吹了过去。
我很自觉的屏住呼吸,往下一躲,藏在了背风处。
那一队人近了,不出所料,正是赶来换班的侍卫。领头的那人和正在看守的士兵交谈了几句,我听到了他身后众人低声的抱怨:“都是要死的人了,怎么都逃不出去,还需要看么?”
领头那人听着了,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道:“这是公公的吩咐,你能来当差是你的福气,抱怨啥?”
那人嘀咕了两下,不再做声。
领头的人又说:“开一下门,我们检查下,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好几个值班的人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其中一人走上前来,拿出了一大串钥匙,开始一层一层地开锁,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五重大锁打开。
领头的人满意地点点头,走上前,正要进去查探。
突然背后有人打了一声喷嚏,接着,喷嚏声此起彼伏,再一眨眼,二十来个人都摇摇晃晃,瘫软在地。
桑陌非常精准地控制了迷香的剂量,在最恰当的时机让他们统统倒地。
我也毫不犹豫地从屋顶上飞落,几个纵跃,穿过厚重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个我也不知道有多深的天牢之中。
这是一个非常广袤而齐整的空间。
四四方方规规整整的廊道,昏暗低迷的灯光,光秃秃的墙壁,冰冷冷的牢笼。
毫无生气。
就和黄泉路一样。
而且,而且这里的气息比黄泉路更为可怕。
我感觉得到,这里隐藏杀戮,这里有冤屈,也有血腥。
我找了一个角落藏身,不一会便看到了桑陌路过的身影,我悄然跟上,她似乎也觉察到了我,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来正对我。
“这里真大……”我四下张望,万分挫败,“我们该从哪找起?”
“我也不知。”她的神色一变,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把我凌空拎起,挂在了屋顶之上。
正巧下面有狱卒提着一盏灯经过,表情刻板呆滞,这副模样让我想起黄泉路的离舒。
待他走了过去,桑陌才带着我落了下来。她神色凝重:“我们得赶紧,外头的情况很快就会被发现,我们手脚要快。”
“我们分头一间一间搜?”
“不,等等。”桑陌摇头,蹲下身,在地上检查着什么。我不明所以地跟着她,她又重新回到了大门口的十字路中央,细细地看,最后谨慎地说,“今日被抓的人不少,按理也会被关在相近的地方……这一条路上的足迹重重,是有大批人经过,他们在这边的可能性最大。”
她说得很有道理……我佩服地点头,而她已经快步地循迹追了过去。
沿着这零乱而繁复的脚印,我们走到了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下头隐隐透露出油灯的辉光。
桑陌住了脚步,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领会,等在一旁,看着她躬下身钻了进去,探查少时,又钻了出来,朝我颔首,我也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空间,楼梯口有两名狱卒趴在桌子上,看来是桑陌用了一点迷香,让他们暂时睡了过去。
他们鼾声大作,正巧掩盖了我们的足音,我很放心大胆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往深处走,看到了一个黑黝黝的牢房。
没有光,但是我能够听到里面人的呼吸。
桑陌用法术点起了光,我看清楚了里面的两个人。他们书生打扮,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其中一个人正伏在谷草之上闭目休息,而另外一个人靠在墙壁上,正死死地盯着我们,目光里满是敌意。
还是桑陌先开了口。
她走近了,蹲了下来,对着里面的男人轻声说:“两位是文渊阁的翰林先生么?”
那人只是看着她,仍旧一语不发。
桑陌还是很有耐心,继续说:“小女桑陌,是徐孟青先生的朋友,想来天牢里搭救各位先生,请先生相信我。”
那人的眼珠转了几下,看来是听进去了,可是他的神情还是满怀警戒。
桑陌从袖中拿出了在诗酒会上徐孟青赠给她的名帖,递了过去,非常诚挚地说:“桑陌是真心来救几位的,先生请不要怀疑。”
男子看了看名帖上的字,眼神闪烁了几下,终于肯搭理我们。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在下崔南平,正是翰林之人。”
“太好了,我没找错。崔先生,您等着,我马上为你们解开牢锁,放你们出来。”桑陌站起了身,拿起那把锁,正要念咒,但又看到崔南平抬起了他被铁链锁上的手,连连摇头。
“我们遭小人诬害,身陷囹圄,的确心有不平。但是天理昭昭,我相信圣上一定会还我们清白。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了,崔南平并不愿出去。”
“你们到底怎么想的?脑袋被夹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满口仁义道德,这人真是固执得人神共愤,于是我嚷嚷,“现在都什么形势了,你还看不清?要你的圣上愿意救你们,你们还会被抓?”
“璐璐!”我正还想说下去,桑陌出声喝止了我,看向了崔南平,歉然道,“对不起,崔先生,我这位妹妹不能体谅先生的心情,请先生不要责怪!”
崔南平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看我。
桑陌一看他的态度又变了,马上半跪了下来:“先生,我理解您,我尊重您的选择。不过,先生帮我一个忙好吗?我想找到徐先生,先生是否知道他被关在哪里?”
崔南平还是沉默。
我怒了,抓住牢房的铁栏杆,对着这个自封清高的人没好气地说:“这位先生,我姐姐真的是很着急找到他!您就这么忍心袖手旁观?您不是尊奉孔孟之道要仁义待人么?就算我惹了你,可我姐姐没有啊,你就不能说说话?”
桑陌又是一个眼神递了过来,可我怒由心生,装作没看见,继续说:“先生觉得我说得不对,就跟我讲,您什么都不说,凭什么要我理解你?”
宣泄出来之后,我立马觉得后悔,想说什么补救,却发现我脑子笨,一时竟想不出来。
在我懊恼的时候,崔南平却说话了。他指了指他边上睡着的人,声音依旧嘶哑,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这位是袁盛伊,他之前和徐孟青关在一起,入夜前才被带到这里来,你们可以问问他。”
我这才把注意力分了一点在旁边沉睡的男人身上。他正对着我们侧身而卧,一身灰色,面容被暗黄的谷草掩盖,看不真切。崔南平俯下身去推了推他,他摇晃了一下,便坐起身来,嘴里喃喃道:“怎么、怎么,该我了?”
“有人找你。”崔南平朝我们使了一个眼色,言简意赅,“孟青的朋友,想找你打听他的下落。”
他的脸这才转过来看我们。神态随意闲适,有一些懒散,也有一些邋遢,但是那一双眸子里却有星子一样深邃的光亮,仿佛一个不经意就能够看穿内心。
他悠悠道:“你们找徐孟青?”
桑陌陈恳点头:“还望先生告知一二。”
他抱起了双手,铁链子还耷拉在手腕上,看上去极不协调:“他不在这里,已经被带走了。”
“带走了?”桑陌惊道,“谁把他带走了?”
“不知。”他眯起了眼,斜斜的看过来,“两位这样偷偷摸摸地潜进天牢,就是为了来打听他的下落?”
“我也要救几位出去。”桑陌坚定地说,又补充一句,“如果先生愿意跟我走。”
“我倒是愿意,可是真能走得出去么。”他苦笑,“而且出去了,我又能去哪里?反正都是一死,死在牢里,和死在田野之间,又能差得了多少?”
他注视桑陌,语气淡淡:“他对生死看得更轻,否则也不会执意留在这沆瀣的朝中……也许姑娘要失望了。”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人心生抵触,我听着上句便开始走神,基本上没能捕捉到他表达的意思,可桑陌却听出了名堂,脸色一寒,道:“你是说,他有危险?他到底在哪?”
“皇宫深远,我也帮不了姑娘。”袁盛伊还是那般悠然轻松,“姑娘可以试试各处看看,兴许能够有所收获。”
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
我此刻像吞了一只癞蛤蟆一样,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喉咙间发出“咯咯”的响声,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面不改色的异人。
莫非这个文渊阁里的人都是这番古怪的性情?无论是徐孟青,崔南平,或是袁盛伊,都是这般的不可思议。
桑陌垂下了眼,似是明白:“谢谢先生……小女告辞。”
等等,等等……桑儿姐姐你不是要救人么,怎么就准备无功而返了?
还没等我叫出声,桑陌早就飘然而去,我赶紧追了过去。
我们在皇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说起来西昆仑山上的宫殿的确很大,但是比起这个北京城的皇城来讲也略显单薄。仙界的天神们都喜欢把宫殿分散着建在不同的山头,吸纳不同的灵气,所以仙界的宝殿零落分布,比不上人界宫城的壮阔宏伟。
夜已过半,我能够看到天色微露熹白,已经有早差的宫人们陆续起身,皇城里渐渐热闹起来。
可是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们还没有找到徐孟青。
一路寻来,已经查探了三百间屋子,逛完了大半的宫城,可是连目标的影子都没见着。
眼见醒着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那些昏迷过去的守卫迟早也会被发现,我们将会处在一个不利的情境之中……桑陌也显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我开始胡言乱语:“他们会不会把他带出宫了?”
桑陌的眼睛骤然紧缩,我又慌忙摆手道:“不,肯定不可能……会去哪……都找遍了,他们总不会把他带回文渊阁去审问吧?”
话音未落,桑陌猛地从屋顶上弹跳而起,以我从未见过的速度奔向文渊阁的方向。
我一如既往地停在了我曾经跳上的墙头,飞檐走壁,来到了文渊阁中央最大的厅堂的屋顶上,桑陌已经到了那里,此刻正倒挂着,通过窗户观察里头的景象。
我走到她的旁边,她正好一屈腿,跃了回来,也不搭理我,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赶去,从屋顶上跳落。
我只好茫然地跟着做了。甫一落地,我就往里头看了过去,正好看到墙边的案几前头,一个男子负手而立,脸上似笑非笑,而他面前空荡荡的大厅地面上,一个男人蜷缩成了一团,青色的长袍上浸出一大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