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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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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麦小包再联系,薛融都没有回应。麦小包打过两次电话,发过一个问号,便停止了追逐。
中秋的晚上,薛融画了浓妆,涂了红唇,素白的长裙一直包至脚踝,脚上是一双令行走异常艰难的恨天高,衬得她腰细腿长,像只独行的鹤。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踏上一间在二楼的酒吧,靠窗坐下。
酒吧装修普通,生意也不甚好,薛融在木桌上趴了下来,看着下面人来人往,提不起兴致去狩猎。她的手机摆在酒杯旁,屏幕黑着,只有顶端的信号灯一闪一闪。
薛融趴着,偏过头,涂着暗红色爆裂甲油的手指划开了手机屏幕。她看了一遍麦小包发来的所有短信,也不过寥寥几条。看了一会儿,都删了。
她觉得自己心里其实是有期盼麦小包再联系她,再急切一点,再渴望一点,或许就能将她从什么地方拖出来。但或许麦小包真的那么做了,她立马就会删掉联系方式。
她慢慢地喝完了一大杯鸡尾酒,又一大杯,然而头脑清醒,目光清明,她酒量真是不差。她再次划开手机,打开FACEBOOK,在里面搜索Shine Mak,一条一条在人海里甄选着,最后点开了一个戴棒球帽抽烟的侧影。
这位Shine有几百个好友,其他资料都看不到。
薛融注册了一个新账户,给自己取名“Sharon”,又贴了一些美食的照片。要加Shine的好友的时候,指尖停住了。
她突然觉得没意思,没有任何意义。端起酒杯喝了最后一口,她退出了FB。
薛融结账回了家。卸妆,洗澡,将自己如往常一样埋入温软的被子。静默了一会儿,她蜷缩起身体,曲折膝盖,悄无声息地在被褥中动作。
她听见黑暗中黯哑的水声,她被自己吞噬。
浪花一潮一潮涌来,但被吞噬的只有自己,于是她想象别人的手,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去很多个影子,最后定格在麦小包。麦小包的手一定常年拿着画笔,她端着酒杯的时候,遮掩了无名指上的茧。实际上那茧一定是粗糙而坚硬的,温热,摩挲着,解剖她,搅动她……
她如天鹅般舒展开头颈,微微张开唇,无声的颤抖。
第二天果然来了例假。薛融坐在马桶上,木着脸往内裤上贴卫生巾,贴着贴着,冷笑了一声。
她在图书馆里坐着发呆,厚厚的资料在桌面层叠着向上延伸,像要一直往上撑破天花板。有一对男女在不远处小声地说着话,嗡嗡,嗡嗡,秋天的蚊子。薛融有些热,解开了外套,她推开凳子,又走去厕所换卫生巾。
镜子里的脸泛着微黄,眼角有淡淡的细纹,最掩盖不了的是脖纹。薛融左右转动着头颅,然后用双手捂住了脖颈,想将它们捂暖一些,再多挽留一些。
例假让她生了几颗痘痘。连续四天,她晚餐蒸一条鱼,吃一个用热水烫热的苹果,用芦荟水泡涨压缩面膜。第五天的早上例假结束了。她上了厕所,洗了澡,围着浴巾上秤,虽然胖了半斤,但面色恢复了红润,皮肤光洁。
她换了一条干净的内裤,没有再贴卫生巾,抱着胸,赤裸地躺在了床上。光从紧闭的窗帘缝隙中泄露了一丝一缕,打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解脱,好像想通了什么,又好像陷落入更深的黑暗。她摸过了床头的手机。
“在做什么?”
麦小包回得很快,“去上班的路上,地铁好挤!你呢?”
“在想着你DIY。”
麦小包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大佬!我手机吓摔!讲咩啊!
“开玩笑,其实没有。”
“是啦,不要吓人。”
“其实是上周六的晚上想着你DIY。”
麦小包吓得彻底没敢回,过了大约半小时,才给她打电话,“对不起,刚才路上太挤,现在到公司了。”
“你看到我发的短讯吗?”
“咳,咳——!看……到啊,你,你好直接。”
“你没有过吗?”
“什么?”
“想着我DIY。”
麦小包那边又一通忙乱的杂音,似乎是找地方躲了起来,半天才说,“好,好啦,其实有,有啦。你不要这样直接啊,我还在上班啊。你这样忽冷忽热,我顶不顺啊。”
“哦,”薛融的声音一直平淡,“那我挂了。”
“别!别啊,”麦小包赶紧说,“别!”但她显然脑子还乱成一团,再没有别的话说了。
“今天晚上出来吃饭吗?”还是薛融说。
“好啊!”
她们去吃印度菜,咖喱牛腩和薄饼。咖喱汁是浓黄色的,加了芥末和黄姜粉,比泰式更辣,更浓。薛融将牛腩裹在薄饼里,沾了满满的咖喱汁,用手拿着吃,吃得很专注。
“你今天吃好多。”麦小包说。她本以为薛融又会切走手指头那么小一块,然后捧着热开水不再动筷。
“中午吃得少,”薛融说。她化了很淡的淡妆,只描了一点眉,铺了隔离和粉底。薄薄的妆底让她脸颊边一小片淡淡的斑痕露了出来。她察觉到麦小包在看。
“以前‘生病’时长出来的。不好看么?”她平静地问。
“没有啊,好看啊,”麦小包说,“我以为是雀斑,你知道很多外国人会长,很性感。”
“我也觉得好看,”薛融道。她的美丑她自己知道。
“我也有长,”麦小包说,然后她献宝似的撩开刘海,露出一颗大大的青春痘,“我长了颗痘痘,这个不好看。”
“你家有痘痘针吗?芦荟膏?”
“有痘痘针,没有芦荟膏。”
“那我等下帮你挤掉。”
麦小包有点傻,“你……等下去我家啊?”
薛融漫不经心地叉了一块牛腩,“你想去酒店?”
“不是,”麦小包支支吾吾地,“你每次都拒绝我嘛,我以为今天也……所以……我房间现在好乱,要不然去你那儿?”
薛融将牛腩含进嘴里,咬着叉子,抬起眼对着麦小包笑了,“没关系,我等你打扫干净。”
她知道自己这幅样子俏皮又挑逗,她看到麦小包眼睛里的光芒。但她随即垂下眼不看麦小包,专心咀嚼着牛腩。
麦小包直起腰越过桌子亲了她一口,坐回去之后舔了舔唇,嘟哝道,“好辣。”
薛融抱着双臂站在房间里,看麦小包走来走去地收拾。这里真的不是一般的乱,客厅地上滚落着画笔和颜料,废弃的纸团,墙边斜靠着画板,整面墙都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大片明亮的黄色和清澈的天蓝,空中吊着一排一排的明信片,走过时会“啪啪啪”地打到头。卧室里成堆的衣服,一台笔电和一台相机埋在衣服堆里,床脚有一只脏兮兮的篮球。
薛融注意到衣服堆里有一只白色的蕾丝胸罩,罩杯很大,明显不是麦小包的款。麦小包从背后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开,“去沙发上坐,这里太乱。”
“浴室在哪儿,我洗澡。”
“那边。”
薛融洗澡出来,麦小包已经光速将所有东西都塞进了各种能塞东西的地方。薛融好笑地看着衣柜将爆未爆的那条门缝,麦小包挠着头,“收拾好啦。”
薛融从上往下裹着一丝不苟的长浴巾,只能看到光滑的膝盖和白皙修长的小腿,紧抠着拖鞋的细白脚趾。麦小包结巴起来,“你,你洗好啦。”
“你洗吗?”
“洗啊,洗!”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薛融裹着浴巾和被子坐在床上,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刚才那只白色的胸罩。她下床走到衣柜前,站了一会儿,掉头坐了回去。
客厅里,麦小包的手机突然又响起来:“天气不似预期,但要走,总要飞。”
薛融低头把玩着指甲,然后轻轻撕掉了一小块倒刺。将指尖抿进嘴里,她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麦小包从浴室里出来时,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她以为停电,但当然不是,是薛融故意关了灯。
卧室窗帘只开了一条缝,只有一道稀薄的月光被允许进入,它挣扎着勾勒出了薛融的身影轮廓。薛融抱膝侧坐,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麦小包。
麦小包如坠梦里,云里雾里。事实上薛融给她的感觉一直像一场梦境。似有若无,若即若离,忽冷忽热,飘忽不定。
麦小包一步一步走到床边,薛融在云里雾里轻声道,“你的手机刚才响了。”
“别理它。”麦小包低头轻吻她,黑暗里她脸颊的触感是光滑的,冰冷的。她孤零零在这里等了她这么久。
麦小包剥掉了她披在身上的浴巾,剥掉了她的壳,但她仍是神秘的,内敛的,蚌壳里的温软只敞开了一瞬,便再次闭合起来。麦小包指尖颤抖了一下,被那柔软包裹住了。
薛融在黑暗中扬起了头,突然低叫出声。她急促的吸气,然后长长地吐出。一条蛇缠住了她,蛇麟温热。
她叫了麦小包的名字,浑身颤抖,抽搐一般叹息,但麦小包不放过她,她又发出声音,像哭泣一般。
她们贴合在一起,这让她突然感觉到恐慌,有些东西要不一样了。她挣扎了一下。麦小包低头亲了她一下,月光里的眼神湿润而无辜。她失去了力气,任由摆布。那种感觉陌生而磨人,她被麦小包紧紧抱在怀里。
夜色深沉,天色是纯粹的墨蓝,没有星星,月亮模糊而孤独。麦小包跪坐了起来,伸直腰撩起了一边窗帘。
月色让薛融无所遁形,她转身滑下了床,赤着脚没入黑暗中。
“做什么啊?”
“洗澡。”
“等会儿再洗嘛,”麦小包带着鼻音撒娇说,“过来抱抱。”
“我要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在这里睡啊,床很大啊。”
薛融没说话,回答麦小包的是浴室哗哗的水声。
她在浴室里开了灯,淋湿了头发,在浴架上摸索。除了洗发液,还摸到一盒烫染护色的护发膏,是最近才打开的,生产日期还在上个月。
麦小包没有烫染过,是一头纯粹乌黑的短发。发质顺滑又冰凉,亲吻时会低垂到薛融的额上。
所以这盒烫染护发膏是另一个人用的。
她又想起那只白色的蕾丝胸罩。
她穿戴整齐走出浴室时,麦小包还坐在床上,披着床单,裹的像个饭团。
“我走了。”薛融平静地说。
“我不懂你,”麦小包开口道,她的脸上第一次没有笑意,“我做的不好吗?你刚才明明很爽啊。”
“对不起。”
“你不要这样说话,我们俩刚刚还好好的啊。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不说我不明白。”麦小包皱起眉头。
薛融静了很久,“你不是想上床么?”
“啊?”
“你想做,我们做了。然后我要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想做?!是你,是你来找我啊!”麦小包提高了声音,“我以为我们……我……”她说不出话来,重重地吸了几口气,“是你说不想玩玩而已,是你让我追你,是你主动说要来我家啊!我真的不懂你,你怎么这么奇怪!”
薛融不想跟她吵架,真的不想。她回客厅找到自己的包,没有道别,就这么走了。
深夜的街道寂静空旷,街灯亮得有些晃眼。薛融走出一整条街,走过拐角,突然扶着街灯蹲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不敢回头。她把浑身的力气都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