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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所谓婚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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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公主,其实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都是臣下之女,只是她命好些,有个救了先帝性命的爹,先帝怜惜她年幼失怙,这才封了她做公主……”
“凭她是什么身份,也不过是个残花败柳,大将军玩厌了才赏给大人的……奴婢真是心疼,咱们家大人那样体面干净的一个人,偏被她瞧上了,哎……”
……
墙外传来声声叹息,似不甘,似怨愤,好像恨不得把我贬低到泥土里去,才能显示出她们的高贵来。
这些话,我都听得多了。
自我嫁给谢淮安,这些流言蜚语就没有停过,我还没什么反应,身旁的侍女阿若便已经冲了过去,耳边瞬间传来那些女子的哭喊声和阿若恶狠狠的质问声。
“不是说你们谢家最重礼法吗?在背后嚼主子舌根算什么?谢家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
阿若跟在我身边多年,朝堂上的波诡云谲都见识过了,自然不是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应付得了的。
我听着墙外抽抽嗒嗒的哭声和求饶,不觉勾了勾唇。
“殿下身边的人还真是霸道。”
身后传来冷清至极的声音,那声音分明醇厚好听得紧,却一下子就把我拉到了冰窖里。
我身上一紧,赶忙回过头来,却撞上了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谢……”
我抿了抿唇,话还没说完,他便已经垂下了眸子,可那一闪而过的嫌恶和失望还是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背脊有些发僵,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这解释也是多余,便索性闭了口。
这档口,阿若已又拉又拽的带了那几个多话的侍女过来,按着她们跪倒在我面前,叉腰道:“快给殿下道歉!”
那几个侍女有些不情不愿,扭捏着抬起头来,见谢淮安也在,她们便登时来了劲头,骨头像是酥了一般,瘫软在地上,抽泣道:“大人,求大人救命啊!”
阿若一怔,这才发现谢淮安也在,她赶忙把叉着腰的手放下来,道:“大人,是她们有错在先,她们……”
侍女们争先恐后的拥到谢淮安身边,七嘴八舌的打断了阿若的话。
“是奴婢们有错,冲撞了阿若姐姐,可最不至死啊……”
“求大人救救奴婢!”
……
“你们胡说什么?”
阿若怒不可遏,她想冲上去拽那些侍女,可对上谢淮安戒备的眼眸,她又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是委屈的看向我,眼里像是含着一包泪。
她知道,我喜欢谢淮安,如今千难万难的嫁给了他,自然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
她不愿伤了我们的夫妻之情,却不知道,我们之间原也没什么情意。
谢淮安终于忍无可忍的抬起头来,还了我一句:“殿下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
我嘴角抽了抽,下意识的将阿若护在身后,道:“阿若没有错。”
“府内行凶,在殿下那里竟算不得错处?”
他逼视着我的眼睛,我没有退缩,心底却是一惊。
我认得出这目光,这是看向仇人的,最起码也该是个宿敌,独独不该是看向妻子的。
我早知道他厌弃我,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
一瞬间,我只觉身心俱疲。
我苦涩的摇了摇头,道:“阿若如此,也只是为了护着我,夫君若要罚,罚我便是了。”
谢淮安咬着唇,缓缓吐出三个字:“臣不敢。”
是了,在他眼里,我只是君,他只是臣。
我看着他笼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攒起,突然觉得,也许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2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谢淮安的呢?
我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觉迷惘。
说起来,其实在嫁给他之前,我一共也没见过他几次。
年少时,我们都跟着帝师周大人读书,可因着男女有别,周大人总是单独教我,我与谢淮安也并未见过几次。
我只记得,他总穿着一身素衣,人长得清朗俊秀,行事端方守礼,又才思敏捷,很得周大人喜欢,与我这种离经叛道的学生完全不同。
等到再长大些,我便只在朝堂上见过他几次。
那时大楚已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皇兄缩在龙椅上,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只是一直握着我的手,眼睛湿漉漉的,痛苦的看着我,道:“阿凝,阿凝,朕是真的没办法啊……”
群臣跪下来,三呼道:“求陛下早做决断!”
他们的眼睛都冷得像冰,好像逼迫着一个女人用身体挡在他们前面是多么义正言辞的事,而没有人在乎那个女人是不是愿意,她会不会害怕。
那时,只有谢淮安一人是站着的,他悲悯的看着我,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澄澈,那一瞬间,我竟误会他是喜欢我的,而忘记了他只是可怜我罢了。
后来,我终于深陷囹圄,被践踏得不成样子,那时候,谢淮安便成了我困苦日子中唯一的念想。
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啊,还有这样一个人是念着我的。
想着想着,我就把梦当成了真。
所以,在苏慕白问我的时候,我想也不想就告诉他,我要嫁的人是谢淮安。
谁知道,我的喜欢于谢淮安而言,竟是折辱……
*
“殿下?”阿若轻声唤道。
我胸口一痛,猛地回过神来,轻轻的应了一声。
“殿下真美,今日啊,尤其美。”阿若惊叹的笑着,道:“都说殿下是天下第一美人,奴婢却觉得殿下比天上的九天神女还要美!”
听着这话,我的双肩微不可闻的瑟缩了一下,痛苦的回忆使我不得不低下头去调整情绪,再次抬头的时候,我的脸上涌起了一抹僵硬的笑容,道:“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阿若忙着手中的活,并未注意到我的神色,只是肯定的说道:“大人定会喜欢的。”
我点点头,不觉抚着自己的脸。
镜中的我的确美丽一如从前,可经过那件事,对于美貌这回事,我已然是看淡了许多了。没想到,今日,我竟沦落到要用美貌取悦自己夫君的时候,当真是可笑。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
这道理我懂,可事到如今,我却不得不赌一把。
我用力闭上眼睛,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阿若道了声“是”,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像是怕打扰我似的。
周遭陷入了深深的沉寂,很快,房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我知道是阿若,便没睁眼,只是轻声道:“我没事,你去歇着罢,我只是……有点累了。”
她似是不肯走,想来是不放心。自我入宫起,她便一直侍奉在我身边,我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她全明白。
“我就试这一次,若他不肯……”
我呢喃着睁开了眼睛,可站在我身后的人不是阿若,而是谢淮安。
隔着铜镜,我惊讶的神情落在了他眼中,而他眼睑低垂,长长的睫羽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我赶忙回过头去,使出嬷嬷教我的法子,低眉看着他,尽可能的显得温柔妩媚,连唇角隐约的笑意也是精心计算过的,宫中的嬷嬷说,男人最喜欢女子这样的神情,这在他们眼里,叫做媚眼如丝。
谢淮安的眼眸果然动了动,可看上去,却不像被诱惑到的样子。
他的手紧紧攒着,整个人都显得紧绷和僵直,薄唇紧紧抿着,面容冷峻而不自然,好像在尽力忍耐着什么。
终于,他的肩膀微微动了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道:“若臣不肯,殿下预备怎么做?”
“哈?”我一时语塞,连怎么笑都忘了,只是蹙眉看着他。
他见我这样,许是怒到了极致,脸上终于松动,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中听。
他说:“殿下以为,臣和苏慕白那种人是一样的?”
我眼眸猛地一缩,只微一愣神,他便已拂袖而去了。
我看着空落落的门,心里也空落落的。
苏慕白那种人……
苏慕白是哪种人?
而我,在他心里,在天下人心里,又是哪种人?
大约,是很不堪的人罢。
3
三日后,中秋佳节,皇宫。
我坐在谢淮安身侧,两人都是无话。
自上次的事之后,他似乎越发的厌恶我了,以前他虽不喜我,可在府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总能说上几句话,而这几日我却连他的面也没见过了。饶是我孜孜不倦的在府中闲逛,却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
不过今日不同,今日是中秋,按例是要入宫赴宴的。如今大楚衰微,若是他执意不来,皇兄自然也没什么法子,可谢淮安是天下第一的大忠臣,他不忍拂了皇兄的面子,拂了皇家的体面。
而我是他的妻子,又是大楚的公主,于情于理他都得坐在我身边。
不过,坐归坐,他的眼睛却没往我这里瞟一下。
他一直目视着前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里坐着的是周大人的孙女周瑶。
她正含笑看着他,眼里干净清明,不带一丝谄媚,更没有任何情欲和引诱。
而他,也正望着她。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像是福至心灵,却不敢相信。
是啊,谢淮安那样的人,是只有似周瑶这般单纯美好的女子才相配的。
一对璧人。
不知为何,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词,这个词真好,可惜,却不是用来形容我和谢淮安的。
唇齿都是苦的,连带着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殿下?”
似乎有人在唤我。
我回过神来,却见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包括谢淮安。
我注视着他,他眉头微皱,眼底讳莫如深。
“清平长公主殿下?”那人的声音又响起,像是古时的钟鸣。
我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苏慕白正看着我,唇角微微勾起,眼底隐约有些笑意。
他是除了皇兄之外,唯一坐在高台之上的人。也是当初群臣逼着我,□□劝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