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葡萄魚

13、Chapter 13

　　生活在别处。
　　——周助日记

　　请假一天附加双休日的出游而已，可是当周助走在办公室大楼中倒映着太阳光斑的大理石地面上，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上班打卡。
　　和同事们问好，把包放在位置上，开电脑，输入密码，在进入系统的时候起身去茶水间泡咖啡，回到位置上，登陆MSN。一系列的动作几乎不需要任何大脑的操控，全凭本能。
　　眯着眼盯着电脑屏幕，周助有些晕眩，心里麻木成一片。
　　他忽然感慨起这样庸碌无为的自己。

　　Boss在办公室喊他，“周助，你来一下。”

　　周助站在办公室中央，Boss用平稳的语调告诉他，公司在湖南拓展，需要公派一年，上面考察下来觉得他很合适。
　　“周助，你意思是怎样？”Boss抬起眼来看他。

　　——周助，你的愿望呢？你想要的是什么？
　　在青学全国夺冠后，大三的退队饭局上，钟国光趁着五分醉意，酡红着脸，半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声音近乎耳语。
　　周助背脊一僵，默默对上他的眼。
　　清明透彻的眼神，闪着玉一般温润的光。

　　……那个时候，小龙还一个劲地给他们夹菜，石毅默默把鞠万手里的啤酒换成了柠檬茶，陶成武因为下一届的队长不是自己而和海堂互掐地不亦乐乎，钱真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龙马坐在一边压低帽檐，眼神却不自觉地飘过去，嘴角上扬。手机震动，传来小裕的短信：哥，恭喜青学。

　　那个时候，你，我，我们——都在。
　　我们都在。
　　在一起。

　　那句话倏地在周助耳边响起。
　　不用去想也想不出结果的问题。
　　此一时彼一时，那个在网球上叱咤风云的天才已经泯然与众人了。那时，因为赢得轻易，所以可以不在乎；那时，因为年轻，所以可以不珍惜；那么现在呢。

　　……周助，你想要的是什么？

　　周助深呼吸，胸口一窒。
　　半晌，他回答，“让我考虑一下，明天给您答复。”
　　心里，却似乎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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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助周末的时候去了一次宁波。

　　凭着鞠万很久之前留给他的地址，踏着露珠和水雾，他终于摸到了鞠万家，按下门铃后一会儿，就传来软糯的应门声，“谁呀？”
　　周助笑，“是鞠万家么？我是他的朋友周助。”
　　“啊，在，”鞠妈妈愣了一下，便对房里喊道，“鞠万，有人找。”
　　隔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懒洋洋的应答，依旧清亮的声音，却透着倦怠，卷着浓重的湿气，凉飕飕地钻进周助的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凉。

　　然后，就看到鞠万从房间里走出来，光着脚站在木制的地板上，勾着背耸拉着肩，手不耐烦地扒拉着后脑勺乱七八糟的头发。原本眯缝着眼睛在看清来人之后，一点一点睁圆，好似慢镜头一般。窗外细碎的流金似的阳光点点透进鞠万的眼睛里又缓缓流淌出来，缀上了带着惊喜的笑意，他嘴角扬起来，原本充满倦意的脸因为笑容而被点亮，显得灵动鲜活起来。他动了动嘴角，几次努力，才完整地问出来，“你……你怎么跑来了？”
　　周助看着他印满加菲猫图案的睡衣，忍住笑意，“来跟你聊聊。”
　　“哦……”鞠万敛了笑意，语气里喜悦的情绪退地很快，“到我房里来吧。”
　　鞠妈妈说，“你得好好说说他，回来这些天了整天窝在家里什么事儿都不干……”
　　“妈，我在上海你老叨念我回来。我真回来了你又嫌我烦！”鞠万顶嘴。
　　“你要真打定主意要回来了才好。”
　　周助听到这句话，即刻扭头去看他，鞠万咬着嘴唇，一时语塞。
　　索性鞠妈妈也没用再说什么，只是叹口气道，“那我出去买些菜，周助今天留下吃饭吧。”

　　鞠万的屋子很小，典型的男生房间。被子卷成一团在床上，衣服散了一地，角落里堆满了各种网球和汽车的杂志。
　　他胡乱地把椅背上的牛仔裤团在一起丢到一边，对周助说，“坐吧。”
　　周助环顾了一下周围，笑道，“没人帮你收拾还真是一场灾难。”
　　“是啊，所以我妈都放弃我了。”鞠万摔回床上，懒洋洋道，“说吧，什么事。”

　　周助正了正神色，手指绷紧交握在一起，“鞠万，我要去湖南了。”
　　“哦，去多久？”鞠万的眼神停留在最新一期的网球杂志封面上。
　　“……一年。”

　　…………
　　……………………
　　………………………………

　　“………哦。”
　　轻飘飘的一个字飞快地散在了空气里，还来不及抓住任何情绪。
　　鞠万的眼神仍久久久久地停留在杂志上，好似刚才周助不过是谈论了一下天气，或是评论了一下他的睡衣而已。

　　周助的指尖微微泛白，“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以前现在将来，想看看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
　　……………………

　　“……哦。”

　　周助看着鞠万的侧脸，好像在说服自己一样，“我想尝试过新的日子，有目标地去生活。”

　　…………
　　………………

　　“…………哦。”
　　终究，也只余一声根本心不在焉的回答。

　　“鞠万，你也是。”周助飞快地加上一句。

　　隔了许久，对面那个人才抬起头。
　　鞠万笑了起来。
　　他弯起晶亮的眼睛，嘴巴咧到最大的弧度，亮出一颗一颗的白牙，可是笑意却传达不到眼里。墨黑摸黑的瞳孔，只觉深处暗涌奔腾，水光粼粼。

　　“你想我怎么样？”

　　周助闭上眼，深呼吸道，“我把你的电话和地址都给了大石。”
　　然后淡然地看着鞠万。
　　果真，原本还挂在脸上温热的笑意霎时间退得干净，眉毛倒竖，猛地就站起来，指着周助就骂，“周助你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要你自以为是！要你吃饱了撑着多管闲事！！你要滚就滚好了，随便你去哪儿！你管老子那么多干嘛！”
　　看着红眉毛绿眼睛炸毛地一塌糊涂的鞠万，倒比之前拿腔拿调的时候，可爱顺眼多了。

　　“鞠万，”周助拨开了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你还在等么？”
　　鞠万犹如被当头一棒，瞬间被灭了气焰。

　　周助记得他和石毅站在医院的天台上，风很大，吹乱了石毅梳地一丝不苟的头发，盖住了他好看的浅褐色眼睛。
　　他说，鞠万他一直在等，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只是怕自己会知道永远等不到。但或许，你可以让他明白，他到底在等什么。
　　然后，石毅转过头，浅浅地笑出寂寞的酒窝。
　　他的声音还是带着浓重的京腔。
　　他说，周助，你有没有想过，鞠万可能从头到尾等的都不是我。
　　轻而快，温凉如水，却狠狠砸在周助的心上。

　　“不，我不等了。”鞠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其实我一直知道，我等不到的。”

　　周助揽住他的肩，絮絮叨叨地念，“你要好好的，别总捅娄子。有事找真智，他一定会帮你的，知道吗？正正经经找个工作，别老混日子，年纪也不小了，你这样怎么找女朋友？”

　　鞠万眨巴着眼睛，笑喷道，“……你真啰嗦，你管好你自己吧，这些年不是我盯着你，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

　　周助，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鞠万，”周助的声音发闷，“别总让人操心，我希望你好好的。”
　　“滚。”鞠万咬牙，“别说的跟临终遗言似的。”
　　周助终于弯下眼睛笑起来，大眼睛里三分怜悯七分不舍，“鞠万，你是个笨蛋。”
　　“呸，被你说笨是世界上最耻辱的事情！”

　　周助噗一声笑出声来。
　　头发恰到好处地轻轻地盖住眉毛，柔柔亮亮的眼睛好似能掐出水来，润泽的嘴唇完成最温暖的弧度，他侧过脸看鞠万，眉梢眼底都是小小的得瑟和暗喜。

　　去他妈的周助，到底是社会学的！
　　鞠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