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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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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定都凉州,国中四州二郡,国主刘轨出身突厥,麾下骑兵之勇,当世罕有对手,靠着这支精悍的骑兵,大凉在乱世中异军突起,近年来势力自陇西一路向东,隐隐有问鼎中原之势。
“炀帝崩后,旧朝土崩瓦解,群雄并起,逐鹿天下。这其中许多人出身草莽,从不论仁义道德,只一味比拼兵力,其中尤以大凉为甚,不过大凉武力虽强,却烧杀抢掠不得民心,所以一直只能攻城,不能守城,人心离散,成不了气候,当今天下,能与金城一较高下的,唯有大邺。”
当初谈论天下大势时,严凌如是说。
崔拂拿着火钳,拨了拨炭火。
橙红的火光跳跃着,昔日夫妻间相处的情形历历在目。生在乱世,又是无家可归的孤女,原本该身如飘蓬,可她命好,危难之际被师傅收留,像教养女儿一般养着,后来结识严凌,青梅竹马,相伴成长,之后又结为夫妻,如若不是萧洵,她原该安稳过完这一生。
远处传来悠长的刁斗声,一更了,萧洵果然没来。
头一次听说萧洵这个名字,是从严凌口中,他说严氏若想称帝,最大的阻碍就是大邺。大邺萧氏累代公卿,皇帝萧仁纲人中龙凤,膝下几个皇子个个精明强干,尤其六皇子萧洵骁勇无双,十岁随父行军,十一岁拜为先锋,十四岁挂帅,征战多年,天下几无对手。
那时她还不知道,被严凌视为心腹大患的萧洵,就是当年唤她阿拂的少年,她曾问严凌,若是将来与萧洵对上了,怎么办?
严凌握着她的手,目光深邃,看向远方:“得民心者得天下,我素来以仁义治民,民心所向,萧洵能奈我何?”
炭盆中的火苗越来越旺,气味有些刺鼻,崔拂拣了一块檀香,扒开一点炭灰,埋了进去。
那次谈话不久,她与严凌定下了婚期,只是没想到,萧洵来得这样快,大婚还未举行,长平军便攻下严氏四郡,直逼金城,更没想到,在他们成亲第二天,严凌便遭遇刺客,生命垂危,新婚的嫁衣还没收起,又要一针一线缝制冲喜的丧服。
檀香很快点燃,温和隽永的香气发散出来,一霎时,崔拂想起了在白衣庵度过的岁月。
那些悠长恬淡的一天又一天,在此时看来,都成了奢望。假如当初没种梅树,没去后山,没有遇见萧洵,那么她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崔拂苦笑,若是不曾遇见萧洵,即便金城沦陷,至少她与严凌,还可以相依为命吧。
若时光重来,她还会去吗?
“崔夫人,”碧桃提着食盒走进来,放下鎏银碗,“今日的避子汤。”
药气氤氲,苦涩的气味冲淡了檀香气。崔拂瞥一眼,淡淡说道:“你来晚了。”
“大王设宴款待大凉使者,厨房太忙乱,”碧桃倒出一碗,滤干净药渣双手捧过来,“婢子不敢大意,特意在房中亲手为夫人煎的,极是洁净。”
大凉的使者,来为萧洵提亲的使者,那么即将与他联姻的小娘子,是谁?
崔拂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缠在舌尖,久久不散。乱世之中,旧日的规矩都丢得差不多了,难为萧洵还记得避子汤,还记得高门大族的旧俗,正式联姻之前,通常不留庶子。
也好,她也不想。
“崔夫人用不用蜜饯?”碧桃递上一碟蜜渍荔枝,“药苦。”
崔拂摆摆手,放下了药碗。
萧洵身为大邺的皇子,百战百胜的长平王,能与他联姻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人。刘轨已经年近五十,多半不会是他的同辈,而刘轨膝下,刚好有三个女儿。
大女儿已经出嫁,年纪与萧洵相仿又未婚配的,是二女儿和小女儿。
小女儿默默无闻,极少听人说起,二女儿刘素渠却很有些名声。
据说她身材高挑,容貌美丽,但她更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她的武功。
刘素渠自幼习武,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还亲自训练了一支三千人的娘子军,每当刘轨出征,刘素渠便率领娘子军辅助左右,昔年大凉与大邺交战,刘素渠曾挂先锋印,数日内连下数城,逼得萧仁纲不得不紧急调来萧洵,这才扭转败局。
与萧洵联姻的,会是她吗?
“大王今日兴致高,玉薤酒连着饮了几坛,还不曾停,”碧桃收起空碗,唇边露出一点极淡的笑,“看这模样,只怕还要再饮几个时辰,崔夫人不如早些安歇吧。”
崔拂又拈起一块檀香埋进炭盆,微微抬起眼皮:“你想说什么?”
“婢子不敢说什么。”碧桃很快收好食盒,福身行礼,“时辰不早了,婢子告退。”
软帘微动,碧桃悄无声息地走了。
苦涩的药味随着她一同离开,崔拂推开窗,让外面湿冷的空气透进来,隔得太远,并不能听见饮宴的动静,不过萧洵最不耐烦与人敷衍,能饮到这个时辰,看来是真高兴。
这门亲事,想来他是极满意的。
碧桃一再明示暗示,无非是想告诫她,她的好日子不长了,只待新夫人进门,她就会被萧洵扫地出门,大邺的人真是奇怪,她好心救下萧洵,萧洵却如此待她,她根本就不在意碧桃,碧桃却如临大敌似的,屡次挑衅。
“夫人要安寝吗?”侍婢阿金捧着沐盆走到近前,轻声询问,“时辰不早了。”
崔拂点了点头。
卸妆净面,篦发漱齿,炭盆移到屏风后,罩上熏笼隔住烟火气,屋里暖融融的,崔拂躺在轻软的被子里,却迟迟无法入睡。
她有点怕,害怕睡着之后,又要做那个梦。
翻来覆去,似梦似醒,二更的刁斗声模糊不清,梦境与现实没有了边界。
红绡帐中的刺杀,血光遮蔽珠光,晃动的刀剑,萧洵带血的惨笑,忽远忽近的,他唤她阿拂的声音。
有谁在身后说了一句话,崔拂本能地知道是极重要的话,极重要的人,极力想要回头去看,可手脚像是被捆住了,怎么都挣脱不开,正在焦急万分时,突然听见清晰的一声唤:“阿拂。”
崔拂猛然醒来。
萧洵来了。
他躺在身侧,紧紧拥抱着她,他贴得这样近,铠甲的寒气穿透寝衣,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萧洵很快抚上来,握着她的手在嘴边哈气:“冰着你了?”
崔拂说不出话。今夜的他与白天很不相同,记忆中那个肆无忌惮又爱说爱笑的少年霎时间回到眼前,他呼吸灼热,吹在她手上心上,浓重的酒气让她也有了几分醉,只是默默摇头。
萧洵灼热的嘴唇一点点擦过,丈量着她的皮肤,他声音含糊,意想不到的温存:“怎么这样怕冷?都起鸡皮疙瘩了。”
崔拂借着帐外的烛光,抬眼看他,他忽地向她一笑,露出尖尖的犬齿:“我给你暖暖。”
衣带倏忽被扯开,萧洵吻了上去。
不像前几次那样,粗暴狠戾,反而处处小心,流连缠绵。铠甲渐渐捂得热了,贴在心口,恍惚也有几分暖意,崔拂在陌生怪异的体验中,紧紧闭上了眼睛。
却又被他吻开,他咬着她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唤她:“阿拂。”
崔拂又看见了当年山洞中的少年,生死之际,依旧毫不在意,只想问得她的姓名。当年那个少年,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她与他中间隔了整整三年的岁月,她却还是记得初相遇时的每一个画面。
“阿拂,我的阿拂,”犬齿一点点厮磨轻咬,在耳垂留下酥酥麻麻的感觉,“不要背叛我。”
将要消失的神智猛然被揪回来,崔拂觉得,仿佛触摸到了真相的一点边缘,想要细问时,萧洵扯下了小衣。
……
醒来时天已大亮,枕边空荡荡的,房中也是空的,崔拂一时有点弄不明白,昨夜究竟是梦,还是萧洵真的来过。
可身上有淤痕,枕边有男人的气息,屋里有未曾散尽的酒味,崔拂拉高被子盖住脸,萧洵的确来过,昨夜那个热情到让人羞于启齿的人,是他。
“崔夫人,”碧桃猝不及防走进来,“该吃药了。”
药碗放在桌上,白汽氤氲,熟悉的苦涩气味萦绕在鼻端,崔拂仿佛一脚踏空,骤然从山巅跌落,围着被子默默坐起身来。
果然是萧洵,在她稍稍放松警惕之时,便会给她新的一击。
“大凉使者看中了这所院子,”碧桃将药碗向前送了送,“大王要崔夫人尽快收拾收拾,待会儿就搬出去。”
崔拂接过来一饮而尽:“搬去哪里?”
“去后面的下房,”碧桃手脚麻利地收拾着食盒,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轻快,“等用完朝食,这就走吧。”
下房。崔拂顿了顿,明明是酸涩的感觉,却又有点想笑,笑自己的愚蠢:“好。”
朝食过后,侍婢在碧桃的带领下收拾着细软,崔拂站在门内,望向重华苑的方向。
化雪之时天气格外湿冷,严凌旧伤未愈又添新病,也不知这会子有没有好转?
“那张榻不必拿了,”碧桃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那边屋子小,放不下。”
崔拂回头,侍婢们正放下书房里那张短榻。虽然是价值不菲的紫檀木,但更难得的,是榻上铺着的整张虎皮,世间罕见的白虎,萧洵亲手猎到,原该送去镜陵献给萧仁纲,只因她无意中说了声屋里冷,萧洵便给了她。
崔拂恍然想起,最初的时候,萧洵待她,是极好的。
那样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对她却有着罕见的耐心,凡是她要求的事情,他都一口答应,他那样厌恶严凌,依着他的性子必定不会留严凌活在世上,可因为她苦苦哀求,他便罢了手。
他待她那样不同,以至于她误以为,这种夹缝中微妙艰难的平衡会长久保持下去。
甚至她还奢望过,也许有一天,萧洵会放她回到严凌身边。
只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碧桃低缓的声音突然传来:“别动那张虎皮,让我来。”
崔拂下意识地看过去,碧桃正双手捧起榻上那张白虎皮,手指抚摸着厚密的皮毛,语气郑重:“这是大王亲手猎来,准备献给陛下的,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
崔拂淡淡瞥她一眼,拢了拢裘衣的领口。
白虎皮被小心叠好,放进一口描金箱子里,碧桃亲身抬着往外走,路过崔拂时,目光在裘衣上一顿,很快转过了脸。
崔拂突然有点明白她对她敌意的由来。萧洵从前待她,太不一样了,金城附近的黛山,出产上好的狐狸皮毛,她身上的裘衣,脚上的皮靴,出门时用的皮手筒,下雪时戴的雪帽,所用的每张皮子都是萧洵亲手猎的,有一部分送去了镜陵,但皮毛最软最密的一批,全都被萧洵挑出来给了她。
她身为高门嫡长媳,知道宅院中的门道,萧洵这种做法,若是被有心人告发,萧仁纲未必会心无芥蒂,碧桃对萧洵忠心耿耿,自然不愿意看见这种情形,那么碧桃对她的敌意,也就不难理解。
崔拂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到底,她也是因为如此,当初才会对萧洵抱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橐橐的皮靴声由远及近,院外传来口音怪异的说话声,想来是大凉使者到了,碧桃去而复返:“崔夫人,该走了。”
崔拂接过阿金送上的幂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