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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1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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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出,朝晖似柄利剑欲要削除皇宫的臃肿繁杂,还以焕然一新的轻盈。
清晨的宫廷井然有序,开始宫廷礼仪集训的百名秀女也没闹出错乱。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可庄太妃总觉得像要出事,不到半个时辰连问三遍宫中可有事端,确定当前风平浪静,她仍然心情烦躁,总有股不安在心头萦绕:“都交代下去了吧?”
是两则流言,都是针对霍家的,一则指摘霍贵妃毫无廉耻必会红杏出墙,一则指摘霍家专横跋扈横行无忌强压在太上皇和皇帝头上必将造反。
阚嬷嬷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只应是。阚嬷嬷自然是忠心的,在太妃传令之初就阻拦过,霍家昨夜的震慑太狠不宜硬碰,奈何主子执意,她更看得明白主子的不安,还是不多劝了,多安排几重遮掩尤其是有椒房殿这枚靶子在,量霍家也查不过来。
她们主仆设想的好,可设想再好,执行不足又有什么用,庄太妃排布下的这大片眼线,曾经的唯命是从,今早接到命令后不是暂且观望就是转头就去长春宫把她卖了。
景福殿昨夜的血淋淋还在他们眼前呢,传这两则流言就是要逼他们去死。
何况庄太妃自个儿的前景在暗桩们看来都还没定呢。
狐假虎威,狐何以能假虎威?当然是在百兽看来老虎在罩着狐狸呀,庄太妃以往的盛势当然与宫人们笃定太上皇对她情份深厚大有关系,可昨夜,庄太妃的底都被扒干净了,太上皇既早已对你不满还可能会重用魏王,还能有你的活路吗?
就算,就算暗桩们忠心也犯不着傻傻冒出头去白白送死啊。
小朱太妃昨夜都没了,你自觉你有箭靶有什么用,霍家若认定就是你在散播流言,你拿什么担保你会没事?你有晋王又能如何,魏王虎视眈眈盯着你和晋王呢,你又还有何不同,深宫中死个太妃就是颗石子丢进海里,一丝水花都飘不起来。
你自己都未必还能自保,何况他们这些眼线。
暗桩们仍愿意效忠你也不能图糊里糊涂地去死吧?!
当然,有忠心的,也不会少看庄太妃大势已去不愿再追随以及叛变的暗桩。
霍灵渠陪姑母用顿早膳的工夫,长春宫就收到好几起报信,霍太后讥讽:“若不是庄氏一味自以为是丝毫不掂量昨夜对她的损伤也没得这么多眼线倒戈。”
“对哦,这两则流言还曝露着她黔驴技穷,否则以宫人们对庄太妃本事的信赖,何至于没再观望就不再相信她还有前景?”
是因为庄太妃的本事都见底了,昨夜景福殿多惨烈啊,得多盲目才能在这样的惨烈面前还横冲直撞?如此愚顽还叫人如何相信?
霍灵渠上午有客,她请滕王来叙叙旧,还请了她小叔叔来作陪。
她小叔和滕王来到长春宫,霍灵渠寒暄:“王爷,好多年没见了。”
“贵妃不必这么客气,您有事尽可直言,只是我闲人一个,恐怕帮不了贵妃您什么。”滕王能相信霍贵妃真是请他来叙旧吗?肯定有事嘛。
“好,那我就不和王爷客气了。”霍灵渠是要给她六哥哥派往蒲州的那批人找掩护,她筛选遍挑中滕王,滕王不引人瞩目应该不会让虢王府怀疑到他。
“您看昨夜虢王夫妇多想给儿媳妇出头呀,我可真不相信虢王府和朱家当真撇得干净,这就怨不得我迁怒了,不知王爷能否给虢王府在蒲州的庄子送批盗匪过去?”
滕王挑眉,这事太合他胃口了吧:“能能能,贵妃放心,凭咱俩打小的童年之谊,纵使我现在就是个闲人,办这点事还是没问题的,贵妃放心吧。”
这么容易呀?霍灵渠有点惊喜,推推放在案几上的木匣,她自小,祖父就教她,该给的银两绝不能少:“二万两,请王爷喝杯茶,王爷不要和我推辞了。”
滕王爽快收下,有些银两是不能不收的,就像这笔,他不要反而让霍贵妃多心。
宫女在殿外禀告:“贵妃,新都大长公主来了,想跟您说说话。”
新都大长公主,太上皇最小的妹妹?
霍灵渠愣下应:“哦好,你们请大长公主稍后,我随后就来。”
滕王站起来告辞,他走出大殿,霍灵渠叮嘱小叔叔:“小叔,你帮我看着点,滕王若是不慎留下痕迹,你帮他清理干净,千万别让虢王府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刚才一直做木桩的霍枫叶满含笑意温柔:“灵儿放心吧。”
“嗯!”霍灵渠美眸弯弯,喜悦溢于言表,送走小叔叔,她去花园见客。
其实她们都认识,新都大长公主才三十七岁,太上皇把这幼妹当女儿养大的。
晨间明媚,花园里繁花争艳,新都大长公主自姹紫嫣红中转身,阳光似乎将她照得格外温暖:“十六七年了,从不觉得岁月飞逝,看见灵渠才惊觉岁月匆匆,往昔我们最后一面,我刚做母亲,你才八岁,而今你二十五岁了,真的好多年过去了。”
“大长公主?”霍灵渠似能感受到她的哀伤,新都大长公主自小和大侄儿的关系就好,孙家又是悼太子的岳家,姑侄俩的关系就更非同一般了。悼太子因何薨逝呀,这相当于是把新都大长公主她和太上皇的兄妹情割裂了,对她是双倍的重创。
“我刚见过皇兄。”新都大长公主犹若自言自语:“悼太子薨逝后孙家甚少在人前走动,我上回见皇兄还是正徽元年,这回见,我很惊讶,皇兄已经有华发了。”
霍灵渠垂眸未语,新都大长公主也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絮叨:“昨夜圣人恩赐孙家,我是来谢恩的。”她忽生感慨:“世事无常,我们十个姐妹,五个都不在了。
剩下五个,四姐常年居蜀地不愿再回京,五姐被贬做庶人,算算,皇兄身边算上我也只有三个姐妹了。我以前觉得大姐是我们姐妹中性情最好的,直到侯瞻渥出生,她老来得子,甚是溺爱,我有时候看着都难以置信原来大姐是如此偏颇之人。
还不如七姐呢,七姐虽然脾性不大好,但她至少对儿女们一样疼爱,没有偏颇。”
新都大长公主口中的七姐便是平原大长公主。
霍灵渠羽睫微颤,这是在告诉她,升平大长公主舍不得约束幼子,一定会放纵侯瞻渥,若侯瞻渥对假霍桑柔不能放手,霍家和侯家必将撕破脸刀兵相见。
“皇兄将五姐贬做庶人时曾有旨意,五姐五十岁前不得踏进京畿半步。”新都大长公主有预感:“五姐近几年随昌隆侯定居福建,虽然五姐还不到五十岁,但,昨夜出那么大事,昌隆侯大约会带着表妹一同进京来,乃至还会带着五姐的孙女。”
“孙女?”霍灵渠讶然:“就是嬴丹若留下的独女?”
“是呀,孩子十三岁了,是说亲的年纪了。”新都轻柔的语调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偏向:“不论是配吴王还是配贵妃的大侄儿,年纪都很般配。”
“大长公主,我怀疑温献皇后的四公主是被嬴丹若母女所害,已经禀告圣人了。”
新都一讶,脑海中冒出个念头来,就很想笑:“都说朱家女在我皇兄的后宫兴风作浪,可真不知那些枉死的血债应该是找姓朱还是姓庄?”
百花不识人情,盛烈绽放,半空中金晖熠熠更似是要把最细微的纹理照见。
阿胜闯入太微宫找到他那位小舅,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你是不是早就找到灵渠了,在皇帝册封贵妃前你就清楚皇帝属意灵渠并且已知灵渠的下落?”
“正徽四年八月,下了那么久的雨,我怎么还能找不到她?”诲仰懒懒的,阿胜闻言,神情更添阴冷:“那你不告诉我,你还眼睁睁看着灵渠进宫?”
“告诉你作甚,让你把她接走去做蜀王妃?”诲仰笑:“你配不上她。”
“你说什么?”阿胜大有又要跟他翻脸的架势。
“你以为你们为何能成功?”诲仰反问,阿胜冷静丝:“你什么意思?”
“她有凤命,前世今生她都有凤命,她才能握住契机扭转乾坤,今生又熬过烈焰焚烧的劫活过来而不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可你有帝王命吗?”诲仰跟这大外甥以前像仇人,现在关系仍然差:“如果你有,我哥当年何至于拿命去搏一个生机?”
阿胜握拳:“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我哥当年一直想不通还差什么,直到他看见霍灵渠,还在襁褓中的霍灵渠。”诲仰浑像在对自己说:“我想他看见霍灵渠时就什么都明了了,是命数,受得住苍生奉养的命数,也就是,非帝王命和凤命不能也,他不只是为族人而死,还是为霍灵渠而死。”
沉默会儿,阿胜有丝松动像是信了:“能改吗?”
“改她的凤命?”诲仰好笑:“你给姬家惨死的族人报仇了吗?你连给仇家放把火都要手下留情啊,就算能改她的凤命,你还有没有脸娶她,你没点数啊。”
阿胜掉头就走。
皇城的早朝在辰时中结束,下朝没半个时辰,皇帝又把丞相和两位副相、魏王、英王、穆国公和显国公、吏部尚书及两位侍郎传召去宣政殿议事,太上皇同在。
第一个议题是对地方上的调整,皇帝嬴忱璧道:“朕原想增两座行省,朕想岔了,朝廷既要整肃吏治还岂有再增之理?朕欲削减两座行省,吏部重新拟章程吧。”
好嘛,吏部刚备好的方案就没用了,薄尚书平静地领旨意。
皇帝的第二个议题是肃吏治:“朕打算朝廷先派人下地方暗访,你们有人选举荐吗?”没人有反应,嬴忱璧扫视遍,点名:“霁之?”
“禀圣人、陛下,臣以为蜀地和云南可由蜀王和镇南侯上报,福建由昌隆侯上报,此外臣还有五人推荐:薛述聪、侯瞻让、班蕴堂、霍巨浪、晏朗之。”晏霁之明确道。
穆国公立时在心里骂霍巨浪,看看人家比你小都已经够到安排你做事了个混球!
嬴忱璧问:“霁之推荐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他们不愁富贵,愁没有上进的机会。”晏霁之补充道:“圣人和陛下若是担心他们阅历浅未必能应对地方上的繁杂,可安排两班人马,明暗相辅。”
嬴忱璧看向父亲,太上皇允道:“霁儿的提议可行,两日内,丞相拟份明访的名单上来,穆国公拟份暗访的名单,五月让他们下地方清查,六月报上来汇总。”
“再拟份清除四千名冗官的章程,中书拟一份,吏部拟一份,其余四个再一起拟一份。”太上皇划好组,穆国公霍秦川瞧这包括他在内的其余四人差点笑出来,晏霁之都想笑,其余四个:魏王和他爹英王晏墉、穆国公、显国公,圣人太会安排了。
嬴忱璧端起茶盅喝茶,魏王和这群老头都很平淡,太上皇再隐有烦躁地训示:“当前,京畿有三千多名官员,地方上一万四千多,就京畿清八百,地方上清三千,五月前你们把章程呈上来,六月十五前不得走漏一丝风声,寡人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前线战事未休,江南还要大刀阔斧地整饬,不是小事,两个月内你们把裁冗所有可能会出现的祸乱预判好提前安排妥当,寡人不想看你们筹备两个月还筹备不好,待到七月,朝廷要整肃吏治时还能因为几只蛀虫就闹出一点乱子来。”
众臣颔首领旨意,太上皇的烦躁很明显了,大家都能察觉出来。
“昌隆侯私自开采的几座矿,朕和圣人已决意封掉,但在此前还是该知会昌隆侯一声,免得他不懂事伤圣人的心。”嬴忱璧不疾不徐问:“该让谁去知会他?”
晏霁之即应:“陛下,臣有个人选推荐,但怕显国公会打我。”
在座的视线瞟向他俩,显国公憋住气,嬴忱璧笑道:“无妨,说吧。”
“薛述嘉。”晏霁之报出人选,看热闹的不约而同腹诽:你的确有自知。
霍秦川不厚道的憋笑,这提议损得还不如说让霍雄鹰去呢。
“这会否稳不住昌隆侯?”嬴忱璧委婉否掉,晏霁之不以为然:“那就再把谷王加上,圣人的弟弟和外甥,陛下的叔叔和表弟,谁还能比他们有份量?”
刚以为他是在寒碜显国公的旁观者正经些,英王世子的意思是,派人去走个过场,身份够响亮,实则没什么用,但就是要用这样的人去威慑,告诉昌隆侯没把你当回事,你识趣的就不要再闹事。倘若就是去耀武扬威,派薛述嘉确实合适。
嬴忱璧斟酌:“这几座矿背后可不只昌隆侯一家,其他几家也让他俩去知会?”
晏霁之对奏:“臣以为,对另外几家,封矿和知会可同时进行,让护国公世子回来趟,由穆国公世子和护国公世子领兵封矿,再派人在同个时间知会这几家人。”
“如此,朝廷就过于强横了。”嬴忱璧话锋一转笑:“不过朕喜欢,父皇?”
“就这么办吧。”太上皇允道:“五月末,让谷王带着嘉儿先动身下福建。”
一内侍小跑到宣政殿外向随侍在外的大总管汇报,蒋厚运忙进殿禀告:“圣人,陛下,魏王府遭遇刺客,大皇子和魏王世子被刺客重伤,都已昏迷不醒了。”
不相关的九位各自低头装深沉兼忧虑,心中差不多都冒出两字:来了。
太上皇带着皇帝和魏王赶去魏王府,晏霁之不想和群老头同行,率先走掉。
显国公拽过霍秦川问:“真是庄太妃和郢国公府合谋办下了那桩阴谋?”
他们还三三两两走在宣政殿前的广场上,地方宽阔,随意谈,不必怕被偷听。
霍秦川嗯哼,班丞相围过来,显国公难以置信:“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过啊。”
“是啊,十几二十年啊。”霍秦川恭维,晏副相等几位随之聚拢过来。
“不该啊,庄太妃和鞠家得是什么交情才能让鞠家帮她做下这桩阴谋,她又该有多信任鞠家才能让鞠家拿下她这样的把柄?”显国公猛然意识到:“鞠太妃的十皇子?”
霍秦川冷嗤声,班丞相叹息,薄尚书想骂造孽,房副相笑,这可真是显而易见了,既然庄太妃在私底下都已经笼络住鞠家为她做事了,她可能还会让郢国公府有自家的皇子外孙吗?已故的老郢国公和郢国公父子俩是得有多昏啊这都能迷糊。
“翟侍郎应该会丢下河道巡查赶回来吧?”薛侍郎猜测,翟侍郎,昌隆侯夫人的胞弟,虢王世子妃朱氏的舅父,现工部右侍郎,前些天出京巡视京畿周边的河道去了,但外甥女的右臂都被砍了,他不丢下差事赶回来大约是不可能的。
霍秦川忽然诡秘笑:“哎,你们猜,魏王府这刺客会卷进多少人?”
几人相视几眼,一时没想到的都被牵引着怀疑了,朝中明显是投在昌隆侯门下的那几个会被卷进去?薄尚书皱眉:“虢王当真在暗中和昌隆侯交好吗?”
这意味着什么大伙儿都清楚,以虢王昨夜的态度,敏锐的都察觉出端倪了。
晏霁之来长春宫时霍太后刚携皇后赶往魏王府,来的真是时候,霍灵渠在新都大长公主离去后仍在花园待着,还在花园呢,他就来了,嗔他:“你也太会挑时候了,大皇子在魏王府遇刺受重伤了,我姑母刚带着皇后随太上皇和皇帝出宫了。”
“所以我过来了呀。”晏霁之含笑落座。
“你这不成心让皇帝挑你的刺嘛。”霍灵渠语气中掩不住的是亲昵。
宫人们奉过茶后退下,晏霁之关切道:“我怕你吓到了,不来见一面,不安心。”
“我连那只麻袋的影子都没看见,能吓到什么呀。”霍灵渠心里暖暖的,就觉得窝心:“还是班太妃和蒙太妃要走时景福殿的变故传来,她俩吓到了。”
晏霁之抬手想抚抚她的脸颊还是忍住了,算昨夜的账:“好,那我就放心让你还债了,昨夜你赢原牧炽的招数,你是想用来对付我吧?”
霍灵渠僵下又手抖下,晏霁之呵呵呵:“你自己说吧,怎么给我赔罪?”
沉默下,霍灵渠站起来想撒娇赖掉时被晏霁之制止:“不要往我怀里钻,我们在花园,皇帝的眼线大约会过来观察,我只想没人能偷听我们谈话,不想被你连累。”
霍灵渠重新落座,连撒娇都意兴阑珊了:“我还想给六哥哥做两身衣裳呢。”
晏霁之褒奖她:“你可会戳我的心窝了。”
“我愿意给你做些衣物呀,可~能给得到你手上吗?”霍灵渠捏颗樱桃吃。
“所以这笔账你就打算赖掉了?”晏霁之挑明她的心思,霍灵渠又僵下,托腮看风景,晏霁之赞:“你装没事人的本事已经修炼到不要脸的境界了,恭喜你。”
霍灵渠犹若未闻,仍然装腔观赏风景。
“两个选择,要么你给我赔罪,要么我索赔,你应该很清楚,我向你索赔肯定比你主动给我赔罪要让你付出的代价大。”晏霁之警告,霍灵渠当耳旁风略过,她当然想过踹晏霁之啊没想过才是出奇了,所以她必须赖掉,否则她会很惨的。
“行啊,我替你选第二种。”晏霁之再问:“今早找滕王什么事?”
“哦~”霍灵渠抬手掩唇,把事情告诉他,晏霁之讶然:“有这等事?”
“嗯,真的,原大哥人是真好。”霍灵渠感慨:“我在北境时就跟他和护国公说,这若是我爹我大哥他们遇到这种事,那位铁定连骨头渣都没了,你们心地是真好。”
“难怪前世圣人宽恕堂侄女,原家除原牧炽之外都没了后,章醇郡主没多久就暴毙,就是老六和行知做的吧。”晏霁之肯定猜测,霍灵渠赞同:“嗯,原本我是要请魏王帮忙,魏王跟我说他们两个会希望能亲自动手,所以我和魏王才没出手。”
晏霁之诧异:“此事,护国公夫人都不晓得吧,怎会让你知晓?”
“我和行知发现的呀。”霍灵渠解释道:“章醇郡主在蒲州养病两年半,我和行知去探望了几回,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我们就潜入山庄查探个究竟。”霍灵渠再把前天在魏王府的发现告诉他,晏霁之怔下笑起来:“这颗棋子埋得够深了。”
“这样的暗棋应该不会少。”霍灵渠看向他,心情逐渐低落:“我第一次觉得圣人禅位对社稷安稳有大利,毕竟愿意安定的人肯定比想叛乱的人多多了。”
晏霁之又想抚抚她的脸颊,忍住,改打探:“灵渠,你知道你母亲的闺名吗?”
“不知。”霍灵渠摇头,晏霁之嘱咐:“你帮我问问你爹吧。”
“你要知道我母亲的名字做什么?”霍灵渠奇怪。
“我觉得有点古怪,姬太妃告诉你她弟弟的名字作甚,她若想告诉你,应该是告诉你、你母亲的名字呀。”晏霁之质疑,霍灵渠想想认同:“是有点古怪。”又理解道:“可能,她就是想告诉我她弟弟的名字,随她吧,还能管得了别人的想法吗?”
“我母亲的名字,我幼时就问过。”霍灵渠浅浅叙道:“但爹爹不愿意再念及悲痛往昔,母亲也不愿意让我念着她,特意叮嘱爹爹不要告诉我,我是问不出来的。”
晏霁之眼底疑窦生:“毕竟是你名义上的母亲,怎会连个名字都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反正有没有名字都是我母亲。”霍灵渠不在意。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母亲的闺名吗?”晏霁之问,霍灵渠辜负道:“没有想法。”
晏霁之被噎得忍俊不禁:“我想知道,你帮我问问你爹吧。”
霍灵渠拒绝:“你把这点好奇心放掉吧,我不会去戳我爹爹的心窝。”
“什么叫戳你爹的心窝呀?”晏霁之哭笑不得。
“霁之,我离家十六七年,你让我爹情何以堪?午夜梦回,他怎么面对我母亲,我再打探我母亲的名字就是在他刚撕裂的伤口上撒盐。”霍灵渠恳求:“你不要问了,你也不要撇开霍家去向国师打探,当我求你,把这点好奇心和疑惑放掉吧。”
晏霁之长叹一声:“好,我不问了。”
霍灵渠笑逐颜开剥只夏橙给他,晏霁之哀怨:“你表哥可能入京了。”
“真的?”霍灵渠惊喜:“我爹告诉你的吗,可我爹怎么还没来告诉我呀。”
“不是,我猜的,我遇到了个叫阿胜的人很像你描述的阿胜,我想,如果他是你表哥,你回霍家省亲,他应该会去见你。”晏霁之心中郁闷,多好的碰面机会呀,大概要被蜀王给搅没了。相比之下,霍灵渠就高兴了,笑容比阳光灿烂:“嗯!”
“能见到表哥就这么高兴吗?”晏霁之吃味:“你对我有过这么欢喜的笑吗?”
“没有吗?”霍灵渠装傻:“有的吧,你忘了而已。”
晏霁之瞪她,彼此心知肚明的某个人在睁眼说瞎话,霍灵渠只好想抱他哄哄,没想,刚要站起来就被制住:“忍住,虽然我也忍得很辛苦,忍得不想忍了。”
霍灵渠:“……”默默忍住羞涩,她低头拿只水蜜桃来削皮。
晏霁之端起茶盏啜饮几口,交代道:“你最近警惕,不管霍家是否叮嘱过了,你就当多听两遍,即日起,但凡你和你姑母会入口和触碰到的全部用银针试过。”
“你怀疑朱家连我姑母都敢暗害?”霍灵渠抛却羞涩跟他谈正事:“昨夜的计谋没成,朱家若是再轻举妄动岂还能落好,昌隆侯不至于没这点分寸吧。”
“不是昌隆侯,是昌隆侯的嫡长女虢王世子妃朱氏,右臂都被砍了,她还能不疯癫吗?人都疯癫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昌隆侯进京前,虢王府和翟家没人能管制住她,况且,翟侍郎这做舅舅的未必会管,反而更愿意给外甥女出气。”
晏霁之桃花眼中隐有锋利凝聚,语气仍然淡淡的:“翟侍郎的心气可不比昌隆侯低,他又怎么可能还不清楚他姐夫的志向?我猜,外甥女被砍掉右臂,他忍不了,他会纵着外甥女肆意泄恨,以虢王世子妃的狂妄,朱太妃逃不过了。”
霍灵渠一怔:“你的意思,她会想,我被害惨至此,这堂姐凭什么还活着?”
“嗯,若非霍家需要震慑,昨夜若将小朱太妃留下,这庶妹同样逃不过。”晏霁之应,霍灵渠瞅瞅他欲言又止,晏霁之哼哼:“憋着什么坏呢?”
“我想跟朱太妃做个交易,你表姐当年是否是庄氏母女所害,朱太妃应该清楚,我们救她一命让她给我们个准话,她应该愿意。但是——”晏霁之应该要嫌这桩交易是在侮辱他,霍灵渠闷头签桃肉,晏霁之再褒奖:“不错,还知道有个但是。”
“你的讲究是多呀。”霍灵渠劝:“就算她可能是帮凶,还是两回事嘛。”
“这交易,你就别妄想了。”然,晏霁之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可以和嬴忱璧谈谈,皇帝关注着也利于揪出他们埋在皇宫中的暗钉,对你也能多一分安全。”
霍灵渠感到股悦然,抿笑低低头,倒也不是害羞,淡淡的暖心吧:“好。”
两个人这样坐着是煎熬,晏霁之吃颗樱桃降降浮想,再讨债:“对了,我昨夜想起来,你还欠我一个大人情,必须得还。”
“嗯?”霍灵渠眨眨眼:“是什么呀,我还欠你什么人情了?”
“你总嫌我挑剔,可若非我挑剔,我很珍惜我自己包括我的身体,我岂不是在跟你重逢之前就早已被糟蹋了?我珍贵的童贞还能是给你的吗?我还能是你一个人的吗?”
晏霁之憋住坏笑揶揄:“这还能不是你欠着我吗?”
霍灵渠:“……”忍住争辩,霍灵渠表态:“我不觉得这个事算我欠你。”
“你不觉得重要吗?”晏霁之自然是强词夺理,霍灵渠:“……”
“只要我觉得这个事算你欠我的,你就得补偿我,是吧?”晏霁之偷乐。
霍灵渠捏捏拳头:“有什么了不起,六哥哥也从不随便让女子碰他。”
晏霁之还是能占上风:“你拿我跟别人比?”
这臭毛病!霍灵渠在心里骂他:你怎么不去登仙啊!
还好,乐邑长公主和霍海啸前后脚过来拯救了她,乐邑气色不大好,没有赏花的兴致,拽着童年小伙伴回殿阁里说话。
霍海啸和晏霁之去长春宫的正大殿前晒太阳。
太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人身上格外熨帖,霍海啸仿佛都柔和了些:“昌隆侯这第二幕僚不怎么样,相继有暗钉赶回去报信,他竟然都不想昨夜会有暗卫潜入虢王府。”
“你还不如说,难怪虢王府能窝囊几十年。”晏霁之笑侃:“今儿宣政殿议事,你是没看见太上皇的气有多不顺,昨夜的事够大了,虢王居然还能大半夜的请昌隆侯的幕僚去议事,他是生怕皇帝和太上皇不怀疑他还是他不好对昌隆侯交代?”
“不正是窝囊几十年了才自觉不必再窝囊了么。”霍海啸恭维,虢王这份志向是先虢王留给他的,不难猜,所以才更让人瞧不起:“你可以给魏王送个人情了。”
“你贵妃妹妹前天送过了。”晏霁之把刚获悉的情况转达给他。
“不至于吧?”霍海啸有点难以置信:“原牧烈这都能忍?”
原牧烈,护国公世子,原牧炽的大哥,章醇郡主的丈夫。
晏霁之默默捂把脸,霍海啸顿时训他:“你很危险了,难怪要捂脸是吧?”
“好了好了,我跟你说正事。”抑住哭笑不得,晏霁之正经道:“只是一个柰果而已啊,我们都没发现过罗方渡居然是昌隆侯埋在魏王身边的暗钉,罗方渡也几乎没有破绽,若非被灵渠察觉,我甚至愿意赞他没有破绽,偏偏一个柰果就让他露馅了。
还有昨夜的阴谋,单从计策论,是上策吗?是啊,可惜,朱家姐妹和虢王撑不起来。前两天好些个太妃都瞧出小朱太妃生前的破绽了,霍家最初没顾及都会发现。
这桩阴谋更可以点到为止,朱家只是冲着霍家而来,我们都没想过还能有额外的收获。偏偏虢王上赶着招摇,让太上皇不相信昌隆侯有反心都变成了宁可错杀都绝不放过,让他们苦心孤诣多年在一夜间崩塌,可难道是什么大事让他们崩塌吗?”
晏霁之摇头:“不是的,都是些细微破绽。”
霍海啸同意:“是值得引以为鉴。”蓦然地,霍海啸黯然自嘲:“但你这么一说,死掉的老郢国公可比昌隆侯这第一幕僚能耐多了,鞠家布下的那桩阴谋令霍家十多年都没察觉啊,若非人家有本事,就是霍家太自命不凡了吧,否则何至于?”
“孟怋乂没见过虢王和小朱太妃,已故的老郢国公可是和霍家相识相交数十年,这怎么能有得比?何况你小叔霍枫叶不还是早早的识破了吗?”晏霁之宽慰,霍海啸笑笑没接话,晏霁之跳话题道:“雷刚回京来应该要奔赴北境吧。”
“应该吧,南北前线必是要彻查了,北境应该少不了要空出位置来。”霍海啸心念一动,揣摩道:“嗳你瞧着,下个月江南会不会要生出点事端来?”
晏霁之怔愣下恍然:“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皇帝可要把现任福建总兵调往江南啊,若安西众将敢闹事,江南又怎会生不出事端来?不过,”他弯弯眼笑:“皇帝不是想整饬江南能有一千万贯送进京畿嘛,你瞧江南巡抚和江南总兵的身家够吗?”
“我瞧你这张脸真是祸害了。”霍海啸嫌他:“没小姑娘在你眼前,省省。”
“大舅哥,我媳妇被抢走了,你不让我笑,还想让我哭啊。”晏霁之反嫌。
霍海啸呵呵:“你娶妻了吗?我怎么没喝过你的喜酒啊?”还媳妇?亏他有脸喊!
晏霁之及时打住:“我在想,代王的志向应该比虢王只多不少,他们会生出这份志向,除了对权欲的渴望外还有一个共性。”晏霁之深刻认识到:“是一类人的通病。
这类人不论是看到能有点牵连的本家还是外人风光便肖想着这份荣耀应该是属于我的而从不掂量自己的斤两,若是他,怕是早把自己和家业折腾没了。”
霍海啸随他言归正传:“若不然,世人怎么多爱听好话呢。”
“武襄侯府怕是要悬了。”晏霁之看他说。
“这倒是,太上皇杀心已起,还能有多少耐心留给侯瞻渥作妖?”霍海啸遥望向蓝天,挺拔的身影试比山峦稳:“皇帝和太上皇都不会让昌隆侯轻易死的,否则能清算多少?既然虢王和昌隆侯想反,两位至尊不把他们用尽了,了不了。”
他们前方,皓日当空。
乐邑长公主是被她母妃喊进宫的,她来长春宫也没什么事,她就是心里堵得慌想发泄,她也不需要霍灵渠宽慰乃至都不需要霍灵渠说话,能让她发泄场就好:“我知道对我母妃而言,女儿和儿子没得比,她当年小产了,她很伤心,我理解,我也难过。
我知道昨夜太妃宫里发生的事后我也恨朱家和庄太妃,可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她至于悲痛得好像她没有当年失去的那个胎就不能活了一样吗?
她到底是哭孩子还是哭她自己,她在意悲痛的是不是根本不是孩子没了,而是没有皇子,她没法再去争些什么,最后只能做个太妃才那么歇斯底里……”
霍灵渠垂眸。
她想到个词,因祸得福,虽然很残忍。
但,既然前路注定危难重重,智小谋大根本撑不起,能不涉足自然也是幸运。
从太微宫调来的千名神策军将魏王府牢牢围住,太医署派遣来二十名太医,皇帝传下口谕派二十名太医足以否则整座太医署搬入魏王府都有可能,其中,四名太医看顾魏王世子,十六名太医守着大皇子,魏王妃也是,亲儿未醒,她也只能守着大皇子。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都已经候着了,堂兄弟俩遇刺时陪同的奴婢皆已被扣押。
圣驾至,太上皇率众来到大皇子暂住的院落,刑部和大理寺众人以及宫人们留在庭前。皇帝还把霍雄鹰带来了,霍雄鹰既不是宫人也不是来查案的,皇帝也没让他在廊前止步,他自然跟着进屋了。
霍漓江腹诽,皇帝把霍雄鹰带来绝对不怀好意。
忽瞥见两个奴婢悄摸摸走到廊下去拉扯赖嬷嬷,霍漓江受不了地转头。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相视眼,俩老头神情微妙地几不可察,都当没看见。
猜都猜到了,这是为被扣押的奴婢找赖嬷嬷,正因如此才闹笑话呀!在两位至尊面前,在大皇子遇刺遭大难面前,椒房殿是多没规矩才如此不成体统。
太上皇带着媳妇和俩儿俩儿媳进屋,迈过门槛刚走两步,郭皇后再难按捺,疾冲到病榻前扑倒在昏睡的儿子身上哭:“皇儿你怎么了呀,皇儿你醒醒呀你不要吓母后啊,这江山还要你来继承,你还要做皇帝的呀,你不能这么睡过去呀,皇儿你快醒过来呀……”
赖嬷嬷的女儿、大皇子的奶娘赖姑姑忙扶着皇后。
大皇子遭遇刺客时她没陪同,没被扣押,同样没觉得皇后哭得有何不妥。
主治的院判走到陛下身侧,想禀告大皇子的伤情以及请示得将皇后娘娘扶开,这样摇晃对大皇子不好时听到那两句要命的话,僵住了,另外十五位太医都僵住了。
霍太后和魏王在郭氏刚哭上时都没掩饰不耐烦,直到郭皇后喊出对儿子的期许,太上皇和皇帝嬴忱璧、霍太后、魏王夫妇、霍雄鹰全被吸引着微微瞪眼睛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