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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真实的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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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洲的提议的确是最符合目前境况的方案。经过数次优化之后,陆星遥终于彻底脱离了外脑。
应用了DNA计算技术之后,归洲看着他从最简单的逻辑思考开始,一天天成长、进步,短短两三个月,他看起来已经和常人无异。
“太好了,太好了!”
陆星遥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完成了数独,这个对常人来说异常简单的数学游戏,对于一个用着人工脑的仿生人来说,却是长足的进步——他能够进行更为抽象的逻辑思考,甚至能从杂乱信息中心寻找秩序。
文森特几乎要贴在监控室玻璃上,他的蓝眼睛里莫名痴迷,就像望着月亮。
这让归洲,非常不爽。
做完数独,陆星遥看起来依旧焦虑,他比划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见到归洲?”
这点归洲也想问——自从开始进行DNA计算的项目,文森特有意无意地,一直在阻挠他们见面。
每当归洲想要去看看陆星遥的时候,总会有新的问题和算法需要他处理。
一来二去,他们居然有几个月没见,精确地说,是陆星遥有几个月没见到归洲。归洲倒是一直可以看到他,在监控室这边,但看得到却说不上话,更加挠心。
陆星遥填写数独的脑区分析已经出来了,成绩惊人地优秀。
文森特一直在喃喃自语,完美,太完美了……
他拿着纤薄的透明屏幕,还没拉到底,忽然揪住左心口,跪倒在地上,屏幕咔嚓一声,摔得碎裂。
“快!急救!”
文森特在地上抽搐。
归洲心里没有一丝同情——陆星遥的事,轮得到他激动、轮得到他心悸么?
而且他的表现,像是狂喜过度,完全受不了心理刺激一样。
他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控制住,甚至巴不得文森特现在昏死过去。
隔着玻璃,陆星遥对这一侧的骚乱懵然不知,还沉浸在依旧见不到归洲的失落之中。
带他走。
归洲忽然冒出了个想法。一定要带他走。
他说不上研究所哪里不对劲,但直觉告诉他,这里真的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
当天晚上,归洲忽然接到了一大堆优化算法的临时任务。
据说,文森特从病床上醒来,还没推出手术室,立即下达的命令,只针对他个人,指定了归洲来做。
接完任务,归洲一把拍熄了映射屏幕。
文森特布置的东西,他一件也没做。
他在实验室的黑暗里坐着,一直等到了凌晨12点——两班研究人员交替,会有5分钟的空档时间的时候。
11点57分,陆星遥所在房间的门外。
归洲等心理医生关上门走远,立即拉开门禁面板。
他从未如此感谢过自己的聪明——门禁系统在他侵入之后,不到十几秒就告破,他的运算速度,不亚于计算机。
乳白色的门立即刷开了。
“洲。”
看到是他,陆星遥的眼神蓦然亮了,他急急比划:“你都去哪儿了,我好……”
归洲没等他比划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这让陆星遥有些惊讶,归洲从不会打断他的手语。
“我们走。”
陆星遥挣开他:“去哪儿?”
一瞬间,归洲的大脑似乎僵了一下,但他很快答道:“哪儿都行,只要不在这里。”
他的答句还没比完,陆星遥忽然肢体一松,朝后倒在了椅子上。
归洲大惊:“遥遥,遥遥?”
“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归洲迅速回头,粒子枪幽莹的蓝光枪口,正对准他的眉心。
文森特正拿枪指着他。
他迅速挡住陆星遥,眼神像浇了火的刀子:“你控制他?!”
他都舍不得操控的陆星遥,文森特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拿他当个电子玩具一样,想开就开,想关就关。
“接下来的画面,不适合他观看。”
归洲立即紧张起来:“你要做什么。”
粒子在枪口汇集,冷光旋转,归洲有些紧张地捏住了椅背。
他明知道不让步,等着他的是什么,可他不能让步,他身后就是一无所知的遥遥,他一步也不能退却。
即使死亡。
归洲迎上了他的枪口。
文森特冷笑:“我赞同并理解你的选择。可你还是得死。”
文森特的手指细微扣动,在电光火石间的一刹那,不知为何,他犹豫了一下,扳动了枪上的按钮,粒子枪转为了几十年前的冷兵器——这个设计,只是保障粒子充能故障时,武器依旧可以起到自卫作用。
砰。
室内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道。
文森特上前一步,刻意瞄准某个角度,补了一枪。
归洲的眉心穿了两个弹孔,正直愣愣地瞪着他,就好像他还活着。
文森特的表情有一瞬间很复杂,而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他抱上陆星遥,把他塞进自己的悬浮车,目的地设定到遥远的边境线上。
他刚刚驶出研究所的大门,身后的建筑物内,拉起了刺耳的警报铃声。
*
陆星遥缓缓睁开眼睛。
房子老旧,屋顶的木头吊扇吱吱呀呀,他熟悉这个要掉不掉的吊扇,他嫌吵,归洲修了很多次,可还是很吵。
这个吊扇曾经伴随他四个夏天,他全部的大学生涯。
他猛地坐了起来。
这间屋子不大,勉强放下一张双人床,和一条工作台,自带一个迷你的不能再迷你的小厨房。
他的画板,就立在工作台一旁。
怎么会?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应当是大学时他和归洲住着的地方。
毕业后,他们曾经一道回去怀旧过,还没开到那栋楼,发现巨大的半透明丰巢结构网笼罩了半个街区,那里已经被拆迁了。
但现在,这间屋子的布置,明明和他记忆里的那间,一丝不差。
“你醒了。”
归洲坐在床侧,正一脸温和地看着他,陆星遥的视线仔仔细细辨认了他许多遍,他觉得奇怪,连问候都没有问候。
归洲的脸上有些悲伤。
他比划:“我没有任何恶意,遥遥。这里只有我们了。我们逃出来了。”
陆星遥没动,反而缩到了床角,靠着背板。
归洲站了起来。
他刚要上前,陆星遥极度紧绷地跳下了床,举起了身侧的台灯,眼瞳放大地看着他。
这个陆星遥,真的非常完美。
连他惊慌时,不自觉地放大眼瞳的反应,都如此还原。
归洲朝他比划:“我才是真正的归洲,遥遥。”
陆星遥后退了几步,已经要贴着墙面。
归洲叹了口气:“你别退,别退。我走。”
他推门出去,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缓缓地比划道:“我会给你充分的时间。”
陆星遥直接把自己锁进了衣柜。
小时候,男同学举起尖锐的石头,把他的左眉尾砸出长长疤痕的时候,他就把自己锁进衣柜里,逃避过。
那时候他不认识归洲,他曾经想过,如果早点认识他,说不定说话的心理障碍不会这么严重。
陆星遥在衣柜里躲了两三天,即使短暂地出来,一旦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他也会立即溜进去。
归洲每天定时来探望,但也像他保证的那样,他没再上前一步,更没有强迫陆星遥从衣柜里出来。
每次他离开,总会留下一罐能量饮料。
说实话,味道真的不怎么样,是一股极其难闻的焦油味。
第三天晚上,陆星遥趁着夜晚,摸索了家里所有的窗户,发现门窗都被合金材料封住了,不仅如此,几乎不可查的光线格栅覆在上面,他推测,这应当连接着更先进的系统,禁止他逃脱。
第四天,也就是陆星遥发现自己逃无可逃的此日清晨,他第一次和归洲沟通了。
“归洲呢?”陆星遥比划。
当时,归洲正推门进来,看完陆星遥的手语,他低着头,平静地把那罐饮料放在桌子上,站了很久很久。
陆星遥想要再次追问的时候,他忽然抬起了头。
归洲红了眼睛。
他却说不出来话。
他拿手语比划着回答,可手指都在颤抖:“你爱的,是归洲这个人,还是他的灵魂。”
一瞬间,陆星遥第一次流露出仿生人那种不解的表情,他稍微歪头,似乎怀疑自己接受到的讯息,而后,他的眉心忽然开始闪烁——
这是归洲为了防止他再度过载,设置的预警标志。
归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面板,立即强迫他休眠。
按下去的一刹那,陆星遥像是忽然被人抽取了灵魂,全身一软,面朝下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床单是紫色的,致密面料中纺入了不少纳米透气结构,此刻正在微光中点点发亮,映亮了陆星遥白到透明的脸庞,和柔软的白发。
他像倒在一片星海之上。
归洲沉默着收回了控制面板。
“对不起。”
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在向谁道歉、向什么道歉。
此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归洲垂眸盯了很久,才回身带上了门。
他接通了电话。
“文森特首席。”听筒里传来ARTIFIC项目投资人的声音,“支持了您这么久,一轮又一轮的投入,一有成果您就带走他神隐,这样,不好吧……”
“我说过了不会让他受到这些伤害。”
“我也说过了我只要技术。”
归洲沉默着没说话。
“我们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你也应该明白。我们这边是一定要进行商业开发的,是由你自己站出来解释清楚、留下技术,还是我们直接公布陆星遥的实验数据,你自己选吧。”
归洲单方面按掉了电话,走到保险柜前,输入虹膜打开。
里面放着一张文森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