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啾》暄明

3、第 3 章

　　“父皇调走北境一半人马到西境，却不许我这个主将亲率人过去？但那边此时已群龙无首……”

　　“殿下，皇上他怎可能允您亲去？您还不明白？不过四年，您就已牢牢掌控这北境堪称兴元国最勇猛的一支边军，他又怎会再让您染指西境兵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虽为父子，但皇上他……其实一直都在防着您啊……”

　　吉雪一扇翅膀，从一台漆木高柜上飞起，又落到了窗子旁边。

　　她将窗纸啄开一个孔，无聊地望向窗外，耳畔则不得不听外面花厅里两个人在那说了一上午她听不懂的话。

　　吉雪现在是被先前带自己下山的那个凡人暂养在了其卧房里，这些日子一直如此。

　　虽然吉雪不屑被一凡人豢养，但……

　　唉，俗话说落了地的凤凰不如鸡，她是只仙雀没错啦，可她灵识不强，灵力些微，会的仙术也有限。

　　更重要的是，她第一次出结界，第一回下长兴山，甚至下山后的第一天才成年，面对这个结界外的世界，可以说完全陌生，哪怕回长兴山山顶的路都不知该怎么走，所以贸然离开心中着实忐忑，便不如先待上一阵，等自己脑袋里有了些往后要该如何的想法，再离开也不迟。

　　反正长兴山山顶，松叔只是陷入了长眠，未曾元神寂灭，她这会儿即便回去，也暂且对其苏醒无助。

　　而此凡间，这个凡人对自己还算恭敬，几日来不说不曾伤害半分吧，还日日都有各种美食奉上，就……不如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心下思定，吉雪便决定，暂且先踏实在此待下。

　　结果这么一待，十日转眼即逝。

　　十日里，她知道了那凡人是此间所谓兴元国的太子，叫庄穆，也是这兴元国北部边境边军的统帅。

　　对于“皇上”、“太子”这些凡间的身份，或是其他的一些凡间常识，吉雪大多都知道。

　　此前在长兴山结界里，她破壳后的一百年间，别看她出不来，见的世面少，可松叔没少给她讲这天地间，仙、魔、人三界之中的事。

　　只不过当年仙魔大战后，又两百年沧桑，如今这凡尘间的国与国，都有些与松叔给她讲的对不上了。

　　想到松叔，吉雪心里不免又有些难过，就望向窗外出了会儿神。

　　窗外的院子里长了株大榆树，瞧着有些年头了，树干很粗，现在冬季，树冠虽都秃了，可其上覆着厚雪，便瞧起来也如偌大华盖一般，遮住了小半个院子的天。

　　吉雪的目光，这会儿就落在了那棵大榆树上。

　　但随其一根粗枝突然剧烈一晃，厚雪纷纷落下，她立即回神，目光也很快聚焦到了，树枝间一只身手矫健，毛皮为灰棕条纹相间的东西上。

　　“喵——”

　　那东西显然也看到了吉雪，它长叫一声，未及吉雪眨眼就轻巧跳下，转瞬又跳上窗台，毫无预兆便和吉雪只隔着一层薄薄窗纸，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起来。

　　但没一会儿，那东西不知为何又突然暴躁，挥动两只前爪，呲起满口利牙就朝吉雪大叫起来。

　　“喵——喵喵！”

　　模样好凶。

　　不过吉雪却一点不为所动，只那么默默地瞧着。哪怕对方体型大她好多，一只爪子就能拍飞了她。

　　她圆鼓鼓的小雀脸上也未现丝毫惧意，甚至还懒懒打了个哈欠。

　　“……”

　　那东西见此一愣，爪子停到半空，都忘了要继续呲牙。

　　好半晌儿，它透过窗纸上破孔瞅进来的那只眼睛，盯住吉雪眨了眨。

　　但此时吉雪已感无趣，就半转过身，准备挥起翅膀飞走，却突然听到对方开口叫住了自己。

　　“哎，喂……等会儿！”

　　吉雪懒懒抖了抖翅膀，不情不愿又回过头：“干嘛？”

　　对方一脸好奇：“嘿，小东西！你竟不怕我？我那么大一只猫呢？”

　　然后不等吉雪开口，他自己先脸色一松，又换成一派熟稔语气：“哎，我说小雀儿，你怎么会在太子这？他不是不养宠吗？我都来他将军府里赖了好几回了，也没赖成他的宠，凭什么你一来就成了啊？”

　　吉雪翻个白眼，没答，只自顾自低语了一句：“哦，这玩意儿叫猫啊……”山林里她没见过，估摸是这尘世间，凡人们所豢养的一种小兽吧。

　　松叔说过，仙、魔、人都爱养些小兽当宠，仙养灵兽，魔养妖兽，人嘛，自然是养些凡兽了。

　　灵兽，灵识远未及仙界最低一阶仙阶，不算仙。

　　妖兽，魔识远未及魔界最低一阶魔阶，不算魔。

　　那凡兽，自然也情智都远不及凡人，对了，松叔好像说过，凡人都叫它们畜牲来着。

　　“喂！小爷跟你说话呢，怎么还走神？不怕我一爪子拍住你，然后将你一口给吞掉？”

　　吉雪又翻了个白眼。

　　与此同时，她只轻轻一挥自己一只翅膀，一道不算明显的微光，就唰地穿过窗纸上破洞，射向了那只凡猫的眼睛。

　　一只凡猫，也敢威胁她一介仙雀？

　　哼，就该给它点教训！

　　“啊——你搞偷袭！”

　　令吉雪没想到的是，对方竟一歪头敏捷地避开了，那道微光不过擦着它一侧耳朵边缘，射向了后面的大榆树。

　　凡猫耳朵也没破，只被擦掉了一小撮灰棕色的猫毛，因为它是一只灰色和棕色条纹相间的凡猫。

　　接下来，更令吉雪意想不到的是，那只凡猫不但对此不惧，还莫名兴奋起来。

　　“你居然也是只灵兽？
　　“天啊！小雀儿，你知道吗，我都好久好久没在凡间遇到过其他灵兽了，甚至连只妖兽也没遇到过。
　　“我，我，我自己呆在这凡尘，无一个能说得上话的，简直快寂寞死，也快被憋死了！
　　“凡兽倒是到处都有，可它们全没开灵智，蠢笨着呢……”

　　他甚至还边说边用一只爪子的爪尖，把窗纸的孔洞给划开，划出个好大的缺口来。

　　“喂，小雀儿，你打哪来？贵庚啊？开灵智多久了？有仙主不曾？怎么住进这将军府的？
　　“你可知，眼下正暂居于此的这位太子殿下，可是曾说过，他此生都不会再养宠了，所以你怎么……
　　“哦哦，我知道了！小雀儿，你根本就不是来当宠的，对吧？一定是你家仙主！
　　“是不是你家仙主对这兴元国近些年来所发生的礼乐崩坏之事，越发看不下眼，便派了你来，到此来帮帮这倒霉太子？
　　“哎，喂喂，别不说话啊，你就跟我聊聊呗，我都快憋闷死了！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我刚才那一番凶相给吓到了？
　　“不用不用，不用怕！
　　“小雀儿，你别看我体型这么大，但我常年混迹于凡尘，并不爱修炼，只爱去寻一些福泽深厚之家，或凡人，主动赖其为主，然后躺平，轻轻松松混吃混喝十几年，届时只要装死一离开，就可换个人家再继续赖了。
　　“如此，我体内灵识一直都只丁点大，灵力也一直低微得跟没有差不多，啥仙术也不会，几乎快跟凡猫没区别了。
　　“反观你，只刚刚那一招便已仙术远胜于我，所以该我怕你才对。
　　“嗯……不过话又说回来，哎，小雀儿，你到底是出自哪家仙府，仙主又为哪位啊……”

　　对方的嘴，一直突突突讲个不停，吉雪无奈，长叹出一口气。

　　唉，怎么刚下山就遇到了一只碎嘴的灵猫呢？

　　真，烦死了！吵死了！

　　她不得不闭上眼，攥紧小翅膀，告诫自己要忍，不能再情绪不受控地使出仙术。

　　毕竟为了一只笨猫消耗自己灵识中那本就不多的灵力，实在不值。

　　于是这一猫一雀就站在窗子两边，一个喋喋不休，比手画脚地讲个不停，一个浑身紧绷，闭着眼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可他们谁都没注意，院子里的那株大榆树，刚刚被吉雪用仙术射到的一节枝干上，竟悄悄在这隆冬时节里，生出了一支鲜嫩的绿芽……

　　窗子这边，灵猫依旧在讲个不停，窗子内，吉雪几乎忍到崩溃。

　　终于，她忍无可忍，倏地睁开眼睛。

　　“闭嘴！”

　　吉雪吼得很大声，但实际，不过窗边持续不断的猫叫中，夹杂了几声急促而清脆的雀鸣。

　　可就是这几声雀鸣，那一刻，恰巧被刚在花厅里与自己军师结束对话的庄穆走进来听见。

　　他倏然转过脸，当看到，只一窗之隔，一只大狸花猫和自己所救的那只小山雀居然凑得那么近时，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畜牲！滚开！”

　　显然，在庄穆眼中，那大猫是正要逮这小雀儿，然后小雀儿就被吓呆了。

　　但其实，吉雪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给震麻了。

　　不过也没麻多久，她小身子就被一只熟悉的大掌给一把捞了过去。

　　与此同时，窗外嗷便响起一声猫叫。

　　还不止，后面一声接一声。

　　“喵嗷——
　　“喵喵！”
　　……
　　【天啊——小雀儿，我得先跑了！】
　　【太子好像误会了，以为我要吃你。】
　　【他，我可惹不起！那什么，咱们后会有期吧。】
　　【哦，对了，我叫花花，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不过你先记住我的吧！】
　　【花花，我叫花花哦！小雀儿，可别忘了……】

　　随着猫叫声越来越弱，那只灰棕相间的大狸花猫也越来越远，很快他就翻过院子的围墙，身影消失不见。

　　吉雪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花？花？

　　明明是只公猫，还长得那么壮，居然叫花花？哈哈，哈哈哈……真好笑死了！

　　“可有被伤着？”

　　吉雪正在笑，哪料身子突然被抬高，随后一双小豆豆眼，就与正攥着她那人四目相对了。

　　这么一对上，吉雪立马再笑不出来。

　　因为对方此时脸上神情十分严肃，甚至严肃到了有些吓人。

　　而他刚刚沉声所问出的那一句，显然也并不需吉雪作答，他自己就开始上下观察，细细为她检查起来。

　　当发现掌中小雀儿身上并没被伤着一点，这人才好像终于松出一口气，脸上紧锁的眉宇也略打开了些。

　　随后他握着吉雪，将她带到了一只与这间略显简朴的卧房相比，有些过于华丽了的空鸟笼旁。

　　“之前几日，你怎么都不肯住鸟笼，我瞧着你还算乖巧，便任了你。但今日，只刚才那一遭就已明了，你还是有必要住这鸟笼的。”

　　话音才落，吉雪就被塞了进去，而后，再任凭她怎么啾啾啾地扑腾，使劲抗议也没用了。

　　对方只稳稳将鸟笼放到红漆木柜的柜顶，便不再理会，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就大踏步朝卧房外走去。

　　可若细瞧，他身两侧，那一双已紧攥成拳的手，竟似在微微发抖。

　　呼……

　　当日他就不该心存侥幸，不该留下这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