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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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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文苑始终紧紧盯着苏伦的脸。
然而那张他所熟悉的脸上此刻完全是一片空白——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没有悔恨……
准确的说,应该是没有表情的表情。
平素温润的眸子里黑漆漆的空洞着,眉梢眼角也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仿佛被抽净了灵魂的躯壳,失去了那份灵动和生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景文苑开始后悔自己下的这剂“猛药”。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说出去的话再想挽回就难如登天了。
正在犹豫着该如何打破这状似凝结的气氛,沉默许久的苏伦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你说的这些是从所长那里听到的?”
不大的声音却令景文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可惜苏伦一直垂着眼帘,根本就没有看到。而且就在景文苑想开口解释的前一刻,他居然突兀地转身,大步奔出了办公室。
“小伦!”
景文苑见苏伦这么个架势跑掉,立刻知道事情怕是要糟,第一反应自然是追上去!
可这个时候狭小办公室的种种不便集中暴露了出来:
他先是被桌椅间有限的空隙卡住,接着在绕过桌子时宽松的医师服勾在了突出的玻璃板一角上……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又冷不防踢到了方才落在地上的杂志,一个趔趄几乎滑倒。
“嗤啦——”
珍贵的西文期刊惨遭肢解,光亮的压膜封皮瞬间同纸本彻底“告别”。
不过此时景文苑明显没那个美国时间去关心一本科研杂志的可怜命运。他伸手在墙上一支,最快速调整好平衡,然后对着敞开的大门冲了过去……
“嘿!”
“啊——”
“哎呦!”
三声迥异的叫声同时响起。
如果有慢镜头效果,那么我们真可以把之前的两秒内发生的事当做动作片来欣赏——
景文苑在奔到门口的刹那发觉有人,但由于惯性定律已来不及停下,匆忙间他本能地弓起背降低重心、抬起双臂护在身前……
办公室外,原本走在前面的李清平反应极快,关键时刻脚下一旋闪身躲到了一旁;可怜跟在他身后的百草欣,毫无防备间被暴露出来,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影带着呼呼风声冲自己撞过来却不及躲避……
总之,再看办公室门口,百草欣被景文苑扑倒在地,两人不同程度地撞到了理石地面,一时晕头转向金星满目,维持着最初倒地的姿势动弹不得。唯一幸免的李清平则拍着胸口站在旁边,感叹自己优秀运动神经的实用性。
在他自我陶醉的时候,受冲击相对较轻的景文苑挣扎着翻身坐起,赶忙向被自己压扁的“肉垫”问道:“草欣,你还好吧?”
“唉~~~好,好疼!”百草欣闭着眼睛自顾自呻吟着:“老天,这是就是传说中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吗?摔死了!哦哦……我的颈椎,我的腰椎,我的肩胛,我的肋骨,哦……”
“放心,他们都还在原处呢!”李清平眨了眨眼睛,蹲身挨近百草欣,伸手在几处容易挫伤的地方适度按压着,一面询问道:“还能动吗你?”
“哎……我还活着……不过……哎……也仅此而已了。”后者连连哀叹。
他们这一问一答间,景文苑已经扶着墙站起来了。摔倒时他的右膝触地受力,短暂的麻痹后才渐渐觉出疼痛来。但他心里惦记着苏伦,所以也无暇细看伤处便勉强站起身。
李清平瞄到他的动作,转过头来道:“不要紧吧?到底有什么着急事?”
景文苑皱了皱眉,轻声而快速说:“那件事,小伦知道了,而且反应很强烈。刚才他跑出去,大约是找所长去了,我没来得及拦住。”
百草欣一听,登时忘了身上的疼,瞪大眼睛问:“我的老天,那怎么办?得快追过去呀!”
“看样子你们刚才都没有看见他,这会儿工夫怕是已经晚了……”
李清平二话不说,立即反身转进楼梯间,朝所长室飞奔而去。
“糟了糟了糟了!”百草欣一面试图爬起来,一面一叠声地低低埋怨道:“本来我还想问问他这事是真是假来着,现在看来是真有其事了对不对?你们事前都不知道吗?哎呀算了,说这些个又有什么用!别说你们,我为什么早没注意到呢?唉~~~还有,小伦怎么这么不冷静?如果他不闹,大家倒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一旦把话说开了,所长再想护着他也难了!这个臭小子,是不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忘了我们究竟几斤几两?!这要万一触怒了上头,把他——”
随着那个可怕的念头窜上来,青年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景文苑自然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一时心中也十分后悔,忙出言安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事情应该没那么严重。而且退一万步讲,小伦是为修复计划特别培养的人才,上面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他。”
“唉,但愿如此吧。”
话说李清平确实行动敏捷,他人高腿长,一跨几级台阶,很快就拐进了走廊,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只是苏伦已经先他一步冲进了所长办公室——这个“冲”字名副其实,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敲门。
正在讲电话的秦珂被他吓了一跳,提着话筒足足愣了好几秒,直到电话那边高声催促才回过神来。明知来者不善,秦大所长只好匆匆交待两句便挂了电话,以便专心应付眼前的情况。
苏伦也不多言,反手锁上插销,径直走到办公桌前,问:“把我调到实验准备室,不是处罚而是隔离,这是真的么?”
这时金属把手发出被扭动的声音。发觉门已经被锁上,外面的人开始焦急地敲击门板,可惜屋内的两人都没有应答。
“什么叫做‘隔离’?你又没有感染什么致病菌……”秦珂目光在青年和他身后的门板上扫过,斟酌着用词谨慎地说:“把你调离原职是希望你可以冷静地反省一下,毕竟这个世界是讲究规则和纪律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地方。而且你要知道,不同的岗位意味着不同的视角,多些经历对于你来说……”
“所长”,青年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知道我在问什么。”
见绕不过去,秦珂索性沉下脸来,严厉地反问:“我应该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正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如果我是你,会选择冷静地等待风波过去!”
“躲到实验室里冷静?抱歉,我做不到!”苏伦毫不退让地说:“请问我究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我没有纠缠和骚扰过任何人!”
秦珂一噎,气势缓了缓,看向苏伦的目光也愈发无奈和复杂起来。
“你果然是喜欢他……你怎么能喜欢他呢?不该啊……”
苏伦没吭声,脸上因愤怒而涌上的血色却很快褪了下去。
“我本来还不愿意相信,但现在……”秦珂叹了口气:“看来瀚宇的担心不无道理,你现在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参与接下来的实验和研究了。”
听到这个答案,苏伦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整个人似是突然恢复镇静了一般,声音平稳地问:“烦劳老板担心确实是我的不是。那么,他打算如何处理我?”
秦珂左右为难,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其实发现消息走漏后我就在考虑你的去留问题——你是所里重点培养的对象,我对你的期望也很高。老实说,我舍不得下手处理你,但是规矩摆在那里容不得我擅自更改……这样吧,你先去岭南基地疗养,待调整好情绪再看……看看能不能回来。”
苏伦微微低下头,好像是笑了一下,轻声说:
“所长,我并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秦珂沉默了。
因为工作环境封闭和科研压力大等原因,每年研究所里都有医师罹患抑郁症、强迫症等精神或心理方面的疾病。为此,他们在温湿度适宜、风景秀丽的岭南某城郊建设了一间私人疗养院,专门接收内部成员。如果患病的医师们最终治愈康复,那么他们还有机会转回原单位;可一旦病情无法好转,他们就不会再回去了。
严格来说,苏伦的情况是特例,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应该另行处理。但陆瀚宇此时已赴欧洲处理突发的事务,他打了两次电话都没能接通。代表他处理这一事件的汪睿意见则很明确:不管消息是如何走漏的,苏伦作为传言的中心人物都会受到冲击,那么他的心理状况就是个不可控的非稳定因素,不能放任他在园区里活动,对他人产生干扰。既然不能留在研究所,那就该照规矩送到岭南基地由专业人士指导康复治疗。
反复权衡利弊,秦珂狠下心道:“这是上面的决定,你执行吧。就当是休假,什么时候你忘掉他,什么时候假期结束。”
外面的敲门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苏伦慢慢点了点头,随即轻轻地问:“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我的去向?”
秦珂会意,低声答应:“名义上我会派你到香港做学术考察。”
“谢谢您。”
看着青年挺直脊背转身想要离开,秦珂脱口道:“苏伦……其实我可以当做你没来找过我的。”
青年回头一笑,目光平静地说:
“可是我来过了。感谢您的照顾,但我想要的只有我最清楚。况且……”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心口
“它也要我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