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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抱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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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雨势倾盆落下,在暗红色的瓷瓦上迸溅起一层层水花,镂空不断有细流流淌而下,门口候着的宫女不不断擦拭额上淋落的水珠。
朦胧的水雾里她看到一抹高挑的身影撑伞而来,身上藏青的官袍让宫女心下一惊,她立即转身小跑进大堂中,同斜倚在贵妃榻上的淑妃报信。
说是右相大人求见。
本是懒散卧躺的淑妃登时起了身,眼角细纹都带了几分喜悦。
“快叫他进来。”
宫女应了声出去请人,而淑妃随意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双手撑在榻上,直等李仲羡跟随宫女进来,二人对视时,皆是面露喜色。
李仲羡行了正礼,就近坐到几步之外的圈椅上,他倒了杯热茶,笑着说:“我听叔父说,您前不久在皇后的寿诞上摔了一跤,连着几日都下不得床,他近几日事务繁忙,所以就派我来探病,我还带了些沁园的水晶糕,方才交给下人装盘去了,一会就端过来让您尝尝。”
淑妃笑容满面,听他话里都是对自己的关怀,这心底更是说不上的欢喜。
“仲羡,这又没什么外人,你不必如此拘谨,直唤我姑姑就好。”
李仲羡微微颔首,念道:“姑姑。”
淑妃是父亲的妹妹,亦是他李仲羡的亲姑姑,当年父亲去世后,淑妃可是把他当作了亲孩子,什么都往他府上送,在朝廷上也常受她友人的帮助。
对这个姑姑,他自是不能亏待,只是谋逆反朝的念头,他至始至终都无法跟淑妃明讲,得烂在肚子里,直到事成之后,他必定会扶她上太后的位置。
宫女端了水晶糕上来,又泡了一壶新茶,姑侄聊了几句家常话,李仲羡才知那日淑妃扭伤了脚,原是皇后有意碰撞,她没站稳才摔了一跤。
缩在袖中的双手逐渐握紧,李仲羡压着怒意,缄默不言,毕竟这是在宫中,他不好在姑姑面前嘲弄皇后此时的报应,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姑姑难逃责罚。
淑妃抿了口热茶,悠悠叹道:“有些事还真是蹊跷,喜事坏事都赶到同一天去了,太子殒命,竟是三皇子做的,兄弟相残,实在是太可怕了,好在我膝下无子,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说到一半,淑妃勾了勾唇角,笑容说不上多欢喜,反倒有几分苦涩,李仲羡明白她心里难过,忙安抚道:“若是姑姑愿意,可以把仲羡当做亲生的儿子来看。”
淑妃眼里泛起泪花,咯咯的笑着说:“那是自然,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孩子。”
说着,她视线微转,看向李仲羡的眼里多了几分期待。
“仲羡,你也该是成家的年纪了,一直耗着可不好,当年姑姑十六可都入宫了。”淑妃夹起一块水晶糕放嘴边轻咬,想起那日在宴会上见过的姑娘楚楚怜人,便又念道:“可惜了,若她不是承王的侧室,我都想给你做一回媒了。”
坐在椅边的李仲羡听到承王侧室时,不禁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直言道:“姑姑说的可是江侧妃?承王新娶进门的那位?”
淑妃闻言轻点头,一双澄澈的美眸里皆是诧异:“你认识?”
“见过两次,倒是不熟。”李仲羡取出帕子擦去嘴角的残渣,垂眸时注目着腰间的红佩,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又移开眼,说:“上次在宴会上,我看承王好像同她不是很亲密的样子。”
回想起那日商诀对赵安南的体贴入微,谈不上举止熟练,他自然很轻易就能看穿他们的把戏,但对于江侧妃,他确实了解甚少,不知她在承王心里,到底几斤几两。
听到这话,淑妃秀眉拧紧,摇头说:“那可不见得,当日江侧室失踪的时候,承王那着急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那姑娘很是上心。”
哦?那日竟还闹了这么一出?李仲羡微蹙了下眉,随即将手里茶杯搁置在桌角,一字一顿的说:“原是这样…”
十月十八,季秋已是入了尾声,这段时日风大雨也大,蜷缩在软被里都可以呼出寒气来。
烧好的火盆受了潮,飘出湿泥跟花香混杂的味道,翠玉往盆里多扔了几块木炭,熏得呛鼻,咳嗽了两声。
她视线微转,看娘娘缩着身子在软被里捣鼓着针线,握着绣架的手又红又肿,原是因为昨日在品艺轩,做蒸包时没顾上热气,徒手就握住了锅盖,立马就烫的起泡了。
好在及时用冷水冲了冲,娘娘怕自己受伤会牵连品艺轩的顾厨子,于是就没让翠玉叫大夫,只随意涂了层消肿的药粉,用绢布包了一圈。
眼下还没消肿,就又折腾起刺绣来了,翠玉托着下巴倚在床边,嘀咕道:“娘娘,您手还没好呢。”
江芙月没有回头,如今正咬着手里缠在一起的线,所以说话含糊不清:“马上就做好了,上次安南姐带的荷包看起来太单调了些,我给她做一个,绣个蝴蝶上去,她一定会喜欢的。”
翠玉收了声,想近几日娘娘常去戚啸院,跟王妃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倒也奇怪,赵王妃的性子一向娇惯任性,脾气是出了名的差劲,可这两日看她对娘娘的态度,那是出奇的好,还爱拉着娘娘打拳。
当然,娘娘那小手劲,也就只能拍飞树叶,打打花草了。
又是过了两盏茶的功夫,窗外的雨势渐停,暖阳从浓厚的乌云里冒出头来,屋里那股子寒气才稍稍散去了些。
江芙月把这绣好的荷包折了折,细想自己的手艺愈发好了,大抵是这段时间太闲了吧,整日都在练这唯一的手艺,都快憋坏了。
怪就怪那个一去不回的人,说好了隔两日就回来,眼下都过去四天了,连个人影也没有,骗子。
思及此,江芙月莫名来了脾气,气鼓鼓的把荷包收进袖兜,唤着翠玉说:“走,去戚啸院。”
原是在倒茶的翠玉手一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江芙月拉扯着往外去了。
用完午膳,旗云喊了侍女们把菜盘端走,而后急急取了帕子递给赵安南,眉眼带笑的说:“娘娘今日的胃口不错。”
赵安南捏着帕子拂去嘴角残渣,若有所思的睨了眼旗云。
她不习惯跟旗云相处,旗云说话圆滑有礼,不同巧玲那样狂妄冲动,确实是个不错的丫鬟,但她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探听别人的谈话,
于习武之人而言,赵安南最是敏感她这种行为,以至于有时想跟江芙月说些私密的话题,都要考虑是否隔墙有耳。
忽然,守门的家仆进屋里报信,手持着赵家令牌,说外头有人求见。
赵安南把令牌接到手里,立即就叫家仆请那人进来。
不一会,戴着竹帽的高瘦男人抱着个孩童跨进门槛,等入了座,他才将头顶遮脸的竹帽摘去,而怀里的女娃娃朝着赵安南直喊小姨。
“锦儿总吵着要来看你,这不,今天我带她过来瞧瞧。”
赵安南面露喜色,从他手里抱过女娃,逗了好一会,她才抬眸问:“爹,你今日怎么这幅打扮?”
赵将军叹了口气,愁眉不展的说:“最近风头不好,能避就避吧,尽可能不牵连到承王。”
说着,他倒了杯热茶,目光转向身边站立的旗云,道:“你再去泡一壶热茶。”
旗云有些愕然,接过茶壶的时候赵安南在旁催促:“旗云,你带锦儿出去玩会,本宫要跟亲人叙叙旧。”
话毕,旗云怔了怔,点头应了句是,而后她拉着锦儿的手出了门去。
待人一走,赵安南立即将房门闭住,回头看到赵将军面容憔悴,饮茶时都没什么反应,显然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于是她嘀咕着问:“爹,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赵将军轻抚着杯身,断断续续同她讲了这三日发生的事,包括他的副将反水一事,证明赵将军勾结叛党的三封亲笔信就是副将藏在院里的。
而副将近几日跟李仲羡等派党走得很近,现下已是荣盛为主将,只要他赵将军被定了罪,那这护国将军的位置很快就会被副将顶替。
“那姓杨的真是没良心。”赵安南气急咬牙,正是要说辱骂的话时,余光却瞥见倚在窗前的一抹黑影。
又在偷听吗?
赵安南压不住脾气,捏起一块揉团的棉絮弹了过去,手劲不大,可咚的一声响确实把外头的人吓的抖了抖。
看到映在窗上的黑影退步离远了些,赵安南拧紧的眉头才悄悄放松了一点。
“过一会承王会来,我同他约好在这里谈事。”对于这种情形,赵将军早已是见怪不怪,他又抿了口热茶,同赵安南继续谈起这几日的事。
尤其是说她上次宴会,跟承王亲密了不少,望她再接再厉,别让那外来的侧室占了上风。
可赵安南却是听的哭笑不得,若是让爹知道,她跟承王的亲密都是装样子的话,爹恐怕得气坏吧。
此时江芙月已是到了戚啸院的院外,白色的绣花鞋踩在这一圈圈的水坑里,波荡起层层涟漪。
她老远处就听到院里有女娃的嬉笑声,直等跨步进了门,她才瞧见这女娃的样子,估摸着应该有四岁,脸上肉嘟嘟的,眉眼像极了赵安南。
眼下她穿着很厚的红色棉褂,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此时,还没等江芙月走近,她就把手里把玩的圆球扔到了瓦砖上,卡在角缝里掉不下来了。
“我的球球在上头。”锦儿指着屋檐顶,跟旗云哭丧着脸说。
旗云笑着安抚道:“奴婢再给你拿个新的好不好?”
“不行…我就要上头那个。”锦儿红着眼直摇头,只顾着顶上红色的圆球。
江芙月走近二人,仰头看了眼屋檐,并不是太高,比起她前世爬过的,这都算是矮房子了。
眼见锦儿强忍的泪珠就要落了下来,江芙月突然撸起袖子说:“姐姐帮你拿。”
话未落,旁边的翠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娘娘!您别乱来啊!随便叫个侍卫过来拿就是了。”
“就这么点高度,何必麻烦别人。”
江芙月说着就攀上了旁边的石榴树,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手法倒也没生疏,三两下就爬到了最高的枝头,翠玉在下头看的揪心,一直敞着手臂等着接人。
底下几人目睹江芙月一步跃到屋檐上,皆是悬着心不敢大喘气。
唯独江芙月像个孩子似得在屋檐上左右张望,眼里闪着向往的光彩。“我好久没爬过这么高的地方了。”
锦儿在底下笑着拍手说好玩,而翠玉急得跳脚,忙不迭的说:“娘娘,算奴婢求求您,快些下来吧!”
江芙月闻声急急点头,毕竟这天气还有些冷,站在上头怪冻人的。
她摸到卡在角落里的圆球,随即扔了下去,旗云几步跑去捡了回来,擦了球上的雨水,而后递到锦儿的手里。
“娘娘,小心着点。”翠玉哪里顾得上旁边的动静,只知自己的目光一刻都不能移开。
下过雨的屋檐瓦片好像打过蜡一样,有些滑脚,江芙月不得不放慢速度,从斜坡上缓缓下移。
突然,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厉声:“还不快下来!”
听到这话,江芙月蓦地抬眸看了过去,正是看到十八日未见的承王,他瘦了,眼底还有疲倦的一道青,可这身鸦青的朝服依旧衬的他好看。
“我马上下来。”江芙月爬到边缘,看这高度不及以往的三分之一,于是不等商诀赶过来,她就已是腾地往下跳。
得幸的是,她估算的正好,轻松落地,身轻如燕。
可这一跳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商诀眉间皱了下,立即扶住江芙月从头到脚的打量,看她确实是安然无恙,才敢稍稍沉了口气。
可心底的怒意莫名燃了起来,他拧眉指责道:“你怎么…!”
话才说一半,面前站立的女人猛地扑进他怀里,蹭了蹭脸颊,连缝隙都不愿空出来,温热的触意让商诀瞬时不习惯的红了脸,再多的脾气都给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