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幽灵巷1 ...
-
要得知李啸威口中那个“幽灵巷”的信息其实很简单。
虽然媒体可以被买通,但是没人管得住万千民众的嘴,更何况是这种灵异事件。楚歌上网仔细搜索一番,便大致猜到了是什么样的事:
幽灵巷就是字面意思,老城区一众居民楼中央的某条小巷上,自开春以来总出现半夜闹鬼的传闻。已经有好几位晚归者被鬼影袭击至晕倒,醒来后接连多日都会感到晕眩不适。警方查了一整个月,监控也装了,值班警卫也派了,但那“鬼影”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一次都没有被抓到过。
——当然抓不到。
晕眩不适很可能是因为贫血。以吸血鬼的移动速度,绝对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少年的眼睛里腾起幽暗的光。
“你在看什么?”
“嗯?”
纪瑾瑜朝他的手机扬了扬下巴,“我还以为你是从来不上网的那类人呢。”
“山上信号太差了。”他说。而且读月的院长不想让孩子们过早接触网络,他根本没地方上网。
“所以你刚刚在看什么?你的表情有点,吓人。”
楚歌收回嘴角冷淡的笑意,淡淡道,“没什么。”
纪瑾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从钱夹里抽出了厚厚一叠现金递给他。
“这些够不够?”
“够了。”他的眉眼软化下来,“谢谢。”
“小事。”
纪瑾瑜怕楚歌真给她写欠条,于是又补了句,“我说是小事就真的是小事,你不要觉得有负担。”
纪家财大气粗,这点钱对他们来说就跟没有一样。但一直被这么照顾着,准确来说是只有他受到了这份关照,让他不禁好奇。
“你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孩子呀。”
纪瑾瑜红唇微启,知道他想问什么。
因为你间接掌握着很多人的生死。她想。
好孩子吗?
他倒是从来没听人这么评价过。
楚歌的交际圈太小,好似对什么都没兴趣,班上有人喊他冰山,甚至调侃他厌世,总之从没有谁对他的第一印象会是“好孩子”。
果然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有所不同。
路灯在纪瑾瑜脸上留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乍一看她的面容还是那种高冷又骄傲的样子,但此时她把目光转向他,眼中满是柔和,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这样类似的目光让楚歌联想到了很多人。李啸威……范希,甚至艾莎。他们看向他的目光不同寻常,像是透过他在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神奇的是,他虽然察觉到异样,但并没有觉得不适。因为那些目光非但不带恶意,还是暖的,是软的。他只是不明白这份疼惜从何而来。
——我不需要施舍,我没有那么易碎。
他望着纪瑾瑜,而她这时却不动声色地别开了脸,没有再读他的心思了。
轿车一路开下山,驶上了通向市区的高速路。楚歌闭眼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到了目的地。
同纪瑾瑜道别后,楚歌推门走进了花店里。风铃摇响,花香味扑鼻而来。晚上八点钟将近,店里只有一男一女两位客人,个头高大的男人站在一排盆栽前,似在挑选,另一位女客人选了一捧康乃馨,正在结账。
楚歌缓步走到柜台前,等那女客人走了之后才朝店员问道:“请问王珊小姐在吗?”
“嗯……我们店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楚歌侧过头环视了一圈。他趴在眼前这张桌上读书写字的记忆都还历历在目,他不可能认错。
店员疑惑道,“王珊小姐也是开花店的吗?刚刚那边的客人也问起她呢。”
楚歌顺着她的视线回过头,此时风铃声一响,刚才还站在店里的高大男人快步走了出去。楚歌下意识想追,但是他迈出半步后又停了下来。
橱窗外的车流飞快驶过,人头攒动。冒进的风险太大,楚歌顿了两秒,管理好表情,缓步离开。
“唉,请问……”来兼职的大学生鼓起勇气道,“可以要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她眼中的他清俊礼貌,英伦风的制服上印着蔷薇校徽,可他不是她想象中的富家少爷。
楚歌顿了顿,丢下句,“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他将她结结实实地回绝,下一秒,清脆地风铃声又响。
“女朋友?”
楚歌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颤。
他回头看到了一张绝对没想过会出现在这的脸,对方眉头皱起,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
“我——你怎么在这?”
没等对方回答,紧接着另一人扑了上来,窜到他们中间,朝店员姑娘扬起一抹甜笑。
“打扰了。你们继续。”
谢七羽摇了摇范希的胳膊,“你干什么啊吓到别人了。”
“……”
他径直把人拉出了店。
“真是拦都拦不住,你犯什么浑呢?”谢七羽似笑非笑道,“你说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
或者——有些东西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死去停止了,只等再次遇到楚歌的时候,它们又重新活了过来。
瞬间爆发出的醋意和妒忌很难忍,因为坏情绪放在吸血鬼身上会被放大数倍。就算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目睹别人出现在楚歌身边,但这么突然地听到,范希还是完全接受不了。
而这明明是非常容易就能看穿的谎言。
走出店门,楚歌的目光直接越过谢七羽,牢牢地锁住了范希。
三人诡异地沉默了几秒。
“抱歉。”
还是范希先开了口。但是更多的解释又没有了。
楚歌望着他那张严肃的脸,除了疑惑之外,心里还涌出一种陌生的感觉……像是有小兽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心脏,又痒又疼。
楚歌后退了半步,“那我先走了。”
“去哪里,我送你吧。”
“不用了。”
“就当是歉礼。”
什么歉礼,为他刚才的“唐突”出现吗?
楚歌谢绝的话都到嘴边了,但他转眼看到范希身边的谢七羽,想起这人睁着一双漂亮的笑眼,不掩亲昵地拽着范希的胳膊的样子——
“好,谢了。”
他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有代步的工具再好不过。楚歌这么理解着自己的反应,掏出手机拨通了李啸威的号码。
然而连打了三遍,李啸威都没有接。
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抬眼看向站在街角的范希。对方换下制服,穿着一身黑色的长款风衣,随随便便站在夜幕与霓虹间,每一次眨眼都是一张画报。他在讲电话,讲得还是楚歌听不懂的语言。
一辆轿车停到了街边。西装革履的外籍男士打开车门,让出了驾驶位给范希,范希朝他点了点头,走向另一侧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先上来。”他对楚歌说。
楚歌犹豫了几秒,还是坐了上去。目光瞥向站在马路牙子上的谢七羽。
少年的嘴唇一张一合,低声说了几个字。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车子驶向马路,刚才的司机先生和谢七羽都没有上车。楚歌又打了几通电话无果,消失的王珊和失联的李啸威打乱了他的计划,而且……
奇怪的“紧张”又向他袭来。
红灯亮起,夜空中的猩红眼睛注视着他们,明明很宽敞的车内于感官里逐渐变得狭小。警报叮叮叮叮一直响个不停,楚歌猛地回神,反应过来是自己没系安全带。
“没事,不用系,很快就到了。”
楚歌把手又收了回来。
他的反应真的变得很迟缓。范希把车都开进一幢公寓楼的车库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要问:“这里是?”
“我住在附近。”
范希没有说谎,他在各地布置的居所多到连谢七羽都数不清,本意是“以备不时之需”,眼下还真是派上了用处。
“你还没吃饭吧,听到你肚子叫的声音了。”
他勾了勾嘴角,“先上去吃点东西吧。”
……我刚刚肚子叫了吗?
楚歌开始觉得耳廓发烫。
然后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眼前的人拐回了家?
虽然有人定期打扫,但是一个地方许久未有人居住还是能被看出来的。眼前屋内的空气有些陈旧了,地板上有一层细小的浮灰,楚歌站在门前,内心有些抗拒,但是他也难以做到掉头就走。
他缓缓迈入这间公寓。
这是他自幼年离开家后,第一次来到读月之外的人类居所。
范希把灯全开了,拉开窗帘,去各个房间开窗通风。楚歌站在客厅,大致打量了一圈。冷色调的装修风格,精致但简约的家具,很符合范希给人的印象。
他的视线扫过开放式厨房,厨具一应俱全,但若不是常住的话,大概冰箱打开会是空无一物。
所以要吃什么?
楚歌望着范希朝他走来,拉开吧台前的高脚椅在他面前坐下,然后掏出了手机。
“你想吃什么,我叫个外卖。”
“……”
“怎么了?”
——因为你看上去是那种,会自己慢悠悠地煎个牛排配红酒的人。楚歌很想这么说。叫外卖这种比较接地气的事情放在范希身上,实在违和。
楚歌把目光留在大理石台面上。
“随你。”
“我猜你比较喜欢吃……酸辣口味的?”
被猜中偏好,楚歌眨了眨眼,范希已经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
“附近有家川菜馆还不错,那我随便点了。”
“嗯。”
楚歌后退了两步,走向落地窗边,抬手贴了下自己的脸颊。范希的视线追过去,听他极其小声地说了句,“好热。”
下一秒他就看见了楚歌泛红的耳尖。
范希笑容的弧度又增大了些。
“是不是有点热?我把温度调低一点。”
“谢谢。”
“你……不要说谢谢了。”
那要说什么?
楚歌望着这高层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随即瞳孔的焦距改变,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镜子里模糊的人影上。
范希站在他身后望着他,一如在初春的小巷,一如在午夜的花园,有种寂寞的味道。楚歌不能理解。
他太久没经历过正常的社□□际,更别说“到别人家里做客”了。范希应该和纪瑾瑜一样,对他们来说这点善意是举手之劳,不需要别人太过客气或是有什么负担,可楚歌还是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热的花茶怎么样?”范希晃了晃铁罐,“主要成分是白菊花和薰衣草,助眠的。”
“好。”
“看你的黑眼圈,熬夜备考了?”
是吗?楚歌拿手机屏照了照自己的脸。以及,李啸威居然还没有回消息。
说起这个,“那天在图书馆……”
这人并不爱听谢谢。
楚歌话说一半又停住。
目光尽头的范希正背着他烧热水洗杯子,黄橙橙的灯光落在对方米色的针织衫上,伴随着零碎的声响,这样的范希看起来有“生”气多了。
想起之前那个晨间的对视,他觉得对方不是人类的那种直觉,对比而来,还是这样有着生活气息的范希更好一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那个像静止在画里的范希,还是眼前这个给他冲了杯花茶的范希,他都一直让人难以拒绝。
别人的感受楚歌不知道,但他对他是真的讨厌不起来,哪怕他神出鬼没,他都觉得可以接受,甚至……
甚至不可控制地开始变得在意。
“有点烫,小心。”
“好,谢——呃。”
范希被他逗笑了,是真的笑出来的那种笑。
“你想说的话就说吧。”
这是楚歌的人生准则。他轻叹,“有谢必道,有仇必报。”
“好事。”
“有仇必报也是好事?”
“因为有些事情是无法被原谅的。”
楚歌垂下眼睛,“嗯,对。”
然后便是恰好的沉默,他们都没有过问彼此这番话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内核,点到为止就好,毕竟他们还没有很熟。
但也比从前亲近了太多。
范希去水池冲了一遍碗筷,把他左手那只皮手套摘下来了。这回楚歌可以确定,他的手上并没有什么伤疤或者异状,尾指上戴着的是枚镶着一圈细钻的戒指。
范希就大大方方地把手套放在了台面上,楚歌随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戴手套?”
“你猜?”
“看上去有些旧了,大小也不合适。”楚歌说出自己的推测,“这个是别人的吧。”
为了纪念那个人所以一直戴着?
范希坐回他旁边,不说话,只是看着楚歌。
“嗯,是。”范希低声道,“他去世很久了。”
楚歌一顿。他没想戳别人伤疤,所以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
门铃声正好响起,九点十分,外卖终于到了,范希点了三菜一汤配米饭,楚歌对着那碗冒着红油的酸辣鱼,发觉自己真的饿了。
范希吃饭的时候也不开口说话,于是安静的氛围并没有很尴尬。川菜的味道也很好,特别是酸辣粉,楚歌被辣得不住吸气。
范希看着他满嘴红油的样子,勾着嘴角给他抽了张纸巾。楚歌擦了擦嘴,范希又给他递了一张——楚歌吃完辣就会流鼻涕,这样正好。
可是为什么他像早已了解他的喜好和习惯了一样。
楚歌接过纸巾,小声地道了句谢。他擦了擦鼻子,再抬眼仔细一看,范希其实没怎么动筷子,基本上都是他在吃,这样被额外照顾的感觉又让他别扭起来,而且……
楚歌怔住。
他突然有种既视感,好似这样的场景在以前发生过。
“怎么了?”
“你其实不吃辣吗?”
“不怎么吃。所以偶尔这么尝尝也不错。”范希把视线从楚歌红通通的嘴唇上移开,又道,“人的基本味觉只有酸甜苦咸四种,你知道辣的感觉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辣是痛觉和温度觉的共同作用。”
所以被放大之后,就太痛了。
范希笑了笑,“好了,我请客,你洗碗吧。”
范希抢先拒绝了楚歌想平摊的意愿,楚歌恭敬不如从命,但说好的洗碗也就只是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而已。等他转过身来,范希把台面都擦干净了。
这个人真是……
范希斜靠在冰箱上望向他,其实他们之间还隔了两米的距离,但是楚歌又莫名觉得太近了,而且太热了,他已经意识到屋内并没有开暖气,隐隐发烫的是他自己的皮肤。
更窒息的是,这个人还用低沉悦耳的声音提议道:
“你要不要今晚就睡我这里?”
楚歌到嘴边的“不”字还没说出口,范希又说,“你看了那么多次手机,你朋友都没回复,应该是有急事吧。如果觉得欠我人情,明早请我吃早餐吧。”
不喜欢欠人人情的楚歌,一直到躺在客房的床上都觉得有点懵。
他是怎么被说服留宿的?
他居然躺在别人家的床上……不可思议。
万家灯火渐灭,夜晚的静谧降临,隔壁房间也无任何声响,楚歌面向半开的窗帘侧躺着,月光落在他腿侧。
午夜的时候李啸威终于回了一条信息,简短的「抱歉刚才有点事,明天联系」让他有些无言。他将回复删删改改了几回,干脆全部退格,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在这样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夜晚,他竟什么都不想再考虑了。
或许是床被太舒服,或许是范希的花茶和晚安真的很有效果,没有放空太久,楚歌就睡着了。虽然还是做了梦,但是这夜的梦境并不再是那些血红的,令人无限挣扎的场合。
梦境里是纯粹的黑,只有一束光,像极了他睡着前看到的月色。
有人坐在他的床沿,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也眯起了眼,回以同样眷恋的视线,并且朝那个模糊的影子伸出了手。他也没想过为什么自己潜意识里的动作是这样的,如同在讨一个拥抱。
而那个人的确俯身拥抱了他,还附带了一个额间的轻吻。
这个触碰让他脑中的什么闸门又崩塌了,电影式的画面倾斜而来,而这次都是美好的东西。他看见夜上海的霓虹,灯红酒绿间有人向他递了一枝玫瑰。他看见金色的麦田,成熟的稻穗在夕阳下全部变成了火树银花。
他还听到了那首歌,在他的梦里已经响起过很多遍。他醒来后不会被记住的声音在唱:Please find my garden……
你在哪一座花园?
然后万籁俱寂,楚歌缩进了一个温暖的臂弯里。
铺天盖地的安全感中,他终得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