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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郭总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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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羽被五花大绑着秘密送进了天工。
天工对待这个小战俘倒是没那么粗暴,为她解了绑,还提供了一点食物和水。
但接着她就被锁进了一间休息室,里面除了一张沙发床,什么物件都没留下,更遑论上网的设备了。以防万一,他们还给她戴上了一双特殊弹力手套。这玩意本来是防止精神病人抓伤自己用的,她的十指蜷缩在其中,只能保持握拳的姿势,无法移动。
贺识微和陆拓去看了易羽一次。她安静地抱膝坐在沙发床上,不知想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她也没抬头看一眼来人。
贺识微径直走到她面前,用终端投影出一段录像。
听见奇怪的女声,易羽终于狐疑地抬起眼。这一眼让她犹如被烙铁烫到,仓促地别开了头。
录像中的少女微笑得腼腆而勉强,似乎是被赶鸭子上架,在课堂上做着什么演讲。她与自己的游戏建模非常相似,只是略矮一些,还有点弓背含胸。但这种种不完美中,却透着令人刺痛的真实感。
“这是珺珺,真人。”贺识微多此一举地向她介绍道,“她生前没有留下多少影像资料,这是最清晰的一段。”
张珺珺还在磕磕绊绊地说着话。录像中隐约能听见台下的低笑声。
“她不是一串数据。虽然活得不尽如人意,但她的确有过一段人生。她的生父侵犯了她,也摧毁了她对世界的信任。她的家人责怪她报警,她的同学嫌她自闭古怪,只会作弄她。她一生没交到几个朋友,你是其中之一。”
贺识微的话就说到这里为止,陆拓却不想放过易羽:“而你,不仅没有劝阻她自杀,还在第一时间利用她的死亡兴风作浪。你敢说她走上绝路没你的功劳吗?”
易羽僵硬地保持着抱膝的姿势,一声不吭。
贺识微不赞同地看了陆拓一眼。现在可还没到清算和指责的时候,他只得顺势唱红脸:“你这是为了什么呢?”
易羽嘴唇动了动,苍白地说:“总有一些必要的牺牲。”
陆拓惊了:“什么玩意儿,这鬼话是谁教你的?易殊吗?”
在贺识微的印象中,这的确是易殊会说的话。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易羽却不知道!
易殊去世时,易羽还太小,对他只会留下模糊的记忆。
贺识微的思绪转得飞快,不动声色地说:“不该是易殊吧。我认识的易殊可不是这样的人,他的想法或许有些极端,但他始终是热爱人类的,绝不会像台杀戮机器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陆拓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贺识微却只看着易羽。不出所料,女孩眼中的动摇愈发明显了。
杀戮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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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休息室,贺识微好整以暇的表情也随即消失,低声问:“你实话告诉我,我们有多大胜算?”
陆拓知道他需要根据实情做出关键的决策,因此也不说大话,一五一十道:“原本只有四五成。但现在有了易羽当筹码,只要能顺利捕捉到易殊,销毁他的难度就会大大下降。凭我们的计划,胜率在七成左右。”
贺识微点了点头,陆拓欲言又止。
“怎么?”
“但如果这次失败,却让易殊感受到了威胁的话……我怕他会放弃原本的目标,疯狂反扑,比如跟系统同归于尽什么的。那就全完蛋了。”
贺识微笑了:“是啊,生死在此一搏。”
陆拓摸了摸鼻子。贺识微属于那种压力越大心态越稳的人,他这当老大的一点都不紧张,倒显得自己瞻前顾后,不够酷了。
贺识微叫来林秘书:“我要开个紧急会议,通知各部门总监都来一趟吧。”
他带着陆拓向会议室走去:“过会儿你就告诉大家真实情况,有什么需要协助的,让他们配合你。别怕事,事儿来了,怕也没用。”
他说得轻描淡写,以至于陆拓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答道:“好嘞。”
——片刻之后,陆拓坐在会议桌旁,终于明白了贺识微最后那句话的意味。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在贺识微的有意掩护下,这些高层直到今天,才头一次从陆拓口中得知事态的全貌,也才知道这段时间的风波之下,竟是如此汹涌的暗流。
震惊之余,他们顿时感觉到了恐惧——如果这回销毁不了易殊,死的就不仅是亡灵书这么一棵摇钱树,而是整个天工!偌大的企业,无数人的前程,竟仿佛被一根细绳悬于万米高空,随时有可能化为飞灰。
有人真心实意地着急上火,也有人神情莫测,已经开始为自己盘算后路了。
唯一不那么惊讶的人是郭总监。贺识微前几天找他要壮丁去帮陆拓的时候,已经大致对他说明了情况。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看见贺识微的反应才略觉镇定。贺识微坐在会议桌上首,似乎对陆拓汇报的每一个字都知情,而且表情平和,并没有追责的意思。
他适时开口道:“今天叫诸位来,是想一起解决一下这个麻烦。”
……这说得也太轻巧了吧。众人纷纷腹诽,却没有一人敢吭声。眼前的局面谁有本事收拾?万一收拾不了,是不是要承担全部责任?
大家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愿在这种关头出风头。更有甚者左瞧右看,试图用眼刀挤兑出一个背锅的。
便有人状似不经意地问:“所以易殊是借了一个引路者的躯壳复活的?郭总监,你知道这事吗?”
数枚眼刀“刷”地飞向郭总监。
郭总监双臂抱胸,心中冷笑。引路者系统上线后,天工春风得意时,这几人一个个自居功臣,对外吹嘘了多少“我与天工这十年”之类的光辉往事?到今天,又是这几人闪得比谁都快,生怕担上一点麻烦。
郭总监心里记下了这几人的名字,淡然接口道:“我们的人这几天都在研究这事儿呢。小陆,有眉目了吗?”
于是换成了陆拓享受全员瞩目的待遇。
陆拓缓缓站了起来。
是了,现在他就是那根万米高空的细绳。成功则荣光万丈,失败则罪莫大焉。
但奇怪的是,这会儿他心中反而再无一丝忐忑,剩下的只有披甲上阵之前的跃跃欲试。
“幸不辱使命。”陆拓咧嘴笑道,“我这儿有一个计划,大家不妨听听看。”
众人神情各异。
陆拓打开终端投影,徒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圈:“假设这是亡灵书的大数据库。”
全息时代,数据存储技术经过数轮革新,已经今非昔比。现在普遍使用的技术名为芥子折叠,能用极小的载体容纳万兆级的数据,同时大幅提升处理速度,负荷一个全息游戏的日常运转完全不在话下。
“这里头有无数混杂交错的数据流,而易殊用多级混淆功能把自己藏在了其间。在静态分析无用的情况下,我们想了个办法把他分离出来。”
陆拓在那个圆圈旁边又画了一个圈,然后用一条直线将两个圈连起来:“这个是游戏的即时备份之一,相当于整个亡灵书世界的镜像,每秒钟都在与本体世界交换数据。我们可以把这里的冗杂数据全部清除,将它归零成一个空白空间,然后用易羽作为人质,诱导他进入这里。等他进来之后……”
他抹掉了两个圈之间的那条线:“我们立即切断通道,封锁他的退路。备份世界里没有冗杂数据,易殊无所遁形。而我已经大体掌握了他的思维方式,会用最快的速度破解和分析他。一旦分析出他的内核信息……”
“易殊又不是傻子,进来之前不会先把自己备份么?”有个不懂技术的高层打断道。
陆拓看了插嘴的人一眼,勉强压住语气里的不耐烦:“……一旦分析出他的内核信息,哪怕他备份了一千个自己,我们也能一秒找到,一键删除。”
那高层讪讪。
“简单来说就是引蛇出洞,然后把洞堵了,把蛇煮了。”陆拓说,“当然,为防他真的备份了一千个自己,在本体世界里搞破坏,我们会在切断通道后立即关服,让本体世界断电,等这头解决了再重启。”
他环视着会议桌:“大致计划就是这样,具体操作起来当然要复杂很多,但会由我和团队来合力完成。还有什么问题?”
……
陆拓转向盖总监:“没有问题的话,请把游戏的最高管理权限转移给我。”
一阵寂静过后,全场一片哗然。
最高管理权限,也就是超级GM,每个游戏里只有一个名额。拥有这权限的人可以直接修改最底层的数据,移山造海不过是敲敲键盘的工夫。哪怕他要将整个亡灵书世界一把火烧了,也没任何人能制约他。
这权限大多数时候就是个摆设,不到极端情况下,没有人敢轻易使用。
躲得最快的那几人,此时一看陆拓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忽然又蠢蠢欲动起来。毕竟这道坎吧,过不去就是一起死,可但凡侥幸过了,那就是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
“不可能。”说话的是刚才推锅给郭总监的人之一,“凭什么给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年轻,来公司才多久?万一他是又一个易殊呢?”
陆拓眯了眯眼。
郭总监这人本就极其护短,又无条件相信贺识微的一切判断。连贺识微都对陆拓青眼有加,他早已跟着将陆拓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此时爱徒被这样中伤,他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那你上啊,你来负全责!”
那人噎了一下。他上不了,但也不能让陆拓一个人当功臣。他略微放缓了语气:“我是想着,这个行动小组的成员最好由大家一起商定,各部门……”
“无耻!”郭总监重重一拍桌子,愣是把他的后半句拍没了。
贺识微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犹如平静无波的水潭,倒映着场内每个人的言语情状。
众人在他的沉默之下逐渐消音,表现最猴急的几人心下突然有点惴惴。
真正拥有超级GM权限的盖总监倒是很冷静,连思路都没被带偏:“我思考了一下,你这个计划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
切断通道需要时间,分析易殊需要时间,就连紧急关服都需要时间——系统硬性设置,为保证玩家大脑安全,必须给足至少五分钟的下线时间才能断开神经连接。
“是这样的。”陆拓也坦然承认,“所以我们只能争分夺秒。我估计胜算大约在七成。”
盖总监摇摇头:“七成恐怕还过于乐观了,轻敌是大忌啊。”
陆拓一听他这意思像是反对自己,有点急了:“但时间这事儿也没法解决啊。”
“有一个办法。”贺识微终于开口了,“我上线去见他。”
陆拓惊异地瞪向他。
“寰石刚才也说了,易殊在游戏里提出要见我。既然这样,我就去会一会他,跟他扯扯皮,尽可能给你创造时间。”
这回连郭总监都加入了反对的大军:“怎么能让你以身犯险?”
“是啊贺总,寰石说不定根本就是骗人的。”众人七嘴八舌,“就算易殊真的要见你,肯定也没安好心……”
贺识微轻叹一声,起身对陆拓说:“你跟我来一下。”
陆拓跟着他走出会议室,穿过一段走廊,拐进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贺识微转过身,直视着陆拓:“你需要多少时间?说实话。”
“切断通道只要一分钟,关服至少五分钟,分析易殊就不好说了……不不不,不对!我另想办法,你不能上线。易殊只是个碎片时就能制造幻觉,现在成了超级病毒,鬼知道他能对你做出什么事!”
贺识微皱眉,陆拓却没让他开口:“我有句话想跟你说,那天没找到机会。”
他朝贺识微靠近一步:“你一点也不懦弱。当年的事如果落到我头上,天工可能早就不存在了。贺总,其实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能扛的人。但我……还是想做你的前锋。”
我还是不自量力,想挡在你身前,为你冲锋陷阵。
即使是陆拓也没脸把这话说出口,可未尽的语意全写在了灼热的目光中。
这是危机面前的吊桥效应吗?陆拓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整个人微醺般晕眩。他心中有野生的植物肆意滋长,而贺识微此刻的眼神纵容了它,让它旋转着抖开了层层叠叠的花瓣。
陆拓暗吸一口气,拉住了贺识微的手:“你相信我。”
掌心相触时,他才惊觉对方竟然也跟自己一样发凉。
贺识微没有甩开他。这已经让他相当惊喜,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贺识微用力回握住了他。
“那么,你也相信我一次。”贺识微的确能扛,但这一次他不仅是能扛,还被激出了几分血性。
“我再也不想躲在小黑屋里了。”他说,“送我去见易殊吧,我不会让我的前锋孤身作战。”
陆拓眼眶红了:“不行。”
“听我说。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