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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七、讨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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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齐齐在陈远兴走后,很久才翻开自己的日记本,相册,没有什么动没动过的痕迹,她向来大意的很,当然不会有什么头发指痕之类的记号。日记本里满目的熟悉的黑字,肖齐齐扫了几眼,只觉得刺眼,相册更是不敢翻,那里面都是赤裸裸的回忆,书信,有几年与江一蓝的信,也有……夏宣闲时在子湖边的涂鸦之言,字字句句跟那日记相册一样成为心中永久的沉痛。肖齐齐强忍着心头的悲痛,将它们都塞进包里。眼角扫到那碗已经冰凉的粥,想了想,伸出手费了半天劲端过来,拿起那碗边陈远兴用过的勺子,……其实也没那么脏。
略淡的芦笋香芋粥,滑腻爽口,肖齐齐吃一口忍不住掉一滴泪。想与陈远兴每次的碰面,第一次她骗他网友见面,故意害他被许纯骂“神经病”;第二次,擦了他一身鼻涕,赖着他让他背着回宿舍;第三次,他载着她去找夏宣,她和夏宣吵架,浑身无力,他等着带她回学校;第四次,她在学校外哭,他哄她,并且吻了她,却是那样干净、纯洁的;第五次,她打胎后醉酒,他背她回宿舍,被楼下阿姨骂;第六次……已经无法描述。
原来,一直是自己欠他的。可是她还那样骂他,误解他。肖齐齐也说不出是后悔还是难过,只觉满心都是泪水,自己都忍不住全掉了下来。
医院的日子永远是那样,白日黑夜,除了黑白再无其他。肖齐齐五味杂陈地窝在床上,麻木地躺着,不知道想什么,或许只有沉睡才可以解除这一切烦恼。
睁眼又是黑夜,手背处已经是一片乌青,但那点滴却似永无止尽似的,不管她是睁眼还是闭眼都源源不断地钻进她全身神经。她用那只已经拆了纱布的手摸自己的肚子,依旧有些胀痛,但却是那样平坦,肌肤依旧那样柔滑,可是那里再也承受不了孕育和重荷,此生都是如此了,平坦柔滑美好。
艰难地起身,扶着椅背摘了点滴,拿了卫生棉和纸,一点点向外挪,她已经没有哭泣的资格,也没有求人帮忙的资格了,以后一生都是如此吧?只能靠自己,孤苦终老,无依无伴。
一只长臂接过了手里的点滴,肖齐齐抬头惊讶地看着这个随手扔了背包的男生,“……你,不是走了么?”
陈远兴抬下巴,无比高傲地,从鼻孔哼出一声。肖齐齐看到他,抑制不住高兴,那笑意便溜到了嘴边,陈远兴第一次看她如此会心的笑,浅浅的,百合般静静绽放,心底一动,那本想好的大幅堆挖苦泄愤的话只化为一句:“我扶你。”说着自然地揽住肖齐齐的腰,忍不住皱眉,这腰也太细了,不盈一握,转而又懊恼,抱她都不是第一次了,怎么现在倒在意她的腰粗还是细了?
肖齐齐悄悄看他的眉眼,有些懊恼地飘忽,心中知道他的别扭,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拽他的手臂,“对不起,谢谢。”很轻却很真挚,陈远兴听得清楚,那心中的怒气又去了几分,想想还是觉得窝囊,“我不是回来照顾你的,我是怕你跑了,谁还我的打车费急诊费手术费医疗费住院费机票费还有青春损失费啊!”
肖齐齐初时听他一大串费,都有点懵了,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呢?但听到他居然还加了句“青春损失费”,又不由失笑。转念又暗叹气,这是一笔很贵的费用吧?“谢谢,我……会还你的。”依旧很轻却很坚定。陈远兴不甘就此示弱,怪声怪气:“谁知道你还不还,你都毕业了,转眼拍屁股走了,我找谁要去啊?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要看着你,什么时候离开,去哪里,住哪里,上班哪里,家庭住址哪里,电话号码多少,身份证号多少,亲人朋友同学电话,全部通通给我交来!”
肖齐齐听他语气里有几分泄愤的意味,知道他委屈,也不反驳,只“嗯”了一声:“都交给你。”说话间早到了厕所门口,肖齐齐见陈远兴迟疑,“把点滴给我,我自己能行。”
陈远兴想着她昨晚还那样无力,坐到厕所里,还是放心不下,“我还是扶你进去,帮你挂好瓶子吧。”说完就开始喊:“女厕所有人吗?我可要进去了。”喊了几句也没人答应,陈远兴回头做了个鬼脸,“看,趁着没人赶紧溜进去!小时候能成功溜进女厕那可是小朋友中的大英雄呢!”肖齐齐见他又开始贫嘴,不由笑了,他真的很会自我安慰。
肖齐齐的手脚还是无力,不过已经勉强能自理了,折腾了一头的汗从厕所摸索着出来,陈远兴正哼着曲儿洗手,镜子里青春的脸孔飞扬自在,见肖齐齐出来,自然地接过点滴,伸手搂住肖齐齐的腰,“师姐,还行吧?”肖齐齐低头“嗯”了一声。
肖齐齐回去的时候走得极慢,额头上的虚汗一层层地涌上来,陈远兴见她实在难受,便说:“算了,还是我抱你吧。”说完也不管肖齐齐答应没,长臂一揽就将肖齐齐抱了起来,嘴里还说:“唉,反正被你占便宜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被你占一次也无所谓。”肖齐齐本还对他存了几分感激,听他如此贫嘴,不由哼了一声,也不理他。
陈远兴将肖齐齐放回床上,挂好点滴,看那滴管中反灌的血,红殷殷一丝丝顺着管子渗上去,煞是扎眼一片红艳,“呀,师姐,没想到你的血也是红的啊。”
“我的血不是红的你以为是黑的?”肖齐齐对陈远兴的絮叨和无赖实在很无法,虽知自己欠他许多,就是忍不住反唇相讥。
陈远兴煞有其事地点头,坐到椅子上翘二郎腿,“你说你故意出那招又哭又闹的,不就是赶我走,然后打算溜之大吉?”
肖齐齐听他提起中午的事,不由低头服软,不管他怎么说,自己的确是冲动了,说的话也太难听,于是很诚恳的说:“中午的事实我太冲动了,跟你说了过分的话你别放心里去。不过,你的确是扔了我的东西,我生气也情有可原,对吧?”
陈远兴挑眉,“那师姐的意思是说我们平分秋色,谁也不欠谁的了?”
“不,我欠你的。”肖齐齐看陈远兴勉强笑了笑,却没有生命般飘远了思绪,“你救了我,也帮过我很多。但你放心,我不会跑,一定会还你的。”陈远兴一直盯着她看,没放过她一丝表情,看她脸上又现出那种绝然的凄苦之色,不由气恼,“冥顽不灵!”
肖齐齐不解问:“什么?”陈远兴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冥顽不灵,脑袋秀逗了,为个莫名的男人这样折腾自己,看看那是什么脸色!”
肖齐齐皱眉:“你凭什么又指责我?我的事不用你管,欠你的钱你的情我都会还清的,个人的事请你以后少说少管!”
陈远兴跳起来,还要说话,又见她脸色苍白,眉宇间强抑苦楚,勉强压下自己的情绪,“算了,算了,谁稀罕管你啊!只要你还记得欠我的钱和情就行了。至于我扔你的东西,就从欠钱里扣好了,省得你老以为我该千刀万剐似的罪不可恕。”说完也不看肖齐齐,抬脚就走。
肖齐齐见他生气,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忙问:“你去哪里?”陈远兴没好气地回头看她:“去找笑靥嫣然的漂亮护士姐姐说话也不行吗?”肖齐齐此时也知道他嘴贫心软的性子,便斜斜地歪在枕头上抱着大笨熊出神。陈远兴在门外站了半响,从玻璃里看她眯上眼睛,一动不动靠在洁白的床间,瘦弱的脸掩映在大笨熊毛茸茸的躯体中分外的苍白渺小,莫名地看了半天,忽然就没有找护士姐姐瞎侃的冲动了。呆站了一会,还是推开病房的门,闷闷地躺到另一张床上,塞了MP3听歌。
肖齐齐经历过这些事,一天的沉淀已经慢慢的理清了方向,她向来倔强,出了这样的事更是不肯认输和回头的,所以只强压着心头的绝望和伤痛,倒有些死灰的沉寂起来。似乎也只一夜间,便从一个活泼青春的女孩子步入女子死灰的空寂时代,一切不过一步之遥,就如同爱,一步之遥,却是永远。
不管肖齐齐如何不愿意,又在医院住了三天,做了个全身大检查,于大夫才肯开了出院单,又嘱咐了一堆的话,那些话让肖齐齐更沉寂了。
“孩子将来是一定不能生的了,还有些并发症后遗症,这些要以后才能看的出来,你应该还住些日子,这样医院才能继续观察你的炎症和子.宫恢复情况。酒以后是不能再喝了,检查结果你将来或许会对酒精过敏,至于过敏会导致成什么结果,现在我们也无法得知。总之,尽量避免饮酒、劳累、生气、着凉等。医院开的药一定要吃,起码一个月不能见冷水,受冷,受气,吃辛辣食品,还有同房。你啊,更要多注意她的饮食,尽量多喝点汤,毕竟女人流产身体亏损很大的,不补补将来的身体或许就垮了。”
于大夫这番话都是对陈远兴说的,那个语重心长叫陈远兴不由一句一点头,似乎所有的错真的是他犯的似的,肖齐齐站在一旁只低头看脚尖,但心底对陈远兴的愧疚和感激又多了几分。
办理清楚了出院手续,结算清楚钱物,陈远兴肩上背着肖齐齐的大包,一手拎着自己的小包,另一手提了一堆的药,带着肖齐齐哼哧地离开了医院大门。肖齐齐回头看那个自己住了五天的雪白世界,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一直盘旋着,这里她就这样轻易葬送了自己一生最美好最尊贵的权利吗?
陈远兴见肖齐齐又露出那种凄然淡定的神色,忙打哈哈笑:“那个于大夫真是可怕,原来男人老了这样啰嗦啊,你说我老了会不会也变得那么可恶?”
肖齐齐知道他是故意找话题逗自己,只得勉强接着说:“你现在都比他可恶。”说完转身不再看医院,急急地向外走,身体到底还是虚弱的很,急走几步就觉得心跳眼花,又怕陈远兴看见,勉强压抑住难受,放慢了脚步。陈远兴本就不是细心的人,哪里看到她的不适?只迈开大步走,还说:“你现在去哪里?”
“北X。”肖齐齐勉强跟上陈远兴的脚步,“陈姐打电话催着赶紧去报到呢。”
陈远兴站定,诧异地说:“不会吧,师姐,你应该回家好好休养一段日子的,没听见于大夫说你必须一个月什么都不能动么?”
肖齐齐向公交车站走,陈远兴跟上来,肖齐齐才说:“我不回家,我要去北X上班。”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就走?”
“嗯,你送我到火车站就分手吧。这些日子真的很谢谢你。”肖齐齐真诚地看眼前这个高大开朗的男孩儿,健康的体魄飞扬的眉眼开朗的笑容,嘴巴虽然有点坏但心地其实极善良和仗义。
陈远兴看肖齐齐,终于任命地咬牙,咬牙招手叫车,轻声嘟囔:“欠你的!”
肖齐齐没听见他的嘟囔,只看见他叫出租车,忙说:“前面就是公交车站,我们坐公交去车站就好了。”
陈远兴丢了包在脚边,擦额头上的汗,“放心吧,师姐,这钱我不会跟你要的。”
肖齐齐听他又开始刻薄,有些生气,俯身拽起自己已经不很沉重的包闷闷说:“那我自己走。”
“喂,喂!”陈远兴扯住她的手,皱眉:“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干嘛老那么别扭啊?知不知道很不讨人喜欢耶。”
肖齐齐听他提起“喜欢”就觉得心头熄灭的火苗开始冒火星,冷目向他,“又没要你喜欢!要你管。”
陈远兴哑然,无力地看肖齐齐,“怕了你,师姐,算我求你好不好?大热天的折腾死人啊,你不热我还热呢。再说医生说了你不能劳累。”说完拽了肖齐齐手里的包就往刚停下的出租车走去,“走啦,姐姐!”
肖齐齐此时也觉得酷热难当,虚汗一层层密密地几乎都快遮住了眼睛,跟陈远兴处了几天也知道他的性格,看似随和有时候却是出奇的公子哥儿脾气,受得了气却受不了苦的,眼见他把包都丢进出租车后备厢里,只得跟着过去钻进出租车。
陈远兴让肖齐齐坐在候车室,车站等了半天也没买到票,这个季节是学生暑假高峰期,买到车票也都是没有座位的。十几个小时的车,陈远兴就算不回去也绝不肯站着的,但顾忌到肖齐齐那倔脾气,肯定吵嚷着不管死活也要走的,她那身体哪里吃得消?想了想,于是钻进买票大厅熙攘人流中,半日才幸运地从一个票贩子手中买了两张高价卧铺票。
陈远兴兴致勃勃地回头找肖齐齐,举着票炫耀地说:“看,好不容易买到的。”肖齐齐一看那卧铺俩字就满脸黑线,“硬座就好了,谁叫买卧铺?”
陈远兴却坐到肖齐齐身边的空位子上,拿手扇风:“不收你钱可以吧?”
肖齐齐一把扯过车票,冷冷说:“不,谢谢,我会尽快还你的钱的。”说完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写字,递给陈远兴:“我家地址,父母姓名,我身份证号码,北X暂住地址,全都在。你放心,我不会跑了的。”
陈远兴扇动的手停在半空,定定地看肖齐齐,见她一脸正义和坚决,清白分明的就跟鬼子划界限似的,不由着恼,长这么大二十几年过的憋屈都没这几天多,叫他如何好脾气也没法拉下脸,扯过肖齐齐手里的纸就塞进兜里,又胡乱掏了一堆医药费单子甩到肖齐齐手里,“给你!就先还医药费好了,至于其他的,等我整理好了再算。”说完站起来扯了自己的包就走,还不忘泄愤地加一句,“再见,师姐。”刚走两步,又改为说:“不,师姐,最好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