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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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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剑
回光
将院子的大门带上,郡揣了点碎钱,便领着月儿往菜市口那边走去。只是天气尚早,打鸣的公鸡三更叫的欢实,这会不过五点而已,清晨伴着略带凉意的温度,望着斩月道,“月儿不冷?”
斩月一手往自己胳膊上一测,道,“除非极端的天气,热若火炉或者冷若冰窟,现在这个身子还是不觉得不适的。”
郡嗤笑一声道,“你这反应也是够迟钝的。”
因为夜里入睡的早,天刚蒙蒙亮,人们便都早起忙着一天的活计。这个点出门的,都是些客人,摊主们是三四点钟就去起摊买卖了。
院子自给自足地种着些蔬菜,不知什么法子,郡总是料理的很好,只是品种有限,若不是去山里现摘,一般也就是那几样,吃的烦了,便念叨起之前日日光顾地摊位。度老爹家的菜豆腐,嗯嗯,一想起来,那滑香酸辣的口感,斩月免不了咽了咽口水。
郡一边走着,一边跟路上的人招呼着,现在成年男子还在外溜达的算是少数,所以,一个俊朗大汉这么走着,时不时还是会引起不少秋波。斩月一心惦念着吃食,到没有注意这点。
石子中路上,商铺纷纷开门营业,街头拐角的早点摊子这会正是热闹的时候,郡等到一个位子,便将斩月拉来,热络道,“度老爹的手艺甚是让人挂念,两碗菜豆腐,一碗汤汁。”
那支棚下的老者,和善地笑着,道,“这是多少日子没来了,终于记起我了,哈哈,送你们一份配菜,刚调制的,配合这汤汁是极好的。”
郡高兴地应和着,斩月却听得旁边一二妇人闲谈。
“我家男人日前在军营里听得一件怪事,不知嫂子家里可有耳闻?”一二十有三的女子背着斩月小心问着那边的妇人。
妇人闻言先是身形一晃,而后低头,两人交头接耳道,“可是山间一只回光的野兽?”
“是的,是的,我家男人说,前几天,军里来了新的管事,他们第一天操练去的是浅山里的一处荒林,那林子几年来鸟兽全无,可是正在他们操兵练刀之际,从林间忽然窜出一只大猫,那斑驳毛里甚好,眼睛炯炯有神,甚是威武,我家男人说,当时吓得他们以为惊扰了山神,纷纷弃兵刃而逃,只是那骑着白马的将军身后一发长箭射去,命中那大猫的要害,那箭插入的极深,还未等他们欢欣雀跃,一眨眼功夫,那猫儿忽然回光一挺,又奔回山林,不久,深山中便是群兽齐名,吓得他们三日不敢再入那片林子。”年轻的妇人有声有色地讲着。
年长点的妇人啧啧两声接道,“我家老头也是这般说的,听闻那个将军见此状况,神色一异,忽而猛然扭头朝着村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原先以为是将军担心村子的居民,可是随后却又见那将军面露喜色,甚是不明。”
“你说是不是大人物的心思都这般莫测,这个回光之猛兽,可是一个灾难的预兆?”小媳妇慢悠悠端着豆花喝了一口道。
“月儿在听什么这么出神?”斩月原本当是戏曲杂谈听得津津有味,这时郡轻手将菜豆腐放到斩月面前,温柔道。
“回光是灵魂归壳之意,这个兆头好,相公可愿意随我去趟那边林子,我想见一见大猫。”斩月扭头高兴道。
郡眨巴下眼睛,恍然大悟道,“月儿可是听到那些小道消息,说的是回光的猛虎?”
斩月乖巧地点着头,那摊主闻言立刻厉声制止道,“姑娘啊,切莫起这个好奇心,猛虎本就可怖,再有回光自照,定是妖物,见你这般水灵,可是脑子却不灵光。”
郡笑颜以对,道,“听见老爹的话了,这猛虎啊可不是一般人见得,你这小女子不在家绣绣花种种草的,怎么偏偏喜欢上这般凶猛之辈,听话,一会随我去那花市瞧瞧。”斩月微微皱眉,见郡一边挑眉弄眼,便嘟着嘴十二万分不乐意地应道。
一直到吃完早点,斩月还是闷闷不乐,郡笑着拿手指点了斩月的脑门,道,“我看那老爹说的没错,这月儿的脑袋确实不怎么灵光,如此这样,倘若见到那只老虎,你这也是半天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说些什么?你又怎么清楚我为什么要见那只大猫?”说着斩月有些气恼,不悦道。
郡一诧异,时间停顿了一下,双手将斩月的身子搬正,面对自己,却见泪如雨下,时刻慌了神道,“月儿,我不过是逗你,方才人多嘴杂,怎么可能去犯那个忌讳,这不就是带你去见那只老虎,你怎么还难受了?”
斩月忽然想起师傅,想起了任务,想起初具人形的时刻,那些冰冷地记忆,带着负罪感如寒冰如赤炎,不禁浑身发抖起来。
“你怎么了?乖,这般生气吗?”郡见此霎时惊慌失措,急忙将斩月颤颤巍巍地搂在怀里,道,“这就带你去见大夫,乖,一会就好了。”
斩月深吸口气,急忙调整了内息,渐渐缓和后,道,“若我有一天离去,你会如何?”
郡预感到了什么,即便内心惊涛巨浪,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斩月原本想到一个结束任务的法子,她只为了修炼藏剑之身,若灵形分离,便是九九归一之道,她去见那大猫,不过想确认此法可行与否,一旦可行,修炼之道便可以更改,但见郡那受伤的神情,一时间竟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只有敛下眼睑,道,“谁人不会离去,谁人又能长相厮守。”
郡小心地呼了口气,扶了扶斩月的头,道,“多一日,便是多一日的痛快,所有事情,若算起总的期限来,都是悲伤的,看来,月儿对死亡的恐惧要多一些,而我只当是魂归故里罢了。”
斩月抿嘴一笑道,“师傅说我修不得道,尘缘未了,让我来人间寻得一个可以收了我的人,只是情之深处方见己,那老虎的事件,忽然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既然是我自身修身不达,又何故去委与他人,而今却有相公伴我身旁,只是多了一份人情需要偿还而已,这份恩情,哪日若报了,而师傅也寻我来,我便就此走了,你我二人的情分也算是善始善终。”
郡闻言,只如当头棒喝,眼睛一赤,道,“那所谓的恩都是假的,不过是我设下的套,你不需要还我恩情,若你师傅哪日来寻你,我也不会放手,这羁绊一旦发生,就再难收回,哪怕哪一日你遁入空门,我也会将你寻回,不管用什么,只为让你牵连红尘,因为那里有我。”
“我的师傅,是得道高僧,一念起,缘来,一念灭,缘散。当初,师傅给了我修身的一念,因这一念起而缠绕你的我,本就不洁,你又岂会甘心。”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是怎样的甘之如饴,月儿,若你是怕修身得法之后,你我二人会就此离别而说出这些话来,我扛得住,若你是找到了更好的离开我的理由,我扛得住,若你不再喜欢我,我扛得住,若你想让我不爱你,我扛不住。”郡语气缓慢,气息不稳道。
“舍身得法看来是个好办法,我们做剑的,都是有主子的,师傅当初命我修的是身,却不是寻主,我便知道,总有一日,我会是他人的利器,为他人所用,替他人杀戮,这样的利器,是不会有情的,郡,最好的我,是没有感情的,而我却不得不在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因为,有人需要我。”斩月望着远方道。
“我也需要你,难道做个把柄都不行吗?只是不想让他触碰你,也不行吗?”郡几乎哽咽出声。
“原来,爱,是自私的。”斩月看着郡道。
“我得多庆幸自己还有这点私心,否则……”郡忽然哑口。
斩月笑了,接道,“否则跟一死物有何区别,换句话来讲,否则跟完全体的我有何区别……是吗?”
郡没有回答,末了淡淡道,“明明都活着,怎么老是去想死了的事情,你是害怕修得收放自如的本事,不会有感情了吗?”
斩月侧目,许久道,“先去见见那大猫吧,或许结果并不会那么糟糕。”
郡叹息一声,笑道,“还未好好的相聚,甜腻一番,这般就开始拒为夫于千里之外,可见自家的月儿就是如此不好宠爱啊。”
斩月心思沉重,也不便理会这般调侃,只是问道,“郡,你可知那片林子的位置?”
“林子不远,浅山的一处荒地,周围树木茂盛些,却常年因为村民走动捕猎,早已没了可以猎取的东西,前些年还有自己搭建的屋棚,只是这几年实在因为人烟太少,便也没什么人,偶尔有几个熟识地理的会去拿些干柴,算是少的,毕竟这里交通,怕遇见歹人。”郡不急不予道。
斩月点了点头,这次探究,一来看那大猫是否有灵性,二来如果是真的,那回壳出壳一番经历最后到底有什么变化,最后,一只山野猛兽是怎么修的一身纯灵的,莫不是师傅就在那处。
郡边走边望着斩月,这时村口迎面走来一人,那人问道,“二位道友,可是这边城之人?”
斩月抬眼,只见那人一身清风道骨的打扮,眉宇间英气冲冲,面目和善,背后一个背篓里,装的满满盈盈,郡扭头答道,“前日赶路,才经历此处,不知道长有什么指教?”
“哦,哦,哦,如此这般,不知二位是否听闻,此处传有一回光猛虎,奔于山林,伤人无数,恐是妖患。”那三十来岁年纪的道长说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郡礼貌回道,“这消息都是村妇们茶余饭后扯的,几乎没有人当真,也不曾听闻有人受伤,只是道长此次前来,难道是为了将那猛虎收为己用,为民除害?”
“呵呵,不瞒二位,山灵现身,山神定是复活,此方定有一个山神接位,只是贫道略微有件小事,想要找到山神帮忙而已。”那道长眯着双眼,道。
山神二字这般正大光明说出来的,郡是第一次听见,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斩月却先出口道,“不是说有位眼睛开光的山神在附近吗?你若有事就去求他,拜他,实在不行,看,那片地段不错,索性你就建个庙宇,塑个金身,日日朝奉,总有一天,他会被你打动,主动来寻你的,这里不送,我跟夫君还有要事要办,不便与你一同探讨那些个谣言,你若信了,千里迢迢赶来,我们也不方便做个坏人,给你一瓢冷水,只是你可以去跟那些街上闲逛的妇人聊聊,她们近日对这些个消息可是关心细致的很,想必你们更有开龙门阵的谈资。”
眼见,那道友一副不放人的架势,斩月一气说完,转身拉着郡就往村外走去。
见状,那道友先是一愣,后微笑一下,走入了边城。
郡跟斩月走了很久,终于在一片小树林后,到达那个荒地。郡仔细辨认了地上残留的血迹,以及保存不太完好的压痕,道,“八九不离十,可能谣言是真的。”
二人互看一眼,便径直往林子深处走去。
一路悉悉索索地声响,不绝于耳,斩月忽然感到一丝凉意,那种被当成猎物一样审视的凉意,犹如刀剑上滴上一朵冰凌,沁的慌。
走了好几公里,终于见得一处溪流,郡建议休息,斩月才走在溪水旁的大石头上,道,“那大猫跟了咱们很久,它不渴吗?”
正当郡附身准备洗把脸,身后一个庞大黑影,猛然窜出,飞扑而来,那压迫感令郡单手撑地翻身两次反转,定睛一看,却见一只巨大的老虎正望着他们二人,一脸的不屑。
斩月走到大猫面前,那猛虎却无其他动作,“你可会言语?”
“我只当这里来了一位同僚,没曾想竟然是这般入魔的怪人。”那老虎舔了下爪子道。
“开过光的山神,你是我知道的第二个,看来,你们二人认识。”郡严肃道。
斩月眨巴下眼睛,没太听懂。
“自古正邪不两立,今天怕是你来错地方了。”老虎两眼放光,盯着郡道。
“哼,一位是人类供奉开光了双眼,通晓古今,一位因灵魂归壳,开光了神灵,继位山神,看来你们倒是觉得自己是正道。”郡一脸鄙夷道。
“这样的半人半兽,怎么可能知道何为正道,何为邪途。今日你有胆来到这里,到底所谓何事?”老虎一脸威仪道。
郡看了眼斩月,斩月以为那老虎说的半人半兽是指它自己,并没有起疑,见郡示意自己,便道,“你是怎么诞生的,可认得一位和尚?”
老虎摇摇头道,“我睁眼起,就在此处深山的一个山洞中,不食不猎,长到数月有余,身形难以在山洞中活动,这才奔走浅林,不想却被人类重伤要害,以为命绝此地,不想精魄散后重聚,竟然成了此处山神,霎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山林,鸟兽横生,一片生机勃勃。我也因为不知起因,这才跟了你们一路,以为有所得。”
“不食不猎?”郡皱眉道。
“如此来看,这老虎不是你的真身,可散可聚的怕是幻。你是那个眼睛开光山神眼周的浮光,因为那眼睛本是一体独立,后被重新物归原主,只是浮光散去,因这片林子无主,你才得以修的安处。”郡看着老虎形态的山神道。
“你是说,这所有的鸟兽都是幻象?我也是一个幻象?”老虎往后一仰,不可置信道。
“你是他弃之的幻象,却是我月儿重生的韶光,看来今天我必须收了你。”郡将斩月拉到身后道。
“哈哈,我若是幻,怎会伤于你,你又怎用护着她。”那老虎利爪现,盯着郡道。
“幻得道,虚实颠倒,用幻伤人,伤于无形,你之利爪,正击内心,翻云覆雨,不得不防。”郡小心道。
“如此来说,你更是收不了我,怎么就在我还未伤你之际,就放出话来,真是太不小心。”那老虎往旁边的山石一卧道。
“幻象已生,这方天地已经不是实景,你需要的时间,是湖面的波光,正日午头,光影交错,你看上我们的肉身,准备夺取,可惜,月儿的肉身无幻可入,所以,你探究了我的身体,才说出那番非人非兽的话语。”郡冷眼道。
“即便你早有察觉,也不妨碍我,毕竟对付你这样的神人杂交的产物,根本不需要耗费气力。”那老虎慵懒的伸着爪子,像是已经胜利一般。
郡却将斩月的双眼用丝帕遮住,轻声道,“那浮光伤眼,不可直视,你且等我一刻,带我将他打回原形。”
斩月听得云里雾里,不好辩驳,便乖乖任由郡捂住自己的双眼。
此时,再看向郡,仿佛换了一人般,身体渐渐膨胀,棕黑色的毛发不停生长,老虎神色一震道,“你是如何继位的!怎么可能!”
说着,郡便显出真身,低吼一声,那溪水表面盈盈的浮光,似离线的箭,齐刷刷朝向老虎射去,那大猫一个挺身,刚刚躲过,却见那浮光,满满平铺聚集一面,弱小但刺眼的光芒将那老虎周身裹住,郡低声道,“回光得以返照,必将再次散去。”
砰的一声,那虎形的影像变成了一粒发光的水滴,掉落郡的掌心。
郡抬手看了看,将那不灭的水滴放到斩月手中道,“饮下这回光之露,应该有助于你练就神分离的术法。”
那丝帕滑落之际,斩月的心情却是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