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之音》小生大琳

61、前世今生·东溟卷完

　　三月初三晚，河州城，成宅。
　　苏之音坐在轮椅上，轻轻地把一个放置在地面上的柜子锁好，接着把钥匙放在梳妆台的一个小饰品盒里，捉住轮椅两侧的轮子，从房间的内间滑到外间。
　　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苏之音早已经习惯如何使用轮椅自由地“行走”。
　　溪粟的毒已经解完，可积攒在身体里的其他毒素却没有那么好对付，至于双腿，除了左腿还稍微有点疼痛的感觉之外便再也没有反应。她自己算是半放弃的状态，可成致远却锲而不舍，河州城的大夫没有这个本事，他便动用明月楼的力量为她四处找寻名医，可终究是毫无起色。反而是因为给不同的所谓的“神医”下药，以至于药性相克，让她再次大病一场，这两日才稍微好了过来，成致远这才稍微消停了一点。
　　桃子一边摆菜，一边道，“小姐今天的起色看起来好了些，身子还有哪不舒服的吗？”
　　苏之音不看，也不答，一脸漠然地“走到”餐桌前，桃子对此也是习以为常。
　　小姐自从从溪粟的毒清醒之后总共也就说了那么几句话，其余时间都是沉默不语。原本还像是丢了魂一样，眼神老是空空荡荡的。后来静王爷和公主一行人出发去了西灵，小姐的情况才好了一些，虽然还是不说话不理人，但还是有些正常人的反应，该吃吃、该喝喝，也会自己学着用轮椅到处走走，这才让人放心了一点儿。
　　“王爷说明月楼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今晚就不过来陪小姐吃晚饭了。说是忙完之后会过来看小姐的。”
　　苏之音好像闻所未闻，继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而桃子则在一旁滔滔不绝地向苏之音说着外面发生的事情，有趣的、令人生气的，就像当初在灵犀院一样，只不过那时候的苏之音还会偶尔地像桃子问上几个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儿，苏之音吃完了饭，突然开口道，“桃子！”
　　桃子整个人一个激灵，又惊又喜。“小姐……你终于开口说话了！”
　　苏之音的嘴角难得扯起一个笑容，大概是许久不说话的缘故，声音有点沙哑的感觉，“桃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桃子摇头，忍住眼中的泪水，蹲在苏之音身侧。“桃子不辛苦，只要小姐安好，桃子就高兴。”
　　苏之音摸了摸桃子的脸，细细地看着她的模样，问：“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想去哪儿？”
　　桃子有种当头一棒的感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小姐不在？小姐去哪儿，桃子就跟着去哪儿，除了小姐，我可不要再认别的主子了。”
　　苏之音扯了扯嘴角，“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大夫都做过些什么，我这副身体，再怎么好好调理，也顶不过就四五年的时间。”
　　桃子一时语塞，没想到小姐还是听到了那些大夫说的话。自从西灵太子回国后，王爷给小姐找一大堆的神医，病急乱投医之下也没想过药性相克这事，也是世准公子偶然有一次上门拜访恰巧碰见小姐喝药才给提出来的。经过这些折腾，世准公子断言自家小姐的五脏受损，身体底子已经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无异，好好调理的话还能活个四五年，照顾不好的话，就……
　　“小姐不要管那些庸医说了什么，小姐福大命大，定能长命百岁。更何况，以王爷的本事，定能给小姐找一个好大夫的，小姐可不要轻言放弃。”
　　“我现在这幅模样，活着就是在受罪，还不如早些解脱算了。”
　　桃子紧紧握着苏之音的手，“小姐不要说这种话。就算小姐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王爷，要是小姐不在了，王爷该怎么办？”
　　“他还年轻，会找到更好的。”
　　“可要是王爷不愿意呢？桃子虽然不懂什么感情上的事情，但也看得出来，王爷是把小姐当成命根子一样的，要是小姐不在了，王爷一定也会随你走的。”
　　“这世界上没有谁真的离了另一个人就活不下去的，那些想死的人肯定早已有了念头，说什么为了另一个人而死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当他把死的矛头转嫁给另一个人，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懦弱了。所以，致远绝对不会因为我死了就不要自己的命。”
　　“可是……”
　　“再说了，我又不是现在就去死。不是还有几年吗？我原本是想和你谈关于你的事，怎么又转到我身上来了？”
　　“可是小姐这样突然就好了的样子，总让桃子觉得很不安，就好像……回光返照一样。”
　　苏之音拍了拍桃子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我死之前一定会告诉你们做好准备的。”
　　桃子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小姐突然就想通了，想要好好珍惜眼下的时光，所以才会愿意开口说话，不管原因如何，只要小姐好了，便是万事大吉。
　　“桃子什么都不求，只想一直陪着小姐。桃子在这世上已经无依无靠，也不知道去哪。如果小姐有一天真的不在，我就守着小姐的牌位……呸呸呸。小姐人在哪，桃子就在哪。”
　　苏之音摸了摸桃子的头发，“可你终究是要嫁人的，不是吗？”
　　桃子听到嫁人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小脸一红，但一想到那人的身份，眼睛又黯淡下去。“这世上没有谁能比小姐对桃子好了，桃子只愿留在小姐身边。”
　　苏之音叹了口气，“傻姑娘！”脑海中却已经为桃子做好了打算。她这些日子虽然都不说话，但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以桃子的样貌、品行、办事能力，又怎会输给那些一窍不通的闺阁小姐？即使身份地位低了些，也总会有些人独具慧眼，不理会世俗的条条框框愿意对她倾心相待。只可惜了桃子受尊卑门第的观念影响太深，一直不敢主动，为今之计只能是自己帮她一把，也好了却她的一桩心愿。

　　直至亥时，成致远才把事情处理完去看苏之音。
　　远远看去，苏之音房间里依然烛光明亮。推门进去一看，苏之音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手执一本书，慢慢地翻着页，烛光映照之下更添了几分朦胧和恬静。恍惚间让成致远想起了从前在明王府时，她也是这样深夜读书。
　　成致远走到苏之音身侧，轻轻把她搂入怀里，“桃子说，你愿意开口说话了。”
　　苏之音把手中的书放下，紧紧圈住成致远的腰身，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些日子难为你了，是我太不懂事了。”
　　成致远眉开眼笑，一边顺着她的头发，一边低头看着她说，“只要你没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嗯。”
　　两人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这个时候，千言万语道不尽，无声更似有声，安静的空气里都是他们对现下的满足。
　　成致远：“夜深了，睡吧。”
　　“嗯。”
　　成致远将苏之音拦腰抱起，步伐稳健地向床边走去，轻轻把她放在床上，正想离开，苏之音却圈住他的脖子不放，“今晚留下吧。”
　　成致远扬起嘴角，显示出他此刻的好心情，“好！”要知道，从明王府到现在，苏之音从来不会主动说要跟他同床共枕。说起来，两人真正有机会睡在一起还是皇姐到明王府住的那段时间。
　　苏之音侧躺在成致远的身侧，脑袋枕着他的肩头，一只手被他握在手里细细地摩挲着。不用说，她也知道成致远此时愉悦的心情。是时候该说了。
　　“致远，”
　　“嗯？”
　　“我爱你，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成致远的心砰砰砰飞快地跳着，要是苏之音此时抬头，定能看到他脸上可疑的红晕。
　　苏之音久久没听到成致远的回答，仰起头想看看他，没曾想一道阴影突然落下，一股炙热的气息把她包裹住。
　　“嗯……”苏之音微微挣扎一下就顺从了成致远的吻，热烈地回应他。
　　成致远得到回应，心中更是开心，轻巧的灵蛇不断在苏之音口中攻城略地，品尝一方甘露。直至苏之音快要喘不过气来，成致远才松开对她的禁锢，顺着小脸，一路滑到她的耳边，几番舔舐她的耳垂，缓缓开口道：“阿音，我也爱你，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机会陪你白头到老了。”
　　成致远以为她在说自己身体的事，“不会的，天下之大，总有好大夫的，我们慢慢找。”
　　苏之音攥着他的衣服，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致远，我可能很快就要回家了。”
　　“回家，你要去哪儿？”
　　苏之音拉着成致远重新躺下，慢慢开口，“致远，我本名叫洛音，你要记住。”
　　成致远刚想说话，苏之音又制止了他，“我不是什么苏府大小姐，包括这副身体，也不是我的。我原本是一个孤儿，来自另一个世界。那里和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没有武功、没有江湖、也没有皇帝，我们那里生活的人靠的是科学和技术，我们那里有一种叫手机的工具，可以让人就算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能讲上话，也有一种叫网络的工具，在上面，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信息，像是越京此时有什么姑娘看上了哪家的穷公子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人说了，咱们在河州城立马就能知道，我们那里还有汽车、火车、飞机等等的交通工具，速度比马车快多了，兴许一天的时间就能够来回越京和河州城好几趟了。我们那里的姑娘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像是当丞相的这种职位，只要有能力也一样可以去做，她们可以随意喜欢一个男子，和他出门吃喝玩乐都行，也不用听从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还是会有很多人认为女孩子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可是这是女孩子都不怕，依然我行我素。我很喜欢我那个世界，喜欢它的自由和多彩。
　　在那个世界里，我出了一次意外，按理来说，我应该是死了。我看南玄大陆上也有一些书提到灵魂附身的说法，你可以先这么理解。我的灵魂没有进入六道轮回，反而来到了这里，附身在苏之音身上，说来也怪，苏之音的样貌和我再另一个世界时候的样貌别无二致，大概这也是我能附身到她身上的原因吧！你应该知道，这位苏小姐在我没有来之前，她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好过。而我来到这副身体已经有四年多的时间了，认识了你，爱上了你，让我觉得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也没有那么的孤独。可是……”
　　“可是，你快走了，是吗？”成致远接了她的话。
　　“我原本就是一道孤魂，阴差阳错才到了这里，我早就该死了。”
　　成致远咽了一口水，沙哑问：“什么时候？”
　　苏之音没想到成致远这么快就接受了她的说辞，“应该很快了。我这几日总是梦到有人要来捉我。”
　　成致远心头一阵苦涩，原本他以为两人至少还有几年的时间，没想到老天连几年的时间都等不及了硬是要将他们二人拆散。他早就晓得阿音与寻常闺阁小姐不一样，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竟是来自异界的一缕幽魂，他原本孤寂的灵魂本因她才有了那么一点亮色，而现在老天还是要把她夺走，他这辈子注定是要孤苦伶仃的一生了吗？“没事，剩下的日子，我们好好过。”说着，圈着苏之音不自觉地更紧了一些。
　　“嗯。我走了之后，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按时休息，知道吗？”
　　“好，我答应你。”
　　“要是遇到了好姑娘，不要放手，也不要想着我会不会介意。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好。”
　　“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妻子。”
　　苏之音叹了一口气，“这世上还有很多好姑娘的。”
　　“我只要你一人。”
　　“……替我照顾好三姨和之敏还有桃子，在这里，也就她们三人对我好。”
　　“好，我答应你。”
　　“忘了我。”
　　“不行。”
　　“那就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洛音。”
　　“洛音。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苏之音深吸一口气，把头埋在成致远的脖颈里，不一会儿，一股热流淌过成致远的肩膀，“我舍不得你。”
　　成致远的眼眶也湿润起来，“下辈子，我会到你的所在的世界去找你。到时候，我们一定要白头到老。”
　　“嗯。”
　　两人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苏之音又开口道，“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吧。”
　　成致远松开苏之音，翻身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苏之音喝了一口，把杯子递给成致远，道：“你也喝点。”
　　成致远就着苏之音的手把剩下的水喝完，又将茶杯拿回桌面放好，继续躺下搂着苏之音入睡，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约莫丑时一刻。
　　苏之音听着成致远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又轻声唤了几下他的名字，确定他真的睡着了之后，撑起身子，对着帷幔后面的大箱子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不一会儿，原本被锁上的箱子整个被挪走，紧接着，七八个身穿黑衣的人从地底钻了出来。
　　带头的是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后面跟着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除这二人之外，后面跟着的都是面罩黑纱。看样子这二人是他们当中的领头人。
　　男子带着身后的一干人等向苏之音单膝行礼：“属下乔木，”女子接着，“属下玉木，”
　　“拜见公主。”
　　“起来吧，哥哥呢？”苏之音好奇为何秦安里不出现。
　　“太子殿下似乎有事耽搁，一直没有出现。由属下二人负责将公主平安送回西灵。”
　　“嗯。”苏之音低头看了成致远一眼，抬手细细地描绘他的轮廓，似乎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里，好一会儿才道，“乔木？是吗？你过来抱我一下，我腿脚不太方便。”
　　乔木和玉木二人自大半个月前就在这附近住下挖那条隧道，对于苏之音的情况自然也是十分了解。乔木也没有半分忸怩，径直上前抱起苏之音。
　　没想到公主要比想象中的还要轻，手臂所触之处都是嶙峋的骨架。
　　“乔木，你可以背着我走吗？这里的东西我都不想带走，以免致远起疑。”
　　“属下明白。”
　　玉木把苏之音扶好，然后等乔木做好准备才将她扶了上去。
　　“玉木，我桌面最上面的书里夹着一封信，明日一早，你让人把它送到城主府去。”事关桃子的幸福，她可不能耽误了。
　　玉木拿好信，便随之跟上。而余下的黑衣人则是在他们三人离开之后开始把那地道堵上。明月楼的守卫岂是一般人能闯得了，这么小小的一个宅子附近竟然也布置了二十多个暗卫在附近，明着当然是不行的，只好从公主住的房间挖一条地道出来将人带走，为了不让人查出公主的去向，这地道当然不能留下。
　　他们一行人的计划就是让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河州城，然后再名正言顺地回去当公主，却不可能是以明王妃、苏府大小姐这种身份认祖归宗，更不可能用当初抱错了孩子这种借口。试想，公主被掉包的事情一旦牵涉出来，那北域公主的事情也会同样扯出。且不说北域和东溟皇室会怎么看这件事，西灵皇室的公主和太子的血统不纯这件事一旦传了出去，丢的可是整个西灵的脸。所以，就算公主要回国，她的身份也只能是西灵人。

　　成致远一觉醒来，却摸不到枕边人，却看着她的衣物和轮椅还在原处，心中大慌。连忙召集宅里所有的人将整个宅子里里外外的翻了一圈。
　　纵然知道这是何故，成致远却依然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心中气结难消，恰巧一个不长眼的人问，“要不要扩大人手，在河州城里找找？”
　　也不知为何，成致远当时还饶有兴致地擦拭一把剑，这人的话一出，便见血封喉。余下的一干人等不过也就是从伢子那里买过来的，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惊叫一声就开始四处逃窜，可不成想到成致远手起剑下，就把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给了结了。
　　还剩一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桃子，“阿音走了，她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多孤独啊，我们一起去陪她吧！”
　　出于人性的本能，桃子当然想要逃走，却不曾想还是被长剑伤着。
　　成致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苏之音巧笑嫣然的容貌，被人这么一吵，阿音就消失了。他只是想让那个人闭嘴，没想过要杀了他，更没想到吵杂的声音越来越多，他只是想让他们闭嘴而已。再后来，他想着还是随阿音去吧，但是他一个人去，阿音肯定不高兴，干脆把桃子带上也好，有桃子在，她就不会说自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了。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却是成致雪的脸。他终于反应过来了，阿音离开了，永远的，回到了属于她的世界。
　　当他趴在成致雪的肩上好一会儿之后，突然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再然后，他双眼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他想，在梦里可以看到阿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