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何处是归途》端木遥

63、一步错失步步空(四)

　　突地马车辘轳之声传来，一辆马车遥遥而来，沿着街面徐徐而行，马车木轮竹帘，车四轮前后分别跟着一人，黄衣佩剑，手腕皆束一根小指宽细的暗红色丝线，极为耀眼。柳月蓉肃然看去，不知这轿中所坐何人，这般大头来头之势！突地眼前一花，一点炫目青光闪过，人群中倏地钻出一人，带着森然剑气，直逼车中之人！帘中人影未动，车边黄衣遂起，电光火石瞬间，冰铁交击，街上人头攒动，出现了些微混乱，又是片刻不到，只见那带剑刺杀之人骤然暴起，剑花直卷马车，车上竹帘微晃，柳月蓉目不转睛的盯着，来不及看清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只觉车中一点白光闪动，那带剑刺杀之人已经软软跪了下去，四名黄衣人急跟而上，一人将剑抵住跪地之人的脖子，堪堪将那人制住。

　　“杀了我！否则我定会杀你！”跪地之人挣扎无效，恨恨抬起头来，咬牙切齿的道，柳月蓉闻音一呆，那行刺之人居然是林青峰？那萧琴琴岂不是也来了柳泉镇……柳月蓉不由自主将身子往人群中隐匿了一点，眼神却直直盯着林青峰，末了将目光从他身上滑到车上，只听车中一清秀的声音沉沉传来，“林叔叔，按资历，你是江南山庄十几年的老前辈，按辈分，我理应叫你一声‘叔叔’，但你这般三番五次跟我过不去，如此不敬，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么？！”声音脆脆，却极含威严。

　　林青峰“呸”一声唾了口水在地上，“要杀要剐，林青峰死也不会承认你！”他森然说道，“就凭你一个毛嗅未干的黄毛小子，若没你那天杀的老爹，又如何坐的了庄主位置……”

　　“死人不可亵渎！”轿中人陡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话，“林叔叔，你污蔑我江羚我可以看在你曾多年效忠江南山庄的份上既往不咎，你叛庄入风雨楼我也可以当作人各有志，放你一马，但你一而再再而三死不悔改……”他轻然一叹，“林叔叔呵……你可记得在我将你逐出江南山庄当日就说过，下次见到你，江羚绝不手下留情……机会我不是没给过你，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这次，休怪江羚无情……”一边说车帘一边被轻轻掀开，黄衣少年手握一把乌木镶金折扇轻轻靠近林青峰，俯身对着林青峰恨甚愤怒的眼神，微微一笑，“……但你曾经为江南山庄第三的老前辈，既然如此……”他极其温柔的盯着林青峰说话，一语未毕，林青峰瞳孔骇然睁大，不可置信的盯着江羚乖巧漂亮的脸蛋，“你……”

　　“唰”一声轻响。

　　柳月蓉骇然一呆。

　　江羚抿嘴一笑。

　　宽衣大袖下，森寒匕首从林青峰腰腹进去又抽了出来，瞬间溅了江羚一身，滴落在林青峰面如死灰脸上。

　　林青峰不可置信的盯着江羚的脸，盯着他眼中凄凉温柔又冷漠森寒的神色，软软的瘫在了江羚身上。

　　“林叔叔，我亲自动手将你处死，可算是是对的起你了罢……” 江羚极缓极慢地把他推开，吩咐属下把林青峰好好安葬了，丢了匕首，背轻轻一旋，重新坐回车里。

　　马车缓缓，继续沿着街面行去。

　　街道上众人呆呆的看着这急然而来的一场刺杀，待马车走得远了突然有人深吸了一口气，顿时一阵大哗，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这车中之人便是年时新任的江南山庄庄主江南丰的儿子，江羚！林峰风背叛江南山庄入风雨楼几月以来早已成为众所周知之事，平日虽少见江湖中人说三道四但心存鄙夷者也不是未有，但今日真见林青峰的死，虽然不能说江羚滥杀无辜，但这般心狠无情，也实在不得不令人汗颜。

　　随即又有人唏嘘林青峰曾经一代大侠，最后身败名裂，就这般死在街上，实在是可悲、可悲、可叹又……可叹！

　　柳月蓉捡了那沾血的匕首，呆呆的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心里一阵恻然。

　　江羚……

　　记忆中那个啰啰嗦嗦没完没了说话笑嘻嘻一副死不正经却又正义凛然讲情讲义又简单纯粹，喜欢风又喜欢花喜欢自由的明媚孩子的身形渐渐变得模糊，那个一天穿着明黄靓衣拿着一把乌木镶金的金边大扇招摇的说自己没有争雄之心怀着简单期望想过简单生活的孩子早已渐渐远去……

　　衣，还是黄色的衣，扇，还是那把乌木的扇，只是人，已不是那个人……

　　物是人非……

　　宛然一声叹息，柳月蓉沿着街边慢慢的走，心情极度低落。

　　少时听雨歌楼上，笑唱江湖烟雨风，局外淡笑他人痴，局内何人不成狂？

　　短短几个月间，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人完全蜕变，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心底一紧，柳月蓉蓦地想起小时候看多少书，书上说一入江湖岁月催……果然是……岁月催啊！

　　傅西凉在后面慢慢的跟着柳月蓉，萧琴琴隐匿在人群中看柳月蓉，方才林青峰的死她一直看在眼里，未曾救他，显然林青峰已经被当成一个弃子，那时候她便看见了柳月蓉，柳月蓉到柳泉镇，实让她不得不万般猜测。

　　风雨楼逼绝端木无忧，柳月蓉一直看在眼里，后更知端木府一案真相，若她将风雨楼所作所为告知玉翔天，虽说并非掀得起甚滔天巨浪，却也免不了招惹许多麻烦。

　　萧琴琴冷眼看柳月蓉，眼眸渐渐深沉下去，当日没来得及灭柳月蓉，后又被许多杂事耽搁，今日柳泉镇相见，真真是天助她也！

　　正欲上前，人群中突有一粗犷大汉站在一高台高声喝了起来，“端木魔头入大理寺十天有余，今日大理寺终于发出告示了！”萧琴琴抬头望过去，敛唇而笑，当真灿若桃花——端木无忧入大理这一局，终快告一段落。

　　柳月蓉闻声赫然抬头，身子僵在那里，脸色苍白，猛地一下瞳孔收缩，仿佛那大汉的话如一根利针一字一字直直插入内心，柳月蓉抬着手指按着自己的胸口，傅西凉看他脸色有恙，低低的喊了她一声，柳月蓉身子一抖，僵直着脖子无神回转头看傅西凉，眼神冷冽漠然而痴木——那一瞬间，她看傅西凉像是看着一个从不曾见的陌生人，“柳姑娘。”傅西凉的看着她瞬间灰白的脸色，低低的道，“再不去玉门，今日又要留在柳泉了。”

　　柳月蓉霍然抬头看着面前苍白瘦弱的少年，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冷彻如冰，“是！我们在柳泉！”柳月蓉低低的重复了一句，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笑容，“该去玉门了……”再次望向高台的时候，冷淡平静得甚至连衣衫褶皱都没有一丝一毫变动。

　　傅西凉没有说话，跟着她慢慢的走，漆黑的瞬子一颤，清亮光芒一闪而过，心底亦忍不住暗暗佩服起这个女子的隐忍——即便是在惊诧愤怒情绪激动失控之下，这个女人总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冷漠和理智，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做什么，能够做什么不能够做什么……这个女人绝非一般！

　　萧琴琴一直目不转睛的凝着两人，渐渐看着他们转过街角，转念想起了一些事情……突地一个孩子被喧闹人群一挤，“扑哧”一下撞了过来，扑倒在萧琴琴身上，萧琴琴嘴角动了动，正欲推开孩子去追柳月蓉，却是那孩子细嫩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裳，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她，“姐姐是仙子么？”那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神直直的凝着萧琴琴，满眼期待的问。

　　“恩？”萧琴琴愣了一下，却见那孩子笑得一脸虔诚。

　　“姐姐是仙子么？”孩子小心翼翼的问，亮亮的眸子在眼睛你闪着熠熠光辉。

　　萧琴琴看着那孩子充满着极度真诚和天真的瞬子，凝神半晌，居然未将他推开，隔了一会儿，轻轻一笑，“为何这样问？”她慢慢的蹲了下来，姣好面容盯着盯着孩子的光滑细腻稚气未脱的脸蛋，难得温柔。

　　“娘说好漂亮好漂亮的是仙子姐姐？” 孩子歪着头看着她，捏着她衣裳的手指迟迟不肯放开，眼珠子转了两转，充满期待的再次问她，“姐姐是仙子么？”

　　一问三次，最后一次，萧琴琴突地笑了，笑容似那春季里柳絮翻飞，肆意中荡漾着如水般的温柔，“不是……”她轻轻的摸着孩子的头，越发低沉而温柔的道，“姐姐是鬼迷心窍的魔，是有欲望的人，不是仙子。”

　　孩子有些失望的垂下脑袋，“姐姐不是仙子么……”

　　萧琴琴的手极缓极慢的在孩子的头上似不经意的抚摸，慢慢的叹出一口气，低沉而温柔似睡梦中母亲温柔的呓语，“孩子……你要记住，不是每个长得漂亮的女人都是仙子，也可能是吸人血肠的妖，是迷人心魄的魔；亦不是每个仙子都美丽倾城，也可能平平无奇到毫无特点甚至丑陋到让人生厌……孩子……”一叹收指，缓缓离去，飘飘摇摇，谴倦中略显一抹幽怨的魂，当真如泣如兰，宛若仙子。

　　孩子愣愣的站在原地，直直盯着那好漂亮的姐姐飘渺背影，一脸无辜和茫然。

　　萧琴琴独自于柳泉镇道上行走，被那孩子无故拉住，柳月蓉早已不知去向，她却奇怪一点也不愤怒，抬头了一眼头上碧天白云，牵起一若有若无的笑意，笑若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