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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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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默走进绮巧苑时,曲涟正在溦琪的指导下学女红,她完全不会这个,可是女红对于古代女子十分重要,所以她必须重头学。
溦琪很是不解,“小姐,你一场病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奴婢能够理解,但是为什么把这些技艺也忘了呢?反而是古筝和绘画两样,突飞猛进,让人惊讶。”
曲涟穿过一针,“忘了就是忘了,问那么多干嘛?”
她抬起头,就看到了莺默,便问,“大奶奶那边闹的那么厉害,是出了什么事情?”
莺默道,“出事的不是大奶奶,是大公子。”
曲涟慢腾腾地又穿过一针,“大公子怎么了?”
“有丫鬟在大公子书房里下了不干净的东西,被大公子叫人活活打死了。”
曲涟捏了捏眉心,长时间盯着绣绷,她的眼睛都快酸了,朝远处看看调节了一下视线,收回目光时才问,“这件事情老太君那边怎么说?”
“趣婆婆把各房的管事叫过去狠狠训了一顿,叮嘱要管好各房的丫鬟婆子,特别要注意公子小姐们屋子里伺候的人。不过大公子那边因为发现得早,没有出什么实质性伤害,把丫鬟带去郊外扔了后,这事儿就此过了。”
“哦。”曲涟事不关己地应了一声,扭头去问溦琪,“我这一针怎么都绣不好,你帮我看看。”
莺默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她刚刚似乎看见,小姐听到那句“没出什么实质性伤害,这事儿就此过了”后,冷笑了一下?
打她左脸一巴掌还能支出右脸来让你再打的人,怎么可能会露出那种笑容来?果真是她看错了吧。
曲奕是在第三天的下午,曲涟在小阁楼练琴的时候找来的。他满脸都是能够把空气冻结的冷冰,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是他气得狠了才会有的表情。他对着白渊渟“客客气气”地说,“曲某找小妹有要事要谈,还请先生回避。”直接把白渊渟给轰了出去,大力关上了门。
曲涟正甩着两条腿一脸欢快地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抹复挑呢,边笑边抬头道,“哥哥,我又得了一首好曲,弹给你听……”
“好不好”三个字在看到曲奕脸上的表情后被她给咽了回去。“哥哥,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吓人?”
曲奕看着她的反应,从头至尾的毫不作伪,心头火气不知为何烧得更旺,大步走过去,一把扯了曲涟的头发将人从凳子上拖下来扔在地上,“说,是不是你?”
曲涟又痛又怕,眼眶里续了满眶的泪,“什么是不是我?”她哆哆嗦嗦伸出手去捏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哀求般道,“哥哥,你不要这样吓涟涟好不好,涟涟会害怕……”
这个动作加上这句话几乎是曲奕的死穴,她什么都不怕,不怕打雷不怕天黑也不怕痛,她只害怕他,打她骂她都可以,但是不能不要她。
曲奕的怒火瞬间被浇灭的一半,或者说,如果不是他生出这个怀疑,越想越不对劲,然后气得发疯,估计只要曲涟捉住他的手,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已经把人搂进怀里了。
“你告诉我,那晚你为何没来?”
曲涟不敢起来,就那么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回答,“涟涟当然去了的,只是快到书房的时候,看到了三哥哥,他站在竹林里像是在等人。如果强行过去,肯定会被他发现,结果我等了好久他都不走开,所以只能折返。原想着第二天和哥哥好好解释,可是哥哥院子里一直很吵,我不敢过来,又不知该去何处找你,就拖到了今天……”
曲奕一直看着她,居高临下,听她说完每一个字。曲涟虽然害怕,却是一直看着曲奕眼睛的,在她说那一大段解释中间,眸中无半丝闪烁,她所表现出来的所有神情,和平时没有半点不同。
她没有说谎。
她从没去过药房,哪里得来那么顶级,连他自己都闻不出来的催情香料。她也没有动机,就算知道曲浅帮着他骗了她囚禁她,可是之后一句也没问起过,反而还有感谢的意思,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断定曲浅当晚会出现,然后用这种手段来报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只有十岁,当晚还喝了那么多酒,哪里有能力布下这把计划与巧合结合的这般完美无缺的局?
相同的香料在一个特许能进入内书房伺候的丫鬟屋子里找到,唯一的解释,大概真的是丫鬟胆大包天想要借着香料爬上曲奕的床,没想到却让曲奕睡了曲浅。虽然从头至尾都没让人发现,曲浅天没亮就跑回她自己院子,但是,以后要怎么办?
曲奕痛苦扶额,他从来没有为一件事如此头疼过。
“哥哥……哥哥……”曲涟小声叫着曲奕,“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是有人知道我和哥哥的事了吗?”她的眼睛又这样毫不设防地看着曲奕,一对纯粹到清澈见底的眸子,哪里是曲浅那双哭的肿得和桃子一样的鱼泡眼能比的?
他怎么就把曲浅认成了曲涟呢?还把她给……
虽然过程销魂彻骨,那具青涩稚嫩最后被自己开发到糜烂的身子能够让任何一个男人心甘情愿死在上面,曲奕却一点也不想多回忆那晚连着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事。
“哥哥……”曲涟仍在小心翼翼地呼唤他。
曲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我没事,也不是你猜的那样。”他摸了摸曲涟刚刚被抓到的地方,“疼不疼,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曲涟摇了摇头,却把磕了一大个包的额头贴着曲奕的手心,寻求安慰似的。“哥哥,那你还在生气吗?”
“生,但不是对着你,别怕。”
曲涟“嗯”了一声,想了想,伸手把他的手掌捧在手心,“涟涟会陪着你,所以,你也不要怕。”
曲奕发现她总有办法让自己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而自己对她却越来越没有办法。
夏日白昼虽长,日子在细碎的琐事间却过得极快,眼见着便入了七月,日头一成不变的毒辣,蝉趴在树荫里,连叫也懒得叫了,夜里若是没有冰块,几乎难以入眠。
在这样氤氲着躁动和不安的炎热里,三房的大太太崔嘉仪,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对劲,终于到了爆发的当口。
曲浅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当时差点没生的下来。说她不好养吧,性子温和,知书识礼,孝敬长辈,又生得美丽,挑不出一点错处;说她好养吧,出娘胎时带了病,身子骨不好,一年到头大病小病是家常便饭,不知是不是汤药喝多了,有时候性子倔起来比男孩子还不好管教。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却成天和长房的老三黏在一起,没个体统,怎么说都不改。说的多了也乏了,大多数时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三天两头往外跑,一跑必定是去找曲聪的丫头,从生日宴后就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将近一个半个月没出过门,谁也不见,连学也不去念了。
崔嘉仪一开始没放在心上,直到第四次被赶出来,曲浅仍旧不愿不肯见她,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叫上大夫,带够人手往曲浅的院子来,她今日一定要看个究竟。崔嘉仪下令把曲浅身边的丫鬟全部抓起来,强行撞开紧锁的房门,她看到她的女儿,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个笑起来像芙蓉花开一样的女儿,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缩在阴暗的墙角,捂着肚子,吐得昏天地暗。
她的女儿出问题了,出了大问题。
曲浅有了身孕。
时间不多不少,从她不愿见人那天开始到现在,一个半月。
崔嘉仪疯了一样,抓着曲浅的胳膊逼问,“是谁的!这孽种到底是谁的!是不是曲聪的?是不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和你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曲浅嘴里胡乱嚷着是或不是,瞳孔里的光都是散开的,已经被吓得半疯了。
崔嘉仪不信这件事是曲浅的责任,她只有十四岁!她能懂些什么?
怒到极致了,依旧不忘家丑不可外扬,她和三房老爷找到侯爷和罗绮兰,屏退无干人等,把这件事一说,曲侯爷和罗绮兰差点没气得晕过去。
叫来曲聪对质。曲聪甩了甩袖子,“砰”地一声跪在四位长辈面前,座上四人以为他要坦白实情,正怒火攻心时,却听到他说,“我虽与十一妹亲密胜过其他妹妹,但是我对她从来只有兄妹情谊,日常相处从来恪守男女之别。今日听说十一妹遭遇这等事情,我亦十分心痛,但是为何断定就是我做的?爹,娘,孩儿不服!孩儿冤枉!”
崔嘉仪气得浑身发抖,“不是你,还能是谁!”
曲聪仰起头来,高傲中几乎要带上轻蔑了,“这事如何不去问十一妹?孩儿记得那几日大哥院子里闹了件事儿,颇不消停。爹娘和叔父叔母只晓得怀疑孩儿,怎么不怀疑怀疑最可疑的人?!”
这次罗绮兰是真的气晕过去了。
众人又是灌凉水又是掐人中,总算把人给唤醒过来。罗绮兰拍着胸口痛苦大呼,“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叫过来!”
曲奕比曲聪还要无辜,他一脸茫然,“十一妹什么时候出的这样的事情!是哪个畜生做的这样的事!把他找出来,还十一妹一个公道!”
曲聪看着曲奕的眼睛能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而后者却是一副究竟是哪个畜生干出这等事情的深恶痛绝的表情。
兄弟俩一个演技赛另外一个,两对家长都懵了。曲聪冷冷一笑,“等孩子生出来,滴血认亲,不就知道了?”
曲奕怒斥,“胡闹!”
崔嘉仪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哭得泪人一样,凑到自家丈夫面前,“本就不该有这样的孽种,还要生下来,那还得了!我可怜的浅儿……”
曲三爷早就被骚得没脸没皮的了,“孩子当然不能生。端碗东西给她,把孩子落了,今日的事只咱们几个人知道,断不可多说出去半句。对外,只说浅儿生了怪病,送去城外禅寺修养,等到要嫁的年纪,许个一般人家,嫁了便是。”
这样几句话,就是放弃这个女儿的意思了。
曲聪看着满屋子的人,神态各异,各有所思,各有所哀。这一刻,他只觉得这些人都好生陌生,他对他自己也好陌生。
大家都是一样的虚伪啊。
你不比我更漂亮,我也没有比你更丑陋。
这样一大家子光鲜亮丽的人的面皮下,藏的究竟是怎样的心肺?
崔嘉仪端了药来曲浅的屋子,她曾经用这种药拿掉过自家丈夫在别的女人肚子里留下的许多个种,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把这药送到自己女儿嘴里。
曲浅依旧缩在那个角落里,一闻到重味儿就吐,瘦得都快脱了型了。
崔嘉仪不放弃地问她,那个人究竟是大哥还是三哥,她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哪里还有什么清醒的神智。
她只一个劲儿喊着“哥哥,哥哥”的,可是这个哥哥究竟是哪一个哥哥,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崔嘉仪捂着脸,哭着逃走了。她终究不忍心亲自动手,把药转交给大丫鬟,叮嘱一定要喂下去,还有,一定不要弄伤她。
曲浅喝了药,孩子没了,每日躺在床上,终于不吐不哭不闹,安静了。每日守着她等她身子快些好起来好送出去的人,见她没再闹出幺蛾子,看守的态度也就松懈下来,嘴上却不禁惋惜,说好好的一个小姐,如花似玉的,偏偏就得了这样的怪病,让人怪心疼的。
这日曲浅一觉睡醒了,居然自己爬起来,去箱奁中翻了一套粉紫色的衣裙来,妥帖穿好。她身子极虚,穿了好半天,对着镜子描眉,却怎么也描不好,开口想要叫她的大丫鬟,脑中却模模糊糊冒出一段记忆,她的大丫鬟已经在自己的事情暴露之后,被母亲打死了。
于是干脆不化妆了,只将头发妥帖梳顺,曾经黑亮的头发现在却枯如干草,她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几乎认不出那里面的人是谁。
她从院子的后门溜出来,手里揣了一块圆圆的玉,一步一喘地走到她和曲聪经常幽会的地方。她的运气极好,这一路居然没有遇上什么人。
曲浅跪在那茂密的树丛里,徒手在树下刨出一个坑来,把玉放了进去。
她看着每次等在这里时,曲聪会走来的方向。
她低声说,“这是你送我的,说是定情信物。你不肯见我,我还不了你了,所以,我把它埋在这里。以后你路过这里,只要往这个方向看一眼,玉是有灵性的,它感应到了,就告诉我了。我就知道,你往这里看了一眼,你或许想起了我们在一起时的场景,说过的那些话,我能感应到,我能的……”
一滴眼泪滑出她的眼眶,滴在挖土时弄得又是土又是血的手指上。
“三哥哥,现在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最低贱,最不要脸的人了呢……”
曲浅涕不成声。
曲浅被送出侯府那天,曲涟去花房准备给华姨娘挑两盆安神的花摆在屋子里。她走过穿堂时,远远看到曲浅在两个婆子的护送下,一脸木然的准备上出院的马车。
她突然就看见曲涟了,挣扎着从马车上往下跳,要往曲涟的方向跑过来。
“曲涟!”她大声呼喊,“曲涟!我有话同你说!”
两个婆子摁住她瘦弱的胳膊不让她乱跑,嘴里劝着,“小姐,莫要闹了,快些启程吧!”
曲浅不听,一边挣扎一边继续喊。
“对不起!”她说,“曲涟,除了我娘,这辈子我只对不起一个人。曲涟,对不起!你不要恨我好不好!对不起!”
她喊着喊着就哭了。
“曲涟!”
“曲涟!”
“曲涟!”
曲浅一声又一声喊着曲涟的名字,每个字都带着泪和血,仿佛要吼出她的灵魂。
曲涟消失在穿堂后。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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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浅去了禅寺后一个月,传来消息,这位侯府十一小姐,趁着大家都睡了,半夜偷偷起来,把自己吊死在了屋子里的横梁上。
她深爱的,也说过深爱着她的男子,坟都没给她上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