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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海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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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雪似乎已开始就停不了了,张豫透过窗向外看去,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在院中的空地上。她穿着身并不起眼的青底白纹常服,饶是保养良好,岁月依然在她的脸上留下细微的痕迹,有侍女上前将梨木方几上已经微微发凉的暖炉换下,房内只是一片沉寂,这里的气氛也仿佛受到主人心情的影响而变得压抑。
猩红的长毛地毯上是精美华贵的花纹,一层层绣花棉帘被次第掀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大步踏了进来,张豫听见通报站了起来,她顺了顺自己的衣摆,对走入房间的老人道,“爹,您怎么过来了。”她顺手拿起几案上的鎏金暖炉呈了上去,又吩咐使女去将父亲平日惯喝得茶泡上。
“听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大好,我过来瞅瞅。”张老将军是大宣最为显赫的武将,他须发全白,脸色红润,头发上还散落着些雪花化成的小水粒,之前已经提到过,这位老人可能是大宣最特立独行的父亲了,他招手让张豫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咂口茶,他点了点头,“那小丫头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在这里着急也不是个办法。”
穆西离开之后,每十天就会派人送封信回来,然而三天前却从南海郡那边传来消息,穆西在玉城附近的海域遭到袭击,下落不明。当那个差点从马上掉下来的小厮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体力不支晕倒过去,又过了半天,醒来之后的人才将详情说了出来。
玉城沿海,本来就有海盗出没,他们多是流民,说起来这些人倒也老实而其实力也不可小觑,官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什么人无聊着去玩捉贼的游戏,穆西受邀入城赴宴,不想半路竟遇到这些人,先是被人包围,后面船又翻了,待总是姗姗来迟的官兵们闻讯到来时,船的主人早已不知所踪,海面之上,只漂着件绣着蔷薇的斗篷——正是穆西日常所穿,也不知是为了防御海盗还是什么的,玉城全线戒严,一时竟难出难入,那小厮也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逃回来报信。
其实张豫他们也知道所谓的全城戒严多少是有封锁消息的意思在里面,颜穆西这么大一背景在那里摆着,玉城虽说是荣亲王的势力范围,但他们几个报复一下当地官员也不是不可能,何况穆西不识水性,从翻船上逃生显然有些困难,这也正是张豫他们最关心的地方,而这件事情背后究竟有什么东西,暂时还没有人专门去关注。
张老将军老神在在的喝完一盅茶,“前些日子陛下去东宫看望太子,把我们一干老臣也都带上了。”张豫凝神细听,一月前东宫染病,皇帝亲临探望,这件事还引得不少人揣测,知道父亲不会废话,张豫又为他换了杯子,老人接着道,“当时陛下说到东宫几位皇孙的婚事,顺便提了穆西。”
“啊?”张豫道,“陛下怎么会……”
老人目中似有光芒闪过,他嘿嘿的笑了两声,“女儿啊,说起这些你还不及那丫头啊。”摸了摸脑门,“当时太子妃也在场。这些年王氏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也没少做什么,她当时还夸了穆西两句呢。”
“您是说……”张豫沉下脸来,老者又嘿嘿的笑了两声,“女儿呀,天子无家事,你以为这事情只是你们想查吗?陛下的人都派出去了,太子妃和庄若云似乎也遣了人过去,毕竟还只是找着了一件斗篷,你就安心在家过节吧。”
“万一他们先找到……”
“南海郡可是荣亲王的地盘,你就放下心来吧。”张老将军又笑了两声,“今儿再这茶也喝了话也说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吧,当年我上战场,也不见你这么担心过,你这个女儿呀。”说着站起身来,张豫令人拿过防雪斗篷亲自为父亲系上,送走自己的血亲,张豫立于檐下,良久,她回头对身后的侍女轻声道,“下午回山庄。”
穆西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水,在得知船受到攻击时她就脱下了最为惹眼的斗篷,当所有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到首先坠入水中的锦缎包裹的人形物时她还笑了笑,没想到接下来整个船就翻了过来,而且不断有人向在水中挣扎的侍女射箭,目标明确,衣着首饰越是华丽的人越是焦点,是杀而不是抢,这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不过她之前的那个动作的确为她赢得了一点点时间,这时海上又有风,火把之类的倒是不怎么好用,也不知是运气还是什么的,凭着记忆中那点游泳技巧,她在一块四周下凹的木板下竟然逃了出来。
穆西当然知道自己所谓的好运只是相对那些今晚兴高采烈穿着自己最漂亮衣服而且不会游泳的侍女来说的,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能闻到海水中的腥味,腿部的刺痛告诉她,这里面可能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自己的血的味道,幸好这附近没有鲨鱼之类的,否则死定了,在意识模糊前,她当然没忘记紧紧的抓住浮着的木板。
一身白锦在水中泡的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颜色,穆西淡淡的看了眼正努力让那衣服恢复原状的明月,她乐呵呵的支起身子,“你就别忙活了,弄不干净的。”那白锦就是只能穿一次的东西,怎么都弄不干净,何况又染了血又挂了海藻,摸上去都刺刺的。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被救了上来,玉城东边是有很多这种小渔村,这家的女主人就叫明月,是个爽利大方的少妇,皮肤稍显黝黑,明亮的眼睛干脆的个性,可惜她丈夫早死,不过跟女儿过日子也算是和乐融融,最重要的是这人善良呀,把颜穆西从腥咸的海水中捞了起来,虽说主角不死,穆西那伤口再泡泡估计就残了,总没人想看着她坐着轮椅去跟人家抢地盘抢银子吧。
“你当这玩意儿还能穿呢,我捉摸着可以弄干净了当抹布呢。”明月抬起头看着脸色尚显苍白的年轻女子,“我说你运气怎么那么背,小时候跟家人走散也就罢了,还能把腿伤成这样,幸好没大问题,不然我看你下辈子怎么过。”
“明月,上次那串珠子都出手了吧。”穆西笑看着明月的小女儿奔向自己的母亲,少妇擦了把汗回过头,“当然,我还是拆开卖的。”南海郡盛产珍珠,那种货色只能算中上等,怎么着也不会惹人注意,忘了说,穆西现在的身份只是某个不幸遇到海贼的普通人家的女儿。
明月一边逗弄着才六七岁的女儿阿茵一边说道,“还好还好,只是你这伤需要静养,你就先不用下床了,怎么,还想在我这儿住一辈子?”
穆西仰头,“我倒是想啊,”叹了口气,“阿茵,到我这里来。”穆西一本正经,“就快过年了阿茵想要什么?”她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伤口隐隐作痛,她现在根本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这里还算安全了,她看着双眼清澈的小孩,帮她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细细理好,“明月,快冬至了不?”
“你才知道啊。”明月用一种你就是这么笨的眼光看着穆西,“昨天进城还听说皇帝派了那个孙子来玉城了,黄榜都贴出来了,满街都在议论,说的叫什么代天巡视。”
穆西一直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她抬了抬头,“谁啊,这么大动静,不会是来过冬的吧。”
“这些王孙公子的,你说都要过年了怎么还让人出京了。”明月话中不无疑惑,“听说还是东宫嫡子,叫什么来着……”等她再转过头去才发现大伤未愈的人已经睡了过去,这时阿茵好奇的问明月,“姐姐怎么了,她会不会像阿爹一样……”
“姐姐她累了。”明月的脸上出现一丝忧伤,“阿茵先去一边玩,帮姐姐把被子盖上,我去看看药怎么样了。”海风呜咽,瞬时便吹干了她险些掉出来的那一滴泪。
穆西并没有睡着,只是精神不济,她合着眼,细细回想这一连串的事情,当时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可是他们是明明下了杀手的,这到底是谁指使的,而这个渔村距玉城那边也有不短的距离,根据那晚的风她怎么着也不会从那里漂到这边,要说明月是谁派来的人吧,那她演技未免也太可怕了吧,她慢慢思量着到底是怎么到这么个地方的,没多久竟真合上了眼睛。
时近年关,穆西的伤口已经恢复的很好,有时她也陪着阿茵在附近的镇子上逛上两圈,阿茵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近,镇上人家都以为这是明月的亲戚,有几个热情的三姑六婆还上前打听她年龄几何家在何处,不过这样就是这样简单的日子穆西却觉得很是惬意,一种到达这里之后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萦绕在心头,有时她甚至想要不要就这样在这里住下去。
“姐姐,你是要在这里长住么?”阿茵一只手拿着跟糖葫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穆西,生怕她就这样跑了。
穆西低了地头,“如果能在这里过完年我就永远在这里陪着阿茵好不好。”她的声音异常温柔,满足柔和的笑容出现在清雅的脸上,只是淡淡的一句承诺,却温暖如春,让人不由得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