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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金銮殿上已经维持了不短时间的沉默,陈祁站得笔直,目光无畏地与俞言对视着,两人眼神交锋数个来回,谁也不退让。
史云满头大汗地吊着眼角向乔赫打眼色,乔赫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史云急得跳脚。我操,这小陈探花都快被长公主扒皮油炸吃下去了你们这些老不死的还只顾着看戏!!
而被文臣们惦记着的小陈探花则是镇定的多。陈祁与长公主目光胶着,双方都不是泛泛之辈,都试图从对方眼睛里挖出些什么,结果短时间内似乎双方都无法破防,俞言在心里暗哼一声,先别开了目光。
“陈主司提议之事滋事重大,今日早朝就先不讨论了,还有谁有事要奏报,速度。”俞言说罢一甩袖又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个小宫女端着一杯茶恭敬地递上,俞言接过,揭起茶盖轻轻地拨动茶叶,就这样端着也不喝,眼神直直地盯着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弹的陈祁。
皇帝见两人之间的气势剑拔弩张,只好出来当和事佬。
“陈卿归队吧,你的奏折容朕再仔细想想。”
皇帝都发话了,陈祁自然不会违抗,便顺从地回到了队列。
于是早朝继续,每个人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只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不再提起一切跟军资有关的事物,深怕触了长公主和皇帝的霉头。
近年来最压抑的一次早朝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了,直到皇帝和太子起驾离开金銮殿,众大臣还没从那阵紧张迫人的威压中缓过来,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快步离去。
陈祁照常跟在史云身后准备离开金銮殿,刚走到门口时,却被一个声音喊住了。
“陈主司请留步。”
陈祁闻声回头,就看到俞言身边跟着宇文豫和另一个禁军军官,正缓步向他走来。
“长公主殿下。”史云老狐狸赶紧上前一步挡在陈祁面前,躬身行礼,维护之意尽显。
长公主点点头算是回礼,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越过他直直的看着陈祁,说道:“史尚书好久不见,你先回去吧,我和陈主司有些话想聊聊。”
“但是这……”史云还想分辨一二,却被陈祁拉住了衣摆。
陈祁从上司身后走出来,恭敬地向俞言行了一礼,不紧不慢地说道:“长公主有事想与臣聊聊,臣自是奉陪的。”
俞言迎着陈祁淡然的目光傲然一笑,对身边的宇文豫和那个禁军军官吩咐道:“你们送一送史尚书,我和小陈大人在周围走两圈。哎对了,啊豫,你……”俞言压低声音吩咐了宇文豫几句,宇文豫点点头,领命而去。
而那个禁军军官则是强势地向史云一抱拳,做了个请的手势:“史大人,您请。”
史云没办法,只能提心吊胆地被那军官‘送’出了宫门。
直到身边的文武百官逐一走了个干净,俞言才慢悠悠地开口:“小陈大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讳呢。成天跟着我父皇他们小陈探花小陈探花的喊,我觉得奇怪得很。”
陈祁低着头,恭敬地答道:“回长公主话,臣单名一个祁字,字朝君。陛下喊臣探花郎真是太抬举臣了,臣甚感荣幸。”
俞言这次没有打断他,就由着他文绉绉地打完官腔。
“陈、祁。嗯,好名字,至于字嘛……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陈祁笑了笑,未答。
俞言也不去深究这个,反而抬脚往殿外走去。陈祁跟在她身后三步的距离,随她一起出了大殿。
大禹的皇宫规模不大,禹京原本是前朝的国都,皇宫自然是按照标准的皇室宫殿群规格来建造,但大禹立国之后一向崇尚节俭,而且大禹皇族戎马征伐,人口死亡率高出生率又低,常驻人口一只手数的过来,这就造成了偌大的皇宫大片宫殿空荡荡,无人居住,所以上一代帝王直接就将皇宫缩了好几圈,那些废弃的宫殿群就改建成了六部的常驻办事处,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宫殿面积浓缩了,但守备力量却更为紧密,陈祁跟着俞言走过的几条长廊皆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兵,负责皇宫守备的禁军个个精兵轻甲,目光坚毅。这个方面来看,大禹真不愧是军旅起家的军事大国。
陈祁还在琢磨着禁军站岗的规律时,俞言已经停了下来,两人走着走着竟然来到了月湖的湖心亭。
陈祁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湖心亭位于月湖的中心,远离周围的宫殿和长廊,在这里谈话被有心之人窃听的可能性非常小。
她要是当场翻脸把我丢下湖去也不会有人听见我呼救吧。
陈祁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心下一晒。
“你在想什么。”俞言忽然出声,打断了陈祁打量四周的目光。
陈祁拢着袖子,微微一笑:“臣在想,此处风景甚是优美,环境也是静谧宜人,皇宫当不愧是这世上最为美丽的地方。”也是最致命的地方。
俞言歪歪头,脑后扎着的发带被风吹起混着乌黑的发丝披到了胸前,她手指抚摸着腰间的玉牌,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小陈大人还是没明白我的行事风格啊,大家都说你聪明绝顶,我倒是有些失望了。”
陈祁一拱手:“长公主殿下此话怎讲,臣哪里敢当得起这等谬赞。”
俞言探究地看他一眼,也懒得跟他绕圈子了。
“你想裁我的军。”
陈祁:“长公主此话差异,臣上奏之事事关国政,哪里是裁减谁的兵马这么针对性,四境军阀兵马数十万,每年耗费……”
“哎,新人就是麻烦……”俞言无奈地叹气,挥手打断他的官腔。
陈祁张了张嘴,乖顺地停了下来。他这回倒是不觉得意外了,难道说话被打断也能成为习惯?
“挑重点说,用一句话概括,多一个标点符号我就把你丢下去喂鱼。”俞言拂了拂衣袖,说道。
尽管陈祁做了很足的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长公主的行事风格哽了一下。
没办法,他一介文弱书生怎么能跟拼杀沙场数十年的武将拼:“削减军资只是裁军归民的第一步不针对任何一个军阀和任何一位军官只是为了达成村落有壮年劳动力城邦有足够的青年活动人口而已。臣说完了。”
俞言咧嘴一笑,伸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诶,这就对了嘛,打那些个没屁用的官腔有什么意思,有话说话有事说事挑重点的说这不就很快完事了吗?”
陈祁表面上温和地笑着,心里早已翻了个天大的白眼。长公主也一样,笑嘻嘻地拍完陈祁的肩膀,心里早就开始问候陈祁的祖宗十八辈儿。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心里都稍稍有了一些底。
俞言背着手,眼神看向着寂静无波的湖面,声音淡然:“我要是不裁呢。”
陈祁:“为人臣,就是要用正确的观点来辅佐帝王,长公主出于私心不愿意裁军,那臣也只好想尽办法来说服您了。”
“出于私心?你就知道我的私心?”俞言都被这丫的气笑了。竟然拐弯抹角地说她肆意妄为?!
陈祁拢着袖子不言语,眼神虽平静,却暗含倔强。
俞言忽然低头一笑,道:“好,你说我出于私心,那我们就来论论我的私心。”
“小陈大人是否知道,我大禹的兵士们是几岁应招入军的?”
陈祁答:“大禹历法规定,凡无爵位或功名在身的平民及其官僚男性子弟,年满15岁就需服兵役三年,三年后可退役或继续服役。”
俞言:“很好,15岁。他们15岁就被应征入伍,人生最黄金的学习时期都在兵营里度过,直到18岁服役满3年才准许退伍,而在兵营里,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留在军中继续服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陈祁垂下眼,没有答。
俞言嗤笑一声:“那是因为在他们人生的黄金年龄段里,他们每天学习的,接受的,都是如何去当一个兵,如何服从命令和战胜敌人。如果战事紧急需要他们上战场,那么他们很大一部分人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和对人生观价值观的建立都会来自战场。战场是个什么地方可能小陈大人不太清楚,对我来说,战场是一个巨大的棋盘,我以兵士为卒将为炮,家国千秋则为帅,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豪赌;而对于普通兵士来说呢?”
俞言一步一步的逼近陈祁,两人之间的距离短的只剩半步。俞言个子在女性中也算高挑了,但走近后却只到陈祁的鼻底。
她压低声音,嘶声说道:“对于普通兵士来说,战场,就是一个修罗地狱,军令之下,他们只能往里冲,没得后退,没得牵挂,功名利禄全部抛开,只剩下厮杀,只有杀敌与被杀两个结果。在这样的地域里走过一圈之后,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之前的平凡之心了。他们手里染满鲜血,肩上背负着家国血仇,这样的一群人,如果走出了军营,他们甚至不能再度融入这个我们军队用尸体堆出来的太平盛世,他们再也回不到一开始的生活,只有军营里与他们一样境遇的兵士们才能接纳他们,所以他们很清楚,他们最终的归宿是在哪里。”
俞言抬起脸,与陈祁暗含风暴的双眼对视,两人的目光里仿佛有电闪雷鸣闪过,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最终只能当兵,别无选择。”
陈祁瘫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不回话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俞言说完,退开两步话锋一转,语气轻快:“而且我猜你也不是真的想裁军吧。现在的神州格局也只是暂时稳定而已,内忧有诸国纷争,外患有西洋列强,大禹还没有到必须裁军的那个时候,你这个时候提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陈祁闻言,正要反驳,却被俞言抢了先。
“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俞言翻身坐上围栏,两条腿放在外面晃晃荡荡。看背影就像是一个豆蔻年华的俏皮少女一样。
陈祁连忙说道:“长公主何出此言,臣从未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大逆不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我认为你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俞言头也没回,伸手拿了点亭子里备着的鱼食,往湖里撒去。
俞言丢了几把鱼食,巧笑倩盈地回过头对着陈祁笑道:“不能因为我超可爱,你就欺负我啊,小陈大人。”
陈祁一懵,顿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好。
俞言也没理他,自顾自地丢着鱼食,月湖里的锦鲤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争夺食物,红红黄黄煞是缤纷多彩。
“你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啊,我刚回来就在朝堂上公然与我对峙,看来那些老东西这么宠你还真有点道理。并不是每个文官都有你这般胆识敢与我正面相抗的,这一点上我舅舅说得对,你不像个文官,倒像个武将。”
陈祁听闻,心中一颤,面上却不动神色,只是拢着袖子低头不语。
俞言歪着头嘀咕了句:“算着时间,也该来了……”
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闯了进来。
“言帅,它来了。”原来是刚才领命而去的宇文豫。他怀里捧着个护甲,快步走过来侍候俞言套在手臂上。
俞言任由他为她套上那个用厚厚的棉裘制成的护甲,手搭凉棚向天空张望,不一会儿,她眼前一亮,双指放在唇边响亮的吹了一个口哨。
陈祁正在奇怪她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就听到天空传来一阵嘹亮的啸声——
一只个头不大却精壮漂亮的白色背毛脖颈双翼呈斑点花纹的隼一只爪子逮着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它金黄色的眼睛瞎了一只,却毫不影响它的英勇,雪白的隼鹰拍打着翅膀落在俞言带了护甲的手臂上,耀武扬威地把爪子上抓着的……信鸽?!递给主人,一脸的邀功。
陈祁一看那眼熟的雪白信鸽,心里咔擦一声。
俞言宠溺地与那雪白的隼鹰蹭蹭脸颊,收下了那小勇士为她抓来的雪白信鸽。
那信鸽一看就知训练有素,被人抓在手里一点都不怕,反而很自然地伸出一条腿,而那条细瘦的红爪子上,正绑着一个小信筒。
“布卡好孩子,去啊豫那呆着,乖。”名为布卡的隼鹰颇为通人性,鸣叫两声就自觉地展翅飞到宇文豫套着甲胄的手臂上蹲着,低下头整理羽毛,不吵也不闹。
俞言手里抓着那只鸽子,撑着栏杆一跃而下,缓步走到陈祁面前。陈祁拢着袖子,不言不语,黑色的眼睛里暗沉一片。
俞言勾着笑,在陈祁面前停下了脚步,她虽然面带笑意,眼中却有阵阵风暴在酝酿。
“看到这只鸽子没?”
陈祁扫了眼那信鸽,不语。
俞言咧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吃掉都不给你。”
说完抱着鸽子越过陈祁就走了。宇文豫急忙带着那隼鹰跟上去。
陈祁飞快地回头,目送着那个披着暗红色亲王制式银龙纹外袍的女人离开,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她只是……单纯的示威??
用这种方法?!!
现在满脑子乱麻的陈祁只想一跃而下跳进月湖里冷静一下。
那女人的逻辑到底长什么样啊?!!!九曲十八弯的迷宫吗?!!!
你要裁我军,我就炖了你的鸽子。
撕逼真是一件体力活。
也是心疼陈祁,书生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偏偏这个兵还要命的官大压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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