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潜虽伏亦孔之炤 ...
-
我与襄嫔平日很少接触,最多也就是见面请个安、问个好。这三更半夜的,把我叫到这儿来,是干什么?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刚到宫门,就看见不远处的马太医背着双手在门口走来走去,不时还抬头望望。我一看见他,便知道大事不妙——这老小子果然还是把我给抖落了出来。他一看见我,却如释大赦般地朝我奔来,迭声道:“哎呀,福晋,您可来啦!”抬眼又看见我脸上挂着寒霜,自知我必然是气恼他不遵守约定,便嗫嚅道:“福晋,奴才……奴才但凡有一些些儿法子,也不会说出您!”又道:“皇上说,若有闪失,定取奴才性命呀!奴才上有高堂,下有……”
“不要再解释了,现在不是已经成了‘若有闪失,定取福晋我性命’了吗?!”我虽然已经气急败坏了,但是头脑清醒的很(不清醒不行呀,现在是玩命的时候了):既然老康同意马太医的建议,宣我进宫,说明他相信了马太医的话;既然他相信我可以能马太医所不能,我要是失败了,必得落个不尽心尽力甚至欺君妄上的罪名,要是成功了,兴许还能有回转余地?
进到房内一看,襄嫔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用手一摸,胎儿较大又是臀位产,再耽搁一阵就会缺氧。情况紧急,迫不得已,只有施行会阴侧切术。在妃嫔身上,而且是隐秘地方动刀,后果会是什么,已经来不及考虑了。
我叫马太医按着我教他的规矩进行消毒,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看着这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子,心里也觉得怜惜。在这个时候陷入昏迷是很危险的,于是我叫旁边侍奉的宫女跟襄嫔说话,务必保持她的清醒。
等我把孩子取出来一看,果然是个肥头大耳的小宝贝。我便大声对襄嫔道:“娘娘,是个小阿哥!”襄嫔一听,喜极泪泣,道:“不枉我受这许多苦!”
事儿一完,我心想着,赶紧溜吧。不过,为时已晚,老康已经遣人来,宣我到养心殿说话。
来到养心殿,太监通报后,便宣我进殿。我一进殿便赶紧跪下,磕头请安。康熙自顾写字,也不看我一眼。我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才听见康熙以悠闲的语调说:“起来吧。”
我站起来,仍是把头低着,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
“十三福晋,你在御书房里当了这么些年的差,朕居然不知道你还有这许多本事。”
听康熙之言,莫非他认为我是在欺君了?我赶紧又跪下:“奴婢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奴婢自去年夏天摔伤后脑以后,就不记得以前好多事了。望皇上恕罪。”
“哼!”,康熙如炬的目光投向我,仿佛要把我的心思看透。我赶紧作出一副缩手缩脚、诚惶诚恐的样子。
“朕知道你摔伤的事,竟如此之严重吗?”又是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刺向我。
“奴婢不敢妄言,确实失去记忆了。”
“就算你失去记忆,那么你以前为何不向朕禀报,那也是欺君!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为老十三侧福晋接生的事么?还有量旗杆的事!”我自以为潜伏得也有一定深度了,结果全没逃过这老狐狸的眼睛,今天终于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直接揪出来。
唉,真真是“潜虽伏矣,亦孔之炤”。没办法,还是只有不断磕头,不断口呼“皇上恕罪!”
“说了半天,都是朕在说,你就用几句‘皇上恕罪’来敷衍。朕的话你一句也没回!说说吧,你是如何习得这些本事的?”
“奴婢、奴婢忘了……”
“忘了?你的意思是,忘记如何学会这些异术的了?”康熙的语气已经十分严厉了。
我不可能说出事情真相,又没有足够的急智来编一套令人信服的谎言,于是只能使出无赖的手段——一口咬定自己全部忘记了。
康熙勃然大怒,道:“好,你既然抵死不说,那就找个清净地方——好好想想清楚吧。”说完命太监将我带走。
我赶紧跪下,康熙轻蔑道:“哼,反悔了?”
“回皇上,奴婢斗胆,望皇上恩准让奴婢和马太医说说襄嫔娘娘生产以后的护理之事。”
康熙瞟了我一眼,又转向了身边太监,略一点头,便走出殿门。
过了一会,马太医来了。他一见我跪在地上,他也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福晋,是奴才害了您呀!”
既然老康早已从眼线口中得知我为敏柔接生之事,那么马太医说与不说都没多大分别,我又何苦怨他?“不说了,不关你的事。我把襄嫔娘娘生产以后的一些护理之事给你说说。记住,若是娘娘有个好歹,你我全部玩完!”
马太医频频点头,找来纸笔,我一边说,他一边记。说完以后,马太医悄声道:“福晋放心,奴才定会给十三爷报信儿!”
我苦笑一下,这事儿够呛。不过我还是真心诚意的给马太医道了声“谢谢”。
这时,一旁恪尽职守监视着我的太监咳嗽了两声。如此做作的咳嗽声,是在提醒我——应该去面壁思过了。
于是,我故作轻松地对马太医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还得接着睡觉呢!”马太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像泄了气的皮球——缩肩塌腰低着头,不再言语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估计此时已经是半夜一两点钟了。我随着太监出了养心殿,他拎着一盏灯笼,不紧不慢的为我领路,始终与我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
十月的北京,俨然是深秋了。黑黝黝的天空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半夜里“呼呼”刮着的风,不但吹得灯笼里的火苗忽明忽暗,也吹得我吸溜着鼻涕,瑟瑟发抖。除了风声,四下再无半点动静。那刚才还大声咳嗽的太监,现在却变成了猫一样的生物——走路的脚步声竟然消失了。
在寂静和黑暗中,我经过了西六宫的长街,在皇宫里一路九拐十八弯。若不是打更的梆子声适时响起,我真疑心自己是在随着地狱的使者,一路进入无边暗夜之中的阎罗殿。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不止。在这样的压抑和焦虑中,我逐渐丧失了对时间的估计和判断。总之,当太监领着我来到咸福宫后殿的一间小屋时,我才略感放松。起码我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周旋。
这个时候,领我来的太监尖着嗓子喊道“人呐?人呐?死哪儿去啦?!”在夜深人静之时,这尖利的嗓音自然显得格外的刺耳。
很快,便有两名太监慌里慌张地从左边侧屋跑了出来。他们来到我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异口同声的说:“奴才听候主子吩咐!”
我转过头,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领我来的太监。那太监哪里敢与我对视,他喝令职守这里的小太监道:“这位是十三爷的福晋,你们好生伺候着!若有半点不周到,仔细你们的脑袋!”小太监唯唯诺诺的应着。
我听到自己被这样郑重而谨慎的介绍,又想到自己晦暗的前途,不由得从鼻子里面闷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大步迈进房门。
说是小屋,也就是相对我在十三府的住宿条件而言。其实,这屋至少也有四五十平方米,收拾得也挺干净,各项设施一应俱全。很明显,这是一间维护得很好的屋子。也许是时刻为我这样面壁思过的人准备着的吧。
我一头倒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禁哑然失笑:如何收拾这混乱局面呢,坐以待毙?还是垂死挣扎?或取康熙念着我为襄嫔接生有功,饶我一命?恩,这也未可知。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过了两天,还是没动静。看样子,我的命运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转机。而我对女儿的思念已是日胜一日。我想万一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话,要怎么办呢?站在桌前,我想给她写封信。虽然她现在看不懂,但总有一天会明白。
我拿起笔,心中虽有千言万语,笔下却不知从何说起,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门口传来轻轻的一声咳嗽,我赶紧抹去泪水。抬头一看,竟是十四。他斜倚在门柱边,以探究的目光注视着我,叹气道:“你究竟为了何事,被皇阿玛囚禁于此?”
我不愿意将自己哭红的眼睛暴露于人前,便将眼光掠向窗外,答:“为了我忘记的事。”
“皇阿玛不准任何人来看你。额娘给你求情,皇阿玛也大怒,不准任何人给你求情,也不说原委,只说你是欺君妄上。”
我也不说话,过了一会,才回答:“既然皇上不准任何人见我,十四爷就请回吧。免得沾惹是非。”十四着急道:“我于这里看守的太监有恩,遂悄悄地来见你。你好歹倒是说说怎么回事,大家好想个办法搭救你呀!”
怎么说?我就是因为说不清楚才遭囚禁的,叫我如何解释?十四看我闷不作声,又道:“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例如,带个信儿什么的?”
我想兴许他可以帮我把信带给女儿,便急忙说:“帮我带信给我女儿!”
说完,便拿起笔,还没想好从何说起,泪水就又扑簌簌的滴落在纸上。想到十四还在旁边等我,不论如何也得提笔。于是就从自己和女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写起,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四、五页纸,可总觉得话还没说完。没办法,只得强自停笔,把信交给十四,“谢谢你,一定把这信交到她阿玛或是我的婢女小菟儿手上。”
十四接过信,随口一问:“没有给十三哥的信吗?”
我疲倦的摆摆手,什么也不想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这样的夫妻本来就是靠利益结合在一起的。只希望他能善待孩子。
十四走了,我又躺回床上,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死了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回21世纪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等死还是该等回家。
过了一会,有个太监进门来,拉长了声调,道:“十三福晋兆佳氏,皇上宣你乾清宫见驾。”
我随他来到乾清宫,康熙端坐在龙椅上,我赶紧跪下。
“襄嫔,已经见好了。”停了一下,他又说:“你随我来看看。”
我便尾随其后,步出宫门。康熙指指前面的开阔空地,道:“你看看那是谁。”
这时正值正午,太阳挂在正当空,明晃晃的。我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有一个人跪在地上,可是看不清楚是谁。
“老十三,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
我揉揉眼睛,眼里竟然腾起雾气。可恶,什么都看不清楚。
“前日老十三同你阿玛一道进宫,说了说你以前的事。你阿玛说,你自幼体弱多病,后来幸遇得道高人广德道长收你为徒,所以8岁便外出修行,直到13岁进宫选秀前才回来。你会的这些东西,必是从你师父处习得,还说你一定是把这事也忘了。”
“奴婢确实不记得了。”
“朕倒是没有想到——你有这等奇遇。如此说来,恐怕广仪道长与你也有些渊源了。”康熙又道:“朕与广仪道长素有深交,道长仙风道骨,自有神通之处。不过你师父也很高明,算学、医术都很在行嘛。可不知你还习得什么神通?”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只得回禀:“奴婢当日为侧福晋接生之时,也是情急之下,不知怎的就记起来这些事。至于其他的,实在没有了。”
“也罢,看来,你是急中方能生智。回去吧。”
“皇上,十三爷呢?”我脱口而出。
“朕已经下旨叫他回去了。”
叩谢皇恩,正准备闪人,康熙又道:“慢着!你这丫头,身上秘密太多。朕不管你是什么人,但凡你有半点不轨之心,朕定不饶你!”
“奴婢明白。”我恨不得自己可以缩在乌龟壳里,再也不用出头露面。
康熙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