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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Vol.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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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讲厅临时布置成的舞台。
明晃晃的灯光,不顾一切地倾泻下来,将台下那一双双专注凝视的眼瞳,映得发亮。
舞台上,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似乎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注视,虽是勉为其难地昂着头,目光,却仍有几分羞怯的躲闪。
“大家好,我叫田汐宛,接下来,将由我为大家演唱一首《你喔!》……”女孩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了天大的决心般地说出走上舞台后的第一句话。
音乐的前奏,欢快地响起。偌大的厅堂,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有人尖叫,有人条件反射地竖起荧光棒。
女孩在心中默数着音乐的节拍,慌乱的眼神,从观众席上方匆匆地掠过。
没有注意到,离她最远的角落里,有一个男孩,用深情而忧郁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她的方向。
“夜已深,梦乡都掉进了天堂……”女孩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怯怯的,将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安静轻缓。
“你的脸,悄悄埋进了棉花糖……“舞台上的聚光灯,一盏一盏,顺次点亮。女孩雪白的双手握紧了银灰色的话筒,仿佛正努力地克制着某种情绪,原本白皙得有点透明的脸颊,羞涩地被染上淡淡的粉红。
“红耳朵,善良跟着发烫。你的心,全世界最美。Lalio——”女孩清纯澄澈的大眼睛,在观众们迫不及待追随的目光中,有节奏地闪动。
原来他的宛宛,歌声也是那么好听,像刚刚做好的棉花糖,香香的,甜甜的,软软的。
角落里的纪统伟不自知地迷失在舞台上的汐宛那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里,嘴角,泛起一抹幸福的笑意。
“喔你喔你喔,我的宝贝,喔你喔你喔,天真无邪,你喔你喔,有点腼腆,喔你喔你喔……”仿佛已在自己的歌声中找到勇敢的理由,女孩挣脱出那种喉咙发紧的感觉,任自己清甜可爱的嗓音,软软地飘上云端。
“喔你喔你喔,快盖上被,你喔你喔,乖乖入睡,喔你喔你,喔啦…啦……”被女孩用一个可爱的蝴蝶结在后脑偏右的地方扎成一束的浅褐色长发,随着女孩轻轻摇晃的动作,顽皮地甩动。
台下微弱的灯光中,有人高高地举起双手,用力地击打出清脆的声响。
然后有涨潮般汹涌而突然的掌声,如梦初醒般地被带起。
她,听得到吗?他的心里,永远只为她响起的掌声。
她,会原谅吗?如果她知道,他多么想亲手为她拍打出最响亮的赞许。
“你喔你喔,我的宝贝,你喔你喔,不能欺骗,喔你喔你喔,你最纯粹,喔你喔你喔……”女孩轻灵的声音,渐飞渐远。
台下七彩闪亮的荧光棒,挥舞成耀眼的一片。
规矩的喝彩声,有意的起哄声,趁乱使坏的喧闹声,响成另一首即兴的乐曲。
“喔你喔你喔,不能欺骗,你喔你喔,你最纯粹……喔你喔你喔……喔啦啦啦……”音乐声在女孩轻柔的哼唱中渐渐停止。
照明灯迅速地亮起,女孩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向面前的观众们,深深地弯下腰去。
比先前更猛烈的掌声,在女孩谦逊的谢幕中再次爆发。
在“宛宛,宛宛”的喊声中直起身,女孩的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喜悦,一闪一闪地发出透明的光芒。
坐满了观众的演讲厅。
所有的人,都在鼓掌。
除了他——
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男孩,面容苍白,神色仓皇。
在霹雳般阵阵炸响的掌声中,迟迟未抬起过双臂。
她的目光,穿过所有惊叹与艳羡的表情,望进他隐匿深邃的眼睛。
他也望着她。
赞许,鼓励,歉疚,忧伤……他将这一切她读不懂的情绪统统呈现给她,然后静静地,低下头去。
将手中的话筒交还给主持人,然后带着淡静的笑容缓缓走下舞台,汐宛的脑中,依然停留着她的目光穿过所有惊叹与艳羡的表情,与他慌乱无措的眼神相互交汇的那一瞬。
他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里,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将赞许,鼓励,歉疚,忧伤……这一切她读不懂的情绪统统呈现给她,然后静静地,低下头去。
“宛宛……”即使是避开她的目光深深地埋下头去的那一刻,他依然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
她的目光,穿过那么多的人,然后停在了他的身上。为什么,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喜悦?
他宁愿永远被她忽略,宁愿一辈子活在她的目光所无法到达的角落,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就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她好奇的注视下担心,恐惧,自卑到无地自容,只想远远逃开。
就好像只要一眼,她就能看透,他埋种在心里,210天的爱。
那些卑微的,渺小的,无望的爱。
他……是谁?她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吗?
在观众席中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汐宛咬着手指,细细地分析着自己在那匆匆的一眼中嗅到的,此曾相识的味道。
那个他,皮肤很白很白,白得有些脆弱,有些病态,像一朵刚刚舒展开花瓣的白色水仙花。
那个他,目光深邃而忧伤,像被囚禁在枯井里的青蛙王子,等不到那个能为他解开魔咒的公主。
那个他,有一张美丽得像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纳瑟斯的脸。
纳瑟斯。
原来,常常在她梦中出现的那个美丽的少年,竟是他吗?
那个骑着白马,会为她弯弓射下一颗星星的王子。
那个穿着长靴,穿梭于她的梦境的俊美少年。
竟是……他吗?
他真的就是她梦中的纳瑟斯吗?
回过头,汐宛兴奋得发光的眼睛,试图搜寻到那个与她梦境中的美丽王子长相酷似的漂亮男孩更多的信息。
却失败了。
就像无数此极不情愿地从梦中醒来时那般,他消失了。容不得她再多看他一眼,多吻他一遍。
“不,不要,纳瑟斯,等等我……”汐宛喊着纳瑟斯的名字,一阵轻风般卷过演讲厅的过道。
空气中留下少女的迷梦般淡淡的香气。
她在演讲厅外几十米的地方与他的背影重逢。
“纳瑟斯,等一下!”汐宛飞快地跑到他的面前。勇敢决绝的神情,像拦下一辆满载的大货车。
汐宛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样坚定地选择向前奔跑,而不是向左或向右。仿佛有他有意遗留在梦中的熟悉的味道,紧紧地缠绕住她只想靠近他的脚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的那个被高高的轮椅背遮挡成残缺的片断的背影,能让她那么肯定地相信,他就是她要找的那个王子。虽然他并没有以她梦见过的任何一种形式出现。
就是那么肯定。所以她就那样冲动地挡在他的面前,要他为她留下。
她,都知道了吗?
知道那190封字迹丑陋的情书,都是他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知道他就是那颗卑微暗淡的小星星,毫无自知之明地试图高攀上她圣洁的爱情。
也许他……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堪入目。
那么她,为什么要将他拦下呢?她会当面羞辱他,告诉他,他这只残废的癞蛤蟆,不配与她的世界有任何的交集吗?
是,他知道。他知道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过分。毕竟,是他天真的爱恋,太不切合实际。
他不配喜欢她,只配永远地躲在属于他的那口枯井里,虔诚地仰望着有她的天空。
被他这样差劲的人喜欢,对她来说,是一种很大的困扰吧?
慢慢地从两侧的轮子上收回自己的双手,放在两条没有知觉的腿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统伟低低地埋下自己的脑袋,不让汐宛看见,他落进了尘埃的眼里,有着怎样脆弱的伤痛。
“我想认识你。”虽然他的逃避,让她产生了自己被排斥的错觉,她还是咬着牙,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我叫田汐宛,04届9班的学生,你呢?”
“我……”统伟惊异地抬头,看看她清澈闪亮的眼睛,看看她真诚友好的表情,再看看她向他伸出的右手。
那是一双多么纤细灵活,温柔白皙的手啊,像温润的白玉,光滑细腻,却没有因它的美丽而施予观赏者任何的压力。
他怎么会不想,握住这只手,握住她手中那一捧美好得像是偷来的幸福。
可是……他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
他怎么能,让她看见这样的自己?
“我……我叫纪统伟。”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了她的脚下细细的尘埃里。
“怎么?不愿意和我握手吗?”汐宛清甜的嗓音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分倔强与不甘。
“不,不是……”深深地内疚于自己不小心给予汐宛的伤害,统伟艰难地举起自己的右臂,努力地控制着那只一向不太听话的手,试着伸向汐宛已经因为长久的等待开始微微发抖的手掌。
那只手,那么软弱,那么僵硬,不争气地蜷缩着,将他仅剩的尊严,也无力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你……不屑与我认识就直说好了,何必这样敷衍我!”那只艰难移动着的手臂,在汐宛愤怒的重重一击下迅速地跌落,撞在银色的金属扶手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对不起,打扰了,再见!”汐宛羞恼的表情,变成一道转身欲走的背影,变成他眼中害怕失去的狂乱。
“你……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想和你握手,只是……我的手,不太方便……对不起……”他解释得小心翼翼,仿佛不能与她握手,本就是他犯下的错。
手……不太方便……?
汐宛转回身,凝滞的目光,在他依然不自然地蜷曲着十指的手上久久地停留。
这真的是她的王子吗?
她的王子,不是常常骑着白马带着她一同飞驰,不是常常握住她柔软的手指,教她跳优雅的宫廷舞蹈吗?为什么她看到的他,却是个被禁锢在金属轮椅上的伤兵,这样憔悴,这样瘦弱。
她的王子,不是有着强健有力的手臂,能将她一把抱起,快乐地转圈,不是能将沉重的银弓,拉成饱满的半月形,然后为她射下,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吗?为什么她面前的他,连与她握手都办不到?
她是不是认错人了?是不是他并不是她的王子,而只是,与他长相相似而已?
可是,他的身上,分明有着她无法忽略的熟悉的气息,让她无法继续迈步,背离他走得更远。
那些逃避,那些冷漠,那些被她误会的排斥,都是他用来维护自己尊严的保护色吗?她又怎么能,在无意地击破了他最后一层防备后,冷冷地丢下他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深深地呼吸,将自己的微笑调整到最温柔最真诚的状态,汐宛再一次向统伟伸出自己的右手。
这一次,她没有等待他给她任何的回应,而是直接握住他被微微撞红的手,紧紧地。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她的笑容,洒在他等待裁决的眼睛里,金灿灿的一片。
他对着她微笑,直到她放开他的手,并把它轻轻地放回原处。
他对着她微笑,直到她被突然出现的女伴拉住,大惊小怪地问长问短。
他对着她微笑,直到她挥手向他告别,然后被淹没在逆流的人潮中。
他对着她微笑,对着天空微笑,对着每一寸清新的空气微笑。
像个傻瓜。
被湮灭在幸福的潮水中,情愿从此停止呼吸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