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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的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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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迷样
他分明看见,那红色的身影藏匿于窗帷之后。
倏然落下的盆栽,正巧砸在那个男人的头顶上。沉钝的声音,伴有尖锐的破鸣。
男人躺在粘稠的血泊之中,有过些许的挣扎。然后,归于静默。
红色身影,似乎在隐隐地笑。有一瞬间,他们的视线交汇,旋即消失。身影隐没。在他的印象中,是一个女人的面容,模糊的。
旭明朗确定,这是谋杀。策划缜密的谋杀。如果那天戴上眼镜,应该能看清她的样貌。
然,一切却因一只猫的过失,制造的意外事故终结。
二。重逢
凉也的身体沿着墙,无力地滑落。她双手抱膝,将头深埋于臂弯之中。紧闭的双眼,急促的呼吸。那一幕幕,逼至眼前。
他死了。他该死。凉也,你终于自由了。不会有人知道的。计划很完美。她不断地喃喃自语,试图劝慰自己。额头沁出颗颗汗珠,一个接一个的冷颤来袭。
她还是穿着母亲那件丝制的红色睡衣,蜷成一团。万般惊恐,万般孤独,熬过这个漫长的黑夜。
阳台上的黑猫,今夜却是出奇的安静。
凉也确定,他看见了一切。
如若不是与旭明朗的相遇,凉也便已经将那个他,置于黑暗的空间,永久地封存。
入高中以来,凉也第一次进医务室。继那件事之后,她仿佛一直处于一个大漩涡中,其他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但潜意识里对于危机的感知却又异常明晰。对睡眠的需求越来越少,好不容易吞进的食物,又会恶心呕吐出来。紊乱的生活节奏,使她的胃长期受着疼痛的折磨。日积月累,终于疼痛如山洪爆发。
他修长的身形,身穿白色大褂。笑盈盈地与其他人打招呼,嗓音清莹,是一个干净的男人。其他的,凉也因湮没在无尽的惶惑中,无暇顾及。看清他的脸,凉也哑然失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她推开面前的他,破门而出。胃里翻腾的灼烧感,心脏超重的负荷。她一直向前跑,不敢回头,听见身后有人笑着说,旭明朗,你吓着人家小妹妹咯。
旭明朗,她记住了这个很麻烦的名字。名字里有两个月亮,两个太阳。
翌日,凉也在学校里收到一大束白玫瑰。是旭明朗送的,为了道歉,尽管他对一切全无所知。引来一片艳羡,一片疑惑。人们这才注意起凉也这个女孩。她是个美丽却怪僻的孩子。刚来的时候,她的美丽使人铭记于心,她的淡漠让人渐渐忘却。甚至同班的同学,在相处几年后仍然叫不出她的名字。
人们的注意,凉也感觉如同棘刺在背。她喜欢生活在密闭的空间里,不喜欢与人交际,抑或是根本不知道与人相处的方法。人是个复杂的东西,口是心非,随意就能转换自己的角色。不过,凉也倒有了几分的镇定。也许,也许,他并不知情。这是她的猜测,对旭明朗的戒惧并没有根除。
凉也17岁。旭明朗32岁。凉也唤他,朗叔叔。旭明朗说,乍一听,还以为是狼叔叔来啦。然后,一笑了之。
然而,旭明朗从未提起第一次见面时,凉也的古怪之举,他心里也是有疑惑的。凉也习惯与他相处的方式,他是个不多问的人,给她足够多的自由空间。只是,凉也每每与旭明朗的视线交汇,极快地避开。毕竟,那一夜,他就是这样目睹了一切。
三。只影
那个男人死了。男人的妻儿找到凉也,索要回房子。女人,本意是来示威的,因为心有不甘。却在看见凉也的刹那,就已经放弃这个念头。似乎一切的怨怼,嫉妒没有丝毫意义。
凉也默然接受了。没有争辩,反倒带着丝丝的内疚。
她问,我可以带些东西走吗。女人同意了。
她开始简单地收拾起自己的衣物。只要是沾染上那个男人味道的东西,她都极度厌恶。除了那件母亲唯一留下的红色睡衣。到最后,她的行李,一件睡衣,一只猫。那个男人即使死去,在凉也的生活里,他却是恶魔,阴魂不散,甚至无处不在。
幸和,男人的儿子。跟男人一样有着俊逸的面孔,他们的相似让凉也怵目惊心。折磨,就这样,不会因为男人的死去而消停。
幸和说,我知道,你并没有错。
夜色已晚。凉也走累了,便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休息。
秋末冬至,夜凉。一阵凛冽的风,凉也下意识裹紧单薄的外套。
她陡然想起那只黑猫,早已不见踪影。以前出门散步,凉也走在前面,猫就会一直跟在她身后。她不喜抱它,总是让它跟着。偶然的回首,看见它依然还在,心里就会泛起一点小小的喜悦。如今,它终究还是舍弃她了。本就不属于她的,她从未奢望。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凉也回首时,小小的失望取代了小小的喜悦。
孑然一身。没有欲望。不知去处。听起来,俨然走到了尽头。
有一个人,是她兀然想起的。旭明朗。
凉也像当年她捡那只猫一样,被旭明朗捡回家。
他的家,干净简洁。他目前是一个人住的。但凉也察觉到,曾经有个女人住在这里。房间里,残留下一个女人的独有的气味。
旭明朗宽大的白色衬衣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衬衣上,有淡淡的药香。她听见,他在厨房里忙碌的声响。忽然忆起很久以前,那个死去的男人为他做饭的情景,泪流满面。
凉也将菜吃得精光。胃疼得到缓解,发紫的嘴唇恢复了红润。
她躺在床上,他替她盖好被子,亲吻她的额头。温柔地说,乖乖睡吧。眼里满是怜爱。
深夜,凉也在被窝里哭泣。她强制压低自己的声音。那个男人所留下的回忆,一次又一次啮噬她的心。
人走了,为什么不带走回忆。带走苦涩,可以爱。带走甘甜,可以恨。
他也曾为她做饭,亲吻她的额头,安慰她入睡,满眼的怜爱。甚至是到了溺爱的地步。
回不去了。凉也你爱过他吗。爱过。但,更恨他。
旭明朗不曾问过她什么。总有一天,她想说的时候,他会静静聆听。
四。乱了
凉也总算暂时找到一个可以安顿下来的地方。
旭明朗给与她的愈多,她就愈是忐忑不安,渐渐地会使自己陷入被动。目前,她急切需要钱。从未有过的窘迫。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她就可以真正的独立。毕竟,以前走过的路,如今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去学校的时间很少,花了大部分的时间找工作。她知道,如果休学,旭明朗是不会同意的。兼职做几份工,微薄的薪水,根本还不了他。
直到遇见幸和。也许,是个转机,抑或是灾难。
幸和的广告公司,签下一笔大的生意,需要一个新面孔作为形象代言。凉也的出现,让幸和为之一动。
幸和的眼光是独到的。年纪尚轻,事业有成。一切理想中男人的优点似乎都集于一身,造就他轻浮的个性。对于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他总是有办法的。
凉也看见幸和的那张脸,于她而言,每一秒都是种煎熬。他们是父子,眉宇之间凝聚的英气,唇角流泻的笑意,身上散发的气息太过于相似。恍惚之际,仿佛看到那个男人谙熟的身影。她本可以拒绝的,却又甘愿接受。那笔预付的订金,可以使她以一种独立平等的姿态站在旭明朗面前。
多年以后,凉也才确定,这便是作茧自缚的开始。
凉也将钱还给旭明朗,并告知她要放弃学业的时候,旭明朗只是转过身继续到厨房里做饭。你自己决定吧。就这样一句话,没有凉也预期中强烈的反对。
桌上的饭菜,凉也不曾动过。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她没有看见,旭明朗望着她背影时,幽邃的眸子里溢泻出无奈的哀伤。
所有的一切,在凉也的预想中都错了位。当一些东西来临时,一些东西却从罅隙间流失。毕竟,她还是孩子。孩子的占有欲,是可怕的。
深夜,旭明朗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她褪尽衣衫,借着夜里零零星星的光辉,爬上他的床。她开始亲吻他的额头,眼睛,嘴唇,颈项。
旭明朗骤然惊醒。凉也。只喊出两个字,就被她突如其来的唇堵住。是非常激烈的吻,她整个身子已经贴了过来。
啪的一声。你给我清醒一点。旭明朗刚刚扬起的右手,还有麻麻的痛感。
他用被单裹住她的身子。双手捧起她面颊,认真的看着她。凉也,你的路还很长,不要毁了自己。
凉也别过头。泪盈于睫。她裹着被单,转身拾起地上的衣服。是吗,谢谢你了。颤抖的声音。然后,如此狼狈的离开。
他心里很清楚。那一刻,他慌乱了。差一点就陷下去了。也许,早在不知觉中就了陷入不复的深渊。
五。记忆
凉也这一次的离开,仍然只带走了那件红色睡衣。其他的,并不属于她。怎么来,就怎样去,似乎不留痕迹。
旭明朗。名字里的两个月亮,两个太阳,原来,不能照亮她的世界。
正如他所说的,她的路很长。前景也是一片光明。
凉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如此,幸和更不会放过她。
小看幸和,是凉也的疏忽。他比起他父亲,有着更为敏锐的洞察力。
目前看来,凉也是不能摆脱幸和的。他,知道的太多了。
我父亲的死,和你有关吧。十年前,他收养过一个七岁的女孩。我本以为是他的私生女,这关系到财产的问题,所以也就特别留心了。十年间,你是怎样从他女儿变成他情人的,我不清楚。现在,我也不想知道。但愿永远都不会知道。
幸和拥过全身僵直的凉也。他犹如鸷鸟,对猎物的束手就擒,产生莫大的满足。志在必得的自信,不容悖逆的思想。
她,陷入了命里的轮回。再一次,失去了自由。
这个人,是你爸爸。
那个和她相依生活了七年的美丽女人,将她交给另一个男人,只留下一件红色睡衣。然后,离开。
在外面,她叫男人,叔叔。在家里,叫他爸爸。
能看见男人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家里,和一个沉默寡言的保姆一起生活。但男人对她又是极度宠爱的。她深深地明白,这个男人很爱很爱那个美丽的女人。
男人为她做过饭,亲吻过她的面颊和额头,温柔地替她盖过被子。美好而平静的日子,却在她还未来得及长大的时候便泯灭了。
她十三岁时,保姆串通外人将她绑架。在拼命地逃跑中遇到车祸。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她长时间里都没有意识。
睁开枯涩的双眼,模糊的视线里却是男人苍然的脸。他紧皱双眉,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凶狠且悲凉的模样,令她腾然一惊。
她骗我。她怎么能再一次骗我。你说啊,是不是和她串通好的。一切都是你们策划好的。男人双手扣入她的肩头,发疯似的摇晃她的身体。
她身上缝好的伤口被撕裂开,再次陷入昏迷。在很久以后,她都忆不起那时的疼痛是怎样的。
她嗫嚅着,唤他爸爸。被他的冷笑湮没。
你到底是谁的孩子。恐怕连那个贱人都不清楚。我竟然天真地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野种。你们倒是真会编故事。这些债,我会从你身上讨回来的。
她读懂了。他深深的憎恨。赤裸裸地袒露在她的面前。
所有的灾难从是那一晚开始的。
她穿着那件红色睡衣,却出乎意料的合身。比起同龄的孩子,她发育得更为成熟。
男人撕烂了她的衣服,将她折堕。她还没来得及走完童年,就失去了童贞。如一场恶梦。
她一直爱着他,像父亲一样诚挚地爱着他。他曾经是她的信仰。
之后,是地狱般的日子。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因为颈项,胸前的吻痕。因为手腕,脚腕上被绳子勒过的淤青。因为背上,腿部一条条细长的红印。
后来,她杀死了男人。杀死了她的信仰。
五。局
那个男人,对凉也是迷恋,是憎恨。现在的幸和,对她亦是迷恋,是胁迫。
在幸和强大的压力下,凉也活在丧失自我的三年里。但她却拥有了让人欣羡的一切。地位,财富,美貌。一路走来,全是他的杰作。他不怕她走远,他笃定,他能掌控她。
然,她离旭明朗,愈来愈远了。
关于旭明朗,三年里她知道的并不多。在她放弃读书之后,他辞了职,开了家小型的诊所。后来,那个曾经在他房里留下香味的女人回来了。后来的后来,女人走了。他依旧是一个人。
幸和说,我们结婚吧。
你打算就这样困我一辈子吗。我会疯的。
凉也,你怎么不明白呢。我是爱你的。你在我手心,别逼我毁了你。
我,不在乎。在第一次如此完全违背幸和的时候,凉也神色淡定。
因为,旭明朗消失了。那个让她觉得似乎还没走到头的男人,突然就消失了。她真的失去他的所有。连远远观望他身影的企望,都如此吝啬。
她没什么可做的。等待,他将如何毁掉她。
万念俱灰的日子里,那个美丽女人戏剧性地登场。她是自杀的,服下重量剂的安眠葯。将她在美国庞大的财产全部留给了凉也。还有,她布的局。
孩子:
对不起。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注定成为我局里的一颗棋。那个男人,在得知你不是他女儿的时候,一定痛不欲生吧。真想看看他当时痛苦的表情。是他先背弃我的,一切背弃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另一个男人,他天真的说过,他会用他名字里的两个月亮和两个太阳照亮我的人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也不愿意伤害他。但当我说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却说他爱上了一个孩子。是任性,是嫉妒。我告诉他,那年他十五岁时,我怀了他的孩子。我撒谎骗他,他的孩子在北方。他却真的去北方寻找你了。
我要离开了。这个局,属于你。因为,你是我深爱的孩子。
凉也去了那个女人居住的地方。她住的地方很大,在这里的十几年,她一直过着寂寞的日子。在她的墓前,凉也烧掉了那件红色睡衣。这个局,应该有个结束。
幸和还没来得及毁灭凉也,她就已经自我毁灭了。
七岁那年的车祸,给她留下严重后遗症。医生说,亲人的骨髓,适合的几率性较高。
凉也微笑着摇头,放弃治疗。算了,我也没有亲人。
就让旭明朗在北方的道路上,继续寻找他的孩子。让他相信,他的孩子是健康快乐的。
这样,凉也就能诚挚地爱着他。像爱人一样。像信仰一样。
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那个女人的局。无所谓了。即使是局,这次的局中,只有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