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31、旧回忆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也不见停，在漆黑的山夜里，如烟如雾，如丝如线，滴滴答答地敲在车顶上，像一首和缓低沉的大提琴曲，将山林间的一切声息都催眠，回归静寂。
　　曾经也是这样一个秋日的夜里，她还叫做施心的时候，李佳澄，当时还是她的男朋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沿着大理石砌成的栏杆、漫步在繁华的市江边上。
　　迎面走来的，时而是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妇，时而是活蹦乱跳的六岁稚童，更多的则是如他们一般的年轻情侣，柔情蜜意，窃窃私语。
　　后来，走到一处凸入江中的小平台上时，李佳澄停了下来，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唇边的两颗深深的酒窝，像是盛满了夜里所有闪烁的霓虹，绚丽、璀璨，让人舍不得将目光移开分毫。
　　“施心，”李佳澄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暗红锦盒，小心翼翼地举到她的面前，有些紧张地轻问道，“嫁给我好吗？”

　　前世的时候，她叫施心。个子不高，身材有些微胖，长得不够漂亮，勉强算得上文静、秀气，大大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色粗框近视镜，不是富二代，不是官二代，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性格也不活泼，有些内向。
　　那样完美的李佳澄，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一个她呢？
　　施心瞪着一双错愕的大眼睛，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突然地向她求婚！
　　李佳澄的眼瞳黑如墨染，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似乎直直地望进了她的心里。
　　“佳澄。”施心小声地唤道。
　　她如果还有丝毫的理智，她就不会说“ＮＯ”。李佳澄成熟稳重，事业有成，人也长得阳光帅气，不管工作中还是生活里遇到了什么问题，他都极有耐心地帮她分析、或是替她解决。
　　最关键的是，他是了解她的。就像此刻，他没有在烛光摇曳的浪漫西餐厅里，单膝跪地，众目睽睽之下向她求婚，因为她不喜欢张扬；他也没有买下满车鲜嫩娇艳的红玫瑰、包下整个餐厅，然后将戒指藏在甜点中，在牙齿被惊了、咯了之后再向她求婚，因为她不喜欢铺张浪费。
　　他只是这样简简单单、但却郑重其事地，向她求婚。
　　施心羞赧地抿嘴笑了笑：“Ｙｅｓ。”
　　李佳澄脸颊上的酒窝更加深陷，他取出璀璨的钻戒，轻柔地套进了施心的手指上，然后两个人就倚着护栏，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完全没有留意到大雨骤降，一点两点三十点地砸落下来，路上的行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四处躲散，只有他们两个傻瓜，守在江边傻笑个不停。
　　只可惜，门不当、户不对，整整斗争抗战了近一年的时间他们才领到结婚证。当她满心欢喜地以为可以开始一段幸福安定的生活的时候，却一梦惊醒，悲痛欲绝地重生在这个更似梦境的世界里，经历着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神奇”生活。
　　施叶已经不想再去分辨到底哪一世的梦更加的真切、更加的真实，只要当她睁开双眼，她便要在醒来的世界里坚持下去，仅此而已。

　　清脆的鸟鸣声，将施叶从睡梦中唤醒。她没有急着睁开双眼，昨夜脑海中那段鲜活真实的往事，让她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觉得自己会在断壁残垣的火光中醒来，可是很快地，她便闻到了空气中的那股淡淡的青草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依然还是身处于这个新的世界里……
　　施叶叹了口气，慢慢地、略带失望地睁开了双眼。雨已经停了，空中还是布满了灰白的云朵，将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一丝一缕的阳光。
　　马车外，五竹正在喂马儿吃草。
　　施叶跳下马车，鞋子立刻陷进了泥泞的土地中。她低头看了看，无奈地耸了耸肩，出门在外嘛，少不得灰头土脸的，更何况抱着个烫手山芋，她哪里有什么心情去打扮地干净整洁、美丽高贵？
　　施叶转到马车后面，抬眼望去，只见五六个禁军围绕着车队而立，警惕地看着四周的情况，其余的人想必还在车内休息未醒。
　　兴许是因为梦的关系，施叶望着第三辆马车，心中竟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鬼使神差的，施叶踩着泥泞，悄声地走到那辆马车前，微微掀起了帘子，李青正歪倒在车厢内，不知黑天白夜地昏迷着。那张熟悉的脸容，轻易地就让她想到了李佳澄，不知道在那场爆炸当中，她死了没有？或者是重伤昏迷，植物人一般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李佳澄会伤心吗？会继续为她单身下去吗？他帮忙操办了母亲的丧礼吗？她还能回得去吗？
　　一连串不着边际的假设，便在脑袋中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可惜，她一个都回答不了。
　　“小姐。”
　　苏琮的轻唤，将施叶拉回现实，她放下帘子，想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这药下得太重，不会死人吧？”
　　苏琮无声地笑了笑，回道：“死不了，只是会损些内力。”
　　施叶“哦”了一声，说道：“那就好。去把大家都叫起来吧，早点出发。”
　　苏琮点头行礼，挨辆马车都轻敲了两下，禁军训练有素，很快便整装完毕。众人在车外简单地吞了些干粮，便催马北上、继续赶路。

　　眼看京都近在眼前，施叶不想再耽搁分秒，于是日夜兼程，顶着一双熊猫眼，终于艰难、但还算顺利地渡过了长江。
　　哪知渡江之后，天气骤然冷了下来。
　　施叶与五竹在昆仑山上那样寒冷的地方足足生活了八年，长江边上的温度对于他们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身体早已自然而然地运起昆仑派的内功心法，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春日里，浑然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所以，当施叶看到一名年纪较轻的禁军小弟神秘兮兮地贴着常焱咬着耳朵时，施叶心中一愣，常焱看到后，匆匆说了两句便打发了那小弟，向施叶走了过来：“天气太冷，我让他们速去速回，买些冬衣。”
　　施叶恍然道：“我倒是将这事给疏忽了。”
　　常焱笑道：“是他们武功底子太薄，回去必须得多多操练操练。”
　　施叶淡笑不语，没再评论什么。虽然常焱等禁军的这一趟差事是跟着她擒人捉囚，一路上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情分了，但人家毕竟是禁军、是吾皇万岁的手下，归京的日期愈近，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便愈淡，自己可没什么身份指手画脚。
　　但想到李青的事，施叶忽又问道：“有关谈判使的身份，咱们一直没有机会禀告于皇帝。”
　　常焱点点头。
　　施叶接着说道：“如今距离京城已不远，你派个机灵的人，快马加鞭地先赶回京，看看皇帝陛下有什么安排。”
　　常焱微微一笑，抱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那名年轻的禁军小弟很快地便驮着一车的冬衣回来，众人换上了暖和御寒的厚衣之后，施叶发现还余下了很多件。小弟也不知掩饰自己的表情，笑着对施叶说道：“常大哥让我也给他们买了一些。”说完，冲着李青等那几辆囚车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着眼睛。
　　施叶一怔，说道：“那麻烦你们帮他们换下。”
　　禁军小弟嘿嘿地笑着行礼领命而去。
　　施叶望着他的背影，想到马上便要进入皇帝陛下所在的京都，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愈发得沉重，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而这预感偏偏又毫无根据！最后，她只能各种假想，想自己的未来会怎样、想媖亲王府的未来会怎样，可不管如何假设，都隐隐觉得自己现下正要走入一团看不清的迷雾之中，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脑袋搬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团迷雾，便是金光灿灿的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