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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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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又是妹妹。苏池听了这话,先是一呆,随后心中突然有种释然。点头笑道:“好。”其实罗衡,只是想要留个念想罢了,而她,却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没有亏欠他。
两人拜作兄妹,罗衡才舒心地笑了,拉着苏池去厅里喝酒。“这个可是我爹的宝贝,平时喝一口都舍不得的。我一下拿走他这么多,估计他发现了恨不得要揍死我!”他拍开一坛,满上便喝一大口。倒是吓了苏池一跳,忙开口劝着。
“别拦着我,我今天高兴。”他丝毫不听劝,一杯接着一杯,却也不给苏池喝。只是一个人越喝越急,渐渐地,眼神也散漫起来,话也越来越多:“阿池……不,妹妹,你知不知道,我这样回去,我爹……一定会揍我,他真的会揍我。从小他就恨死了我不成器,常常说二弟三弟都比我强,在家里,我什么都不是……”
苏池只知他将膏粱子弟能做之事都做尽了,洛阳花章台柳一样不落。她见到罗衡的时候,他没有一日不笑,没有一刻不笑,却不知他在家里,是这样的状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罗衡却又一笑,突然道:“他其实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来京城,就留在江陵多好。在京城这几年,我闷得要疯了,这里简直什么都不好,冬天冷死人……”他顿了顿,口齿不清道,“却有一个地方,叫我喜欢。我最喜欢浓荫湖了,可以遇见你……我真高兴,能遇见你,我真高兴……”
苏池心中微微涩然,拦下他的酒杯:“别喝了。”
“没事的,这几杯酒,不会醉的。”他轻轻晃了晃酒杯,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的蒋兄么?就是在酒楼里,他才真是一喝就倒……那次是他母亲和妹妹忌日,他喝醉了在酒楼睡着,我瞧他可怜,大发善心送他回府。”
苏池却是惊讶了:“他母亲和妹妹的忌日?”蒋家的一些事情她是私下里听丫鬟议论过的,蒋晏的母亲和妹妹,并没有过世啊。
罗衡道:“他说那时候他还小,拦不住母亲和妹妹被赶出门,却记住了那一天的日子。那之后十几年,她们再没有一点音讯,定是已经不在世上……蒋兄就将那一天当做她们的忌日,每一次想起来,他心里都会难受。”
苏池轻轻一叹:“原来是这样。”她竟不知道这件事,她有点自责了。
“可不是。他一直想着离开那个家,如今终于是好了……”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苏池以为他醉了,起身来,想叫人来扶他。没先到罗衡又动了动,抬起头来一笑,醉眼朦胧道:“对了,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你道戚氏为什么讨厌杜千金?因为杜薇的长相,戚氏说长朱砂痣的女子,天生狐媚,当年蒋晏的母亲,额头就是一颗朱砂痣……”
苏池一怔,只听他似乎乐不可支道:“是不是很好笑?蒋晏可没敢告诉杜千金这事,还和我说她要知道就该气死了。对了,你不知道,他对杜薇好,是因为他说看着她就想起他妹妹……他妹妹也有一颗朱砂痣,长在胸口。他说这倒是真好认,可惜不能上街去让人家姑娘脱衣裳。”
苏池却是怔住了。
像是突然被冰水浸透,从头到脚都没有这么清醒过。不知过了多久,苏池才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缓缓地:“是……真的么?”
罗衡倒是浑然不觉:“我骗你作甚。他说他妹妹小时候,他见过那颗痣,长在……这儿?要不就是这儿……他说过一次,我不记得了。”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上比划。
苏池像是心尖上被无数钢针扎透了一般,几乎无法呼吸。半晌,她才抬起手,按住心口最疼的那一处。
“是这儿吧。”
罗衡瞧了瞧,点头道:“对,原来他和你说过,就是这儿。”
苏池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他哪里和她说过,蒋晏从来没有和她说过!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蒋晏认了她作义妹,何尝不是感怀她孤儿的身世。直到昨晚……直到昨晚,他看到她胸口的朱砂痣,才了悟到他们之间,是怎样荒谬的一个错误。
他们,是亲兄妹啊。
她像是真的无法呼吸了,脚步踉跄,扶着桌沿才站稳。罗衡吓得几乎酒醒,惊诧道:“阿池,怎么了?”丫鬟闻声急忙冲进来扶住她:“夫人,您怎么了!”
她只觉得疼,眼眶疼,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心口疼,像是真的被扎得鲜血淋漓,殷红的血不断溢出来,她看见了。浓浓的一团在心口越汇越紧,化作一颗滚烫朱砂,血红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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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丫鬟扶到了房里,苏池像是整个人都没了力气,昏昏沉沉躺了整日。起身的时候,仿佛大病一场。
推开门走出去。雪还未化,这府里的一屋一宇、一草一木都是崭新的,是蒋晏为她打点的,现在看来,却是无比的不真实。就像一场梦。
哑声问道:“少爷回来了么?”
“回夫人,还没有。”
苏池点点头,走下了台阶。花园里,一个佝偻的人影正扶着落雪的阑干,蹒跚走着。见她进来,那人突然伸直了手臂冲过来,死死抓住苏池的衣袖,大叫:“云娘……你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云娘,我对不起你……”说着竟老泪纵横。
后面立刻有丫鬟跑着跟上来:“夫人恕罪,老爷刚醒,脑子还不清楚……奴婢,这就扶他回去休息。”
蒋父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丫鬟挥开:“云娘,是我的错!当年我不想赶你走的,我根本没有想到,云娘!是我的错……”
身后的丫鬟一脸尴尬,望着苏池。苏池却淡淡摇了摇头,将蒋父扶起来,轻声道:“你认错人了……爹。”
这是她的爹。不只是她夫君的,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二十余年前,一夜暴富的蒋父来到京城,为了赢取宦门千金戚氏,将自己的糟糠之妻云娘降作二房。云娘性格逆来顺受,不敢有怨,忍气吞声直到长子落生。她以为这便是苦日子熬出了头,却引来了戚氏更多的嫉妒与愤怒。终于在一次蒋父离家的时候,找到机会诬陷云娘与下人私通,将她和女儿都赶出了蒋府。
所有人都以为她们死了,包括蒋父、戚氏、蒋晏,因为他们再也没有听过云娘的音讯。没有人知道,云娘如何艰难地生活下来,带着自己孩子襁褓中的女儿,和乞丐抢食。不识字的云娘甚至给女儿取了名字,叫蒋晚。
许多年后,当年云娘已不知所踪。而她的女儿却长大了,依旧留在京城,继续在这方寸便是悲欢离合的土地上,与他们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