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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Part.4 ...


  •   雪色苍茫,然而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那地上绽开的猩红血莲,那样的狰狞,那样的触目惊心。腥味在空气掀起,如同一张利爪,直直的伸向阿瑄。

      印兴首先反应过来,捂住阿瑄的眼睛,声音低哑:“不要看,阿瑄,不要看。”

      阿瑄将印兴的手掌掰下来,冲到辞诗诗的身边。眼泪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雪窟窿,又腾出缕缕白烟,她的声音轻颤:“辞妈妈……辞妈妈……”手覆上辞诗诗的皮肤,还未寒冷如冰,残留一丝温度。手触到辞诗诗的鼻间,犹带有一丝温度,可是已经没了进出的气,分明是……刚死不久!

      再转向邵海,他的手已经被雪花半掩,动作好像是在抓雪,然后下一刻,将雪团成雪球,砸向她,跟她一块打雪仗玩。可是,直到下下一刻,下下下一刻,那只手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僵硬如斯,根本就不能再团雪球。阿瑄脚步踉跄,想要扑到邵海身边,已经被印兴拦住了。印兴声音悲戚:“阿瑄,不必……再过去了。”不必了,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阿瑄掩面而泣,呜呜咽咽,在这雪地里显得格外的凄凉。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跌跌撞撞站了起来,跑向后院。安如意倒在红梅树下,手上还拿着一支红梅,梅花傲骨,凌雪而绽。她的脖颈处,还有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血汩汩流出,将红梅染得更艳。而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几乎是院子的另一头,阿牛眼中流泪,指尖微动,竟还有一丝呼吸!

      “阿牛,阿牛!”阿瑄像是看到希望一般,奔向阿牛,将他上身扶起,“阿牛,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阿牛眼神眷恋的看着安如意的方向,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阿瑄,让我跟如意……跟如意……葬在一起,好吗?”

      “好。”阿瑄声音颤抖,抱起已经凉去的安如意跪倒在阿牛身边,看着阿牛怜惜的圈紧安如意的身子,体贴的握着她的手贴在唇边,温柔的呵气,想要将她温暖起来的样子,阿瑄泪水滂沱,死死的捂住嘴巴,说不出话来。

      “阿瑄。”阿牛终于不舍的将视线移开,他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说一句话要停顿好久才能缓和,“阿瑄,小花,小花在……灶膛里。”说到最后,他只剩下了出的气,将安如意完全揽在怀里,闭上眼睛,泪水滑落,斯人已逝。

      下雪天,石锅石灶都用不到,就搬到了后院的墙角。灶膛朝里,若是不注意,是决计看不到的。阿瑄冲到灶膛边,走近了,才能听见细细的哭泣声,将头伸进灶膛,便看见小花满头满脸的黑灰,蹲坐在灶膛最里面,抹着眼泪呜咽。

      “小花……”阿瑄泪水滚落,伸出手臂将邵小花抱紧,反反复复念着,“小花,小花,小花……”

      “姐姐。”邵小花认出来人,这才放声大哭,“受伤,娘、爹、如意,受伤……姐,救。”

      “好,我救他们,我救他们。”阿瑄抱着邵小花从灶膛里走出来,脚步一深一浅,将额头抵着邵小花的额头,声音低颤,“姐姐救他们,姐姐一定可以救他们。”

      邵小花早就哭累了,听到阿瑄的话,伸手擦擦阿瑄的眼泪,欣慰的沉沉睡着。

      阿瑄终于跪倒在地,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卷着疾风狠狠刮来,北风呼啸,像是上苍的哭喊声,席卷人间。阿瑄胸膛狠狠起伏几下,从憋忍着的沉闷哭声慢慢放大,转为放声大哭,哭声悲戚,和着硕大的雪花,在昔日热闹幸福的铺子回荡。

      “啊——”

      “为什么——”

      “为什么!!!”

      印兴一脸伤痛的看着阿瑄,却始终开不了口来安慰她。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眼睛已经是红通一片。他只是看着阿瑄,静静地,静静地。在这风雪交加的世间,宛然站成一座雕塑。

      “阿瑄……”

      印兴终于慢慢的蹲下,跪到阿瑄身边,用他有力的臂弯揽住阿瑄,一遍一遍,轻轻的说:“阿瑄,别怕,别怕,阿瑄……”你还有我,别怕。你不会孤单,你还有亲人……

      “我要,我要送他们回家。”阿瑄眼神空洞,无意识的抓紧邵小花,“我要,我要送辞妈妈、邵爹爹回家……我要送,我要送如意姐姐,送阿牛哥哥回家……”她终于承认了阿牛是哥哥,可是斯人已逝,再也没法听见了。

      “好。”印兴哽着声音,“好,我们送他们回家。”

      “回家……”阿瑄爬到辞诗诗身边,轻轻地印上一个吻,“娘……娘亲……我们回家,好吗?”吃力的将辞诗诗和邵海摆在一起,将他们的手紧紧合在一起,“爹……娘……我们回家,好不好……”

      这个世界啊,是那么的复杂。你们看那天上下的雪是那么干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落到尘世间后,会是这么的脏,这么的乱……

      我们回家好不好。如果十五年前的那个雪天,我不在这里被你们收养,那么多年之后,我们会是这样吗……

      回家好不好,你们说过的,我是你们的亲人。你们说过的啊,我是你们的女儿,为什么你们不要我了,今天不是我的生辰吗,为什么要在这一天离开我……

      我不要当你们的女儿了,因为你们是世界上最最不负责任的爹娘了。你们明明答应过,等我嫁人了,要把你们当神一样供奉,为什么我还没有嫁人,你们就不要我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瑄,阿瑄。”印兴从身后抱住阿瑄,“我们送他们回家,别让他们躺在地上了好不好,这么大的雪,他们会冷的……”

      冷……是啊,看这雪花多大啊,你们冷不冷?我不要你们冷……

      阿瑄踉跄着站起来,将邵小花抱到房里,盖好被子。再将地上沉睡的四个人,一个一个挨着抱进屋子里,给他们盖上了厚厚的被子,烧起热热的暖炉,不停地给这个呵呵气,给那个擦擦脸。

      你们别睡了啊!今天是我的生辰啊,你们不是很爱我吗,为什么连我的生辰都不愿意陪我过。今天还是我的及笄礼啊,辞妈妈,你不是怕我嫁不出去吗?我一定会嫁出去的,嫁得风风光光,让别人都知道,我是你辞诗诗的女儿!如意姐姐,你不是说,你要制出最好吃的梅花糕给我吃吗,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为何要在今日骗我……

      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下,阿瑄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们都不在了,她最亲最爱的人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存活在世间。

      毫无意识的穿好安如意送她的小袄,将阿牛雕刻的小木头人放进怀里,阿瑄行尸走肉般抱着其中一具尸体就要往外走。

      “阿瑄,你去哪里?”印兴挡住阿瑄,生怕她做出傻事来。

      “回家……”阿瑄喃喃。

      “好。”印兴心中一酸,按住阿瑄,“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车。有车送的话,他们回得快一些。”

      “快些回家……”阿瑄喃喃重复着。

      印兴不得已,点了阿瑄的穴位,施展轻功出门,用最快的速度叫了车,将尸体一具具搬到车上。然后拦腰抱住阿瑄进了马车,嘱咐马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车。

      一路上阿瑄都是眼神空洞,嘴里只喃喃念叨着:“回家……回家……”

      马车行到一半的时候,印兴出钱换了一辆新的马匹,亲自驾车,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辞诗诗他们所在的村庄。路上泥泞,坑洼不平,印兴使出内力稳着马车,尽量平坦的进了村。看阿瑄的模样,印兴无奈叹息,找了路人打听到了辞家和邵家所在,出钱请村里人去叫了安家的人,一块聚起来。

      当辞家、邵家、安家人都出现后,印兴用内力将四具尸体抬出,而当三家人看到昔日的亲人躺在冷冰冰的雪地时,发出悲恸的呐喊:“我儿啊——”

      “我的女儿——”

      “怎么会这样——”

      其中有人按捺不住,揪住印兴的衣襟大声质问:“是谁,是谁害了他们?是谁!”

      印兴匆匆将大致情形一说,然而失去亲人的伤痛,又怎是一句为什么可以平息的。当阿瑄形同走尸的从马车上下来时,三家的怒气全部发泄到了她的身上。辞老太太走到阿瑄身边,举起拐杖狠狠往地上砸了几下,溅起雪沫:“阿瑄,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的视线都落下了阿瑄身上,她慌神的摇头,泪水大滴大滴滚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们明明是一道生活的,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你不知道?”

      尖刻的声音穿透了阿瑄的躯体,似要将她活生生的撕裂,她握拳凝想片刻,终于抱住头痛苦的回答:“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出门了一趟,谁知道、谁知道……”

      她明明只是出了一趟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又如何知道为何会这样。如果她知道,那么一切都不会是这样……

      质问变成讽笑,众人本就不喜阿瑄,此刻更是愠怒,武断的判定就是她的错。不然什么时候不出事,偏偏就是在她出门的时候出事?无论是木棍还是柴刀,只要是想得到的、又有的工具,他们全部拿起来往阿瑄身上打去,一面打一面骂着——

      “扫把星,都是因为你!”

      “还我女儿,还我儿子!”

      “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是畜生啊你,你怎么不跟他们一道去死!”

      “你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为什么只有你活着,你去死啊,你去死啊!”

      “去死,去死!”

      “去死……”

      阿瑄如同她怀里的木头人,一动不动,直接跪倒在土地上,额头点地,任凭他们处置。他们说得对,明明是一家人,可只有她一个人从阎王爷手中逃出,无论是否合理,她都应该和他们一道死的!她该死!他们没有说错!

      “你们……”印兴帮着去挡,奈何他们人多势众,他一个人要护着一个,实在忙不过来,只要施展武功,将所有人的穴位点住才抱拳道歉,“各位,实在是得罪了!只是此事实在与阿瑄无关,请不要把一切的责任归咎于阿瑄,她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辞老太太的口气悲愤,“她是受害者,那难道我的女儿不是受害者吗?还有我那两个孙儿呢?他们是不是也遇害了!你说啊!”

      “娘……呜呜呜……”刚刚睡醒的邵小花扶在马车便呜呜咽咽哭了出来,她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拿着凶器对着阿瑄,可是没来由的害怕,下意识的唤着爹娘。

      这一声啼哭惊醒了阿瑄,阿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车边,抱着邵小花安慰道:“小花不哭,小花不哭。”

      “我的孙儿啊——”辞家老人和邵家老人都悲戚喊道,老泪纵横。

      阿瑄抱着邵小花,一步一步走到老人跟前,放下邵小花,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对印兴说:“解开他们的穴道。”

      印兴没有不从,白袖蹁跹,那些人便能自由活动了。

      “是我对不起你们,请求你们,让我亲手送辞妈妈、邵爹爹、阿牛哥哥和如意姐姐一程。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也回家……我已经没有家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每说一句,她便磕一个头,不多时,她的额头已经破皮,甚至有几缕血丝渗透出来。

      邵老太太抱着邵小花,冷冷的看了阿瑄一眼:“我便是想要原谅你又如何,我儿还能回来吗?你铸下大错,我恨不能将你剥皮抽筋!可怜我老婆子无用,不能亲手为我儿报仇!我佛慈悲,定能让凶手血债血偿!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抱着邵小花颤颤巍巍离去。在苍茫雪色里,这个身影显得分外萧索。

      安家老人默默流着泪将安如意的尸体和阿牛的尸体收起来,啐了阿瑄一口:“冤有头,债有主,会有报应的!”

      等到人快要散尽时,辞老太太才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嘶哑,里面蕴含着愤、悲、怒、哀!她的眼神凌厉似刀,恨不能将阿瑄一寸一寸凌迟:“当初,就不应该听诗诗的话,留下你,让我失去了女儿!早知今日,当年我就应该直接拧断你的脖子!即使我自己犯下罪孽,也不能容你害人!”说到最后,大喘气几口,伸手便抽去了阿瑄发髻上的簪子,“她还把自己的嫁妆给你!她竟然还把自己的簪子给你!哈哈哈,我儿啊,你死的冤屈啊!”

      发簪抽去,阿瑄一头乌发散落,在风中凌乱飘荡,遮住了她的面庞。

      辞老太太什么时候走的,她已经意识不到了,挺直脊背,跪在地上,她只想这样跪着,直到他们也许可以原谅她,也许可以让她送她的亲人们一程。那可是她至亲的骨肉呵……没有了他们,她该去哪里,她的家又在哪里……

      雪风悲鸣,衣抉飘飘,阿瑄跪在越来越冰冷的地上,任雪被慢慢盖住她的身体,手指微绻,抓起一抔冻土,她绝望的想,为什么……家,是这么奢侈的东西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Part.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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