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人（准备中）》Heath

10、仲夏节（下）

　　突然，一声尖厉地呼喊声从巨石阵传出，直破云霄，也将朱莉安从梦般的回忆中唤醒，将她带回现实。
　　巨石阵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乐手收回空中飘荡的音符，舞者亦停下了婀娜的舞姿，所有人都面向巨石阵，寂然无声地等待着。
　　朱莉安停下脚步，虔诚地望着这座神秘的史前建筑，这使她想起了儿时跟父母去教堂做弥撒时的情景。当然，古代的德鲁伊教绝不等同于基督教，它并没有为信众建造礼拜用的会堂，并且德鲁伊教的宗教仪式是不准一般信徒参加甚至观看的，德鲁伊们只以天地为教堂，以石阵为祭坛。这点身为考古学博士的朱莉安当然十分清楚，但是能这么直观地观看被复原的古代德鲁伊教仲夏节祭典，她还是第一次，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仪式仍使只在历史文献和考古遗迹中带着个人臆测去想像德鲁伊教祭典的她感到惊讶不已。
　　此刻，那呼喊声已随着仲夏节前最后一抹阳光落入了巨石阵深处。接着，一阵阵肃穆而悠扬的吟颂声从石阵中飘出，如一缕青烟，袅袅飘向墨色的天空。朱莉安看到，一个身着纯白长袍的青年擎着火炬缓缓走出了巨石阵。
　　“是他——”她猛然记起了这张被火焰映得通红的面孔，昨天，就是这个面带稚气的年轻人边微笑边将仲夏节庆典的传单塞到了她的手中。那青年双眼望着苍穹，面色凝重地踏过修的整齐异常的草地，向她这边走来。
　　接着，又有十几个同样白袍裹身，手擎火炬的人慢慢步出巨石阵，他们仿佛是群白色的幽灵通过神秘的巨石阵从远古来到了现代。这些白袍的祭司用低沉而浑厚的嗓音，喃喃吟颂着众神的赞美诗。
　　朱莉安宁神静听着这首古老的凯尔特语赞美诗，她甚至觉得那吟颂声与其说是来自祭司们的口中还不如说来自她自己的心中。
　　吟颂声宛若一泓清泉悄悄流过她的心田，恰似一抹轻风缓缓拂过她的脑海……它来自于亘古的过去，仿佛一副巨大的羽翼将她前生破碎的记忆载起，从遗忘的深渊中浮现而出。
　　朱莉安合上双眼，她看到了瑞恩和自己漫步于荒原之上；看到了挂着白色巨龙旗帜的战船；看到了有着海一样蔚蓝的皮肤，铁一样黝黑的头发的青年；看到了自己淌着泪穿上红色的婚纱；看到了一双充满爱意即将失去生命华彩的眼神；看到了她心爱的人的遗体乘着船消失在铅色的海上；看到了用黑色面纱掩遮着自己那早已失去青春，衰老不堪的脸……

　　　一下子，朱莉安突然醒了过来，白袍祭司已经走过她的身边，将那醉人凄婉的呼唤带走。然而，就在她回过神的一霎那，一个头顶橡树叶冠，拄着曲头黄金杖的老人正从他身边走过。她看到，老人的虽背有些微驼，但举手投足中却流露出大祭司的威严，花白的胡须飘在他胸前，尖尖的鼻子耸立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灰色的眼中充满了狡黠和智慧。
　　“奥康纳教授。”朱莉安脱口而出，老教授并未答应，只是向她轻轻点了点头，便神情庄重地继续祭典的仪式。
　　以那个领头的年轻人为首，一行人缓缓走到巨石阵边一块事先预备好的空地上。空地中央用巨大的桦木堆成篝火堆，祭司们则围绕着尚未点燃篝火堆站成了同心圆圈，而其他人则围在圈外。朱莉安比较费力地挤到靠里的位置，她正好看到奥法兰教授口中念念有词，向领头的年轻人祝福着。接着，那个年轻人便蹲下身，用火石火镰将已被祝福过的橡木棍点燃，并扔进了篝火堆。由于事先已向篝火堆洒了一些油的原故，篝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木柴噼里啪啦地叫着，火苗开始还是在木柴上羞涩地扭动，但不一会便开始狂放不羁地上窜下跳，并用它那橙红色的舌头疯狂地舔舐这如墨的天空。
　　“万岁！”巨石阵周围的人们狂呼不止，接着，数十个小一些的篝火堆也被点燃。人群也成为欢乐的海洋，空中再次飘荡起舞动的音符。对于这些现代的德鲁伊信徒来说，使诸神愉悦的并非是忏悔或歇斯底里的自虐，他们的神和人类一样，感性甚于理性，只有子民们的狂欢才能使神高兴，因此，这是一场用诗歌和舞蹈为祭品的祭典。
　　此刻，巨石阵所在的高地已成为了欢乐的海洋，人们遵循着古老的习俗在篝火边围成圈圈歌唱舞蹈，年轻人则排成纵队勇敢地从篝火上跳过。朱莉安也站在篝火前，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从书中已读过无数遍的场景，她很清楚这来源于传统的净化仪式，也既用纯洁的火焰来涤清自己的罪恶。不久，在旁人的盛情邀请下，她也加入到狂欢的人群中，伴随着不列颠传统的民间音乐，笑着，唱着，大口品尝着醇香的啤酒和美味的香肠。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朱莉安的眼前出现，旋即消失在人群中。那个身影，谨慎而但不显得鬼鬼祟祟，当火光映到那影子鹰一般的面孔时，她认出了他。
　　“塞雷斯！”
　　朱莉安向塞雷斯出现的地方跑去，但他早已不见，“他也来到这里，为什么看到我就跑？难道他还在生我的气吗？”她想到：“不会的，塞雷斯不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也许是我看错人了吧？”她就这样自我安慰着。蓝色的月光下，篝火边人影绰绰，确实很容易认错人。

　　“朱莉安。”就在她呆呆地望着人群若有所失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呻吟从她背后传来。
　　“啊，奥康纳教授，您好。”朱莉安一回头便看到这个祭司装扮的老教授，正在笑眯眯地望着她。
　　“我只想来体验下现实中的仲夏节庆典，这肯定对我的研究确有帮助的。”朱莉安在这个学术权威面前，像个小学生那样带着一丝羞涩谦虚地答道。
　　“要是考古与人类学院的那帮书呆子也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他们说巨石阵是公元前三千年前修建的，那时别说是德鲁伊教，就是凯尔特人都还没到不列颠呢，我们现在都只是在玩过家家！这些只知道坐而论道的教授们，你们就不会好好动动你们的榆木脑瓜？基督教公元一世纪创立，难道基督徒们就不能庆祝曾是太阳神的诞辰—冬至，并将其改为基督的圣诞吗？真正的历史并不是在书里，也不是在遗址里，而是在我们心中，我们的灵魂中……”奥康纳滔滔不绝地说道。
　　朱莉安知道老教授的怪脾气，经常说起话来就停不住嘴。不过，他的那些奇思怪想也确实很吸引人，除了那些考古与人类学院的古板教授们，学生还是很爱听的。
　　“呦……对不起……我又停不住嘴了，不过历史确实是有生命的，所以它的载体就决不可能是无生命的……你明白吧？”
　　“我明白。”就在老教授口若悬河时，朱莉安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奥康纳教授，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那个泥炭沼人？”老教授反问道。
　　“您怎么知道的？”朱莉安没想到奥康纳教授竟能一下子猜出她心中所想。
　　“这个嘛……”老教授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露出狡猾的笑容。“还有谁不知道是你主持挖掘的那具尸体，而且还作了那么一个大胆而有趣的猜想啊？”
　　“……我还以为……”朱莉安有点无话可说，这次的挖掘距今也有一周了，早不算是新闻了。
　　“还以为什么？是以为我这个怪老头一天到晚都在研究魔法，什么也不清楚吧？”奥康纳教授皱起眉佯怒道。
　　“不，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朱莉安被问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哈哈，跟你开个玩笑。好，让我猜猜吧，你想问我……你没有进一步的证据来确定那具尸体的身份，你可能找到了一些线索，但它却又将拟引入了歧途，这个复杂的拼图游戏里你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一片……
　　朱莉安很惊讶奥康纳教授如此的洞察力。
　　“这算不了什么。”老教授说，“最后那块拼图你很快就会找到，我也会帮你的，后天吧，我会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朱莉安焦急地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今天是应该是个快乐的日子，所有人都应该抛开一切。来！可爱的小姐，愿意跟我跳一支舞吗？”说完，老教授便扶起了朱莉安的手。

　　清晨，太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上释放出玫瑰色的霞光，薄雾混合着草香，花香和烤肉香而形成的氤氲笼罩了整个巨石阵，直到仲夏的太阳从石阵中一块叫做“黑尔”的巨石后升起，它仿佛以这巨石为梯缓缓爬上了天穹。“仲夏快乐！”就在太阳将它的第一缕光从巨石后抛给那些朝拜他的人们时，所有人都欢呼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