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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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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当帕农神庙的钟同往常一样敲响了五下之后,一行人马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幕,沿着宫殿外那条白色花岗岩铺就的大道缓缓走了进来。
骑畜腿上沾着厚重的泥浆,健硕的身躯上滚烫的汗同雨水交杂在一起,蒸发出一层层稀薄的雾,这无一不显示着这支队伍刚刚经过了漫长的一段旅程。但并未见到任何乏意,无论牲口还是它们背上的骑手,无一不似苍岩般挺拔,在纷扬的雨丝中笔直成一线齐刷刷朝着宫门方向逐一驰入。
“那就是‘骏’吗?四条腿的牲口,看起来好奇怪。”走到希露亚边上悄悄把窗帘朝边上掀开了一些,夏娜贴着玻璃朝外张望,并对她的所见如往常般自言自语叨念着。
骏是西大陆罕见的一种骑兽,所以也难怪夏娜的惊讶,它们大多生活在北方大陆,是一种四腿修长有力,身形健硕优雅的食草动物,比起西大陆的海兽个子小很多,但速度快上很多,听说奔驰起来能像闪电。
“又是来向陛下求援的军队么?”
“不是。”
“不是?”希露亚微蹙的眉头令夏娜有些不安起来,松开手走到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支队伍的旗帜:“倒也是,黑色的旗帜……好像从来没见过……”
“是光之大陆帝都的旗帜,看到上面金色的标志了么,夏娜,他们是罗德王的军队。”
“罗德王……”听到这名字,那胖胖的侍女手不由得抖了抖,几乎把手里的茶盅掉落到地上:“是那个……刚刚侵吞了风之大陆的黑血大帝罗德王么……”
黑血大帝。
不知几时开始,这称谓取代了那个年轻帝王的名字,开始在各个大陆间风传开来,甚至有人说他的血是黑的,鬼的血。因为他的军队如同鬼一样令人恐惧。
“是的。”听出夏娜声音里的颤抖,希露亚转过身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别怕,我想他们不是来向我们宣战的。”
“……我知道。”咽了咽口水,夏娜脸色苍白地将目光瞥向一边:“但我听说陛下要将您许配给那个可怕的男人。”
“你听谁说的。”眉头再次皱了皱,希露亚用力将窗帘合上。
侍女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一红,她低头朝后站了站:“我不是有意打听这些事的……殿下……”
“没事。”从她手里接过茶杯,希露亚放缓神情轻轻啜了口茶:“早晚都是要让你们知道的,不是么。”
“公主……”听她这样说,夏娜抬起头张了张嘴,但随即又忍住了,有些憋闷地垂下眼帘。
“你想说什么,夏娜。”
希露亚的问话如同给水管拧开了阀门,所以尽管仍有些迟疑,夏娜还是咬了咬嘴唇脱口道:“都在说,罗德王玩弄女人成性,到处都是他的情妇呢!”
“一个到处留情的男人哪里有时间到处征战,夏娜?”
平静的反问令夏娜怔了怔,随即轻哼了一声,她不屑道:“那您总该知道他身边总跟着的那个女人娜塔丽安吧。”
娜塔丽安。希露亚自然是知道的,最近几场战事让整个西北部几乎没有哪个国家的人不知道这个女人,尽管真正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
听说她是奥尔都光之神殿的大祭司。而在她之前,光之大陆只承认过一名女性大祭司,她就是罗德王的母亲,皇后希罗狄。
自从皇后去世后那个位置一直空置着,直到一年前,那个名叫娜塔丽安的女人出现在了奥尔都的王城内,此后她接管了空置已久的光之神殿大祭司一职,并如影子般追随在罗德王身侧,因为据说她有一种非常可怕的能力——能预知未来的能力。
有这样一种人的存在,战争自然是无往而不胜了。很多人都这么猜测。
希露亚却并不以为然。罗德王的屡战屡胜并非得益于所谓的预知未来,他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开始统帅他父亲的军队,自他父亲驾崩后,他更是大肆扩张本国的军事力量,这样一个充满了野心和力量的人,他是不会仅靠女祭司的几句预测来获取霸业的。
“他们都说他们之间有染,并且非常密切。”见希露亚迟迟不吭声,夏娜忍不住又道。还想继续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房间门突兀被推开,一道话音从门口淡淡传了进来:
“我想我的女儿并不想听这些,夏娜。”
夏娜赶紧跪下行礼,对着门口那名被数个女官所簇拥着的贵妇。
皇后梅蒂,她同公主希露亚一样,有着一头美丽的海蓝色长发和海蓝色双眼,时间并没在她细白的皮肤上留下太多痕迹,她静静站在门口看着跪在希露亚身边有些惊慌的侍女夏娜,一边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母后,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见状希露亚打破空气中的沉默,走到自己母亲身边扶住她的手腕:“御医劝过您要尽量减少走动,尤其是这样的天气。”
“房间里太闷了,希露亚,我想呼吸点新鲜空气。”目光转向自己的女儿,梅蒂目光柔和了些,随后朝四周那些等候在身侧的女官扫了一眼:“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和女儿单独待一会儿。”
女官们应声而退,夏娜刚立到希露亚身后,被她目光瞥了一眼,于是也悻悻然退了出去。
直到门在这侍女身后轻轻合上,梅蒂轻叹了口气,靠在了自己女儿的肩膀上:“希露亚,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亲手把你送到那个男人的手上。”
“您要体谅父王,”眉心微微一蹙,希露亚费了点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伸手在母亲背上抚了抚:“他是为了这个国家。”
“为了这个国家他就应该同贝兰诺联手,而不是向北大陆寻求合作!”
“和贝兰诺合作会将我国至于死地的,母亲……”
淡淡的话音一出口,梅蒂眼里两行泪落了下来。
她明白自己女儿说得没错,这种时候同贝兰诺合作等于是给暗之大陆一个发动战争的借口,如果北方势力再借机侵袭过来,这座美丽的城市将同脆弱的水晶般分崩离析。
“……我只是觉得,也许还可以有别的方式……”轻轻抽泣了一声,梅蒂道。
“这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我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同一个冷血的禽兽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他是个……”
“母后,”见她还要再继续发作下去,希露亚捏了捏她的手心,制止了她情绪激动下的口不择言:“隔墙有耳,母后……”
梅蒂用力吸了口气,颓然转开话题:“如果你哥哥还活着,也许事情还不会变得这样糟糕。”
这话令希露亚用力抿了下嘴唇。
片刻后低下头,她伸出右手贴在她母亲隆起的小腹上,慢慢摸了摸:“它在踢我呢,母后。”
梅蒂牵了牵嘴角:“感觉到了,是个强壮的小东西……”
“也许这将是个弟弟。”
“也许吧……”
“必须是个弟弟。”
女儿坚决的语气令梅蒂微微吃了一惊,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见她目光正有些飘忽地望着窗外那支已在侍卫长带领下下马朝宫内走来的队伍。
“是的母亲……”随后听见她再次用那种语气轻声道:“必须是个弟弟,这样,我的远嫁才会有它存在的意义……”
话音未落,门突然被敲响,有侍卫的话音在外头朗声道:“公主殿下,陛下召您立刻换正装进蔷薇厅会见来使。”
蔷薇厅是彩虹城最美丽的地方,据说建造的时候用了十万颗红火山晶,才拼缀出现今拱型房顶上那幅蔷薇图,每每点上灯,这朵巨大的水晶蔷薇会发出火焰一样的光芒,无比艳丽,被称作水之大陆的奇迹。
“恕我冒昧,陛下,因为不得不说,在目睹了公主殿下的芳容后,我才知道其实真正水之大陆的奇迹,原来是公主殿下。” 当希露亚在侍卫的迎领下走进蔷薇厅金色的大门后,她听见站在自己父王左侧那名一身红袍的男子对她父王道。
“你过奖了。希露亚,过来见见来自光之大陆的使者……”
“能否让我亲自介绍自己,我尊敬的陛下?”没等国王法鲁卡列将话说完,那名男子站了起来,用他看似充满了恭敬的话无礼地将他的话打断。
希露亚看到自己父王脸上露出一丝愠怒的红色。
但仅仅一瞬,他便又恢复如常,朝那使者微微点了下头。
于是使者转过身朝希露亚望了过来。
他个子很高,身后站着近卫军统领奥丁森,竟高出他一整个头,却又很瘦,瘦得让人无法将他同‘军人’这个词联系到一块儿,因为他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似的。
因而一张脸看起来就像张骷髅,苍白的、遮罩在猩红色斗篷下的骷髅。他用他深得几乎看不清瞳孔的眼睛看着希露亚,灰色的嘴唇扬着彬彬有礼的微笑:“鄙人叫西尔,是奥尔都第十一军团统帅,很荣幸能代替吾王前来贵国,为他同殿下的联姻尽一份力。”
“第十一军团。”闻言眉头微蹙,希露亚再次朝他打量了一眼:“我只听说奥尔都有十个军团。”
“呃……那是因为关于第十一军团,名字并不怎么令人喜欢,所以通常,我们不太方便在别人面前提起它。”
“是么,它叫什么?”
“我听说……别人爱把它叫做亡者军团。”
“亡者军团……”
希露亚充满了疑惑和谨慎的目光令那男人再次笑了起来,一步步慢慢走下台阶,他回头对同样面露异色的国王法鲁卡列耸了耸肩:“当然,并不是说它是一只死人的军队,不然,它岂非是太可笑了,是不是。”
法鲁卡列朝自己女儿投来的目光轻轻瞥了一眼,点点头:“那么它实际上是支什么样的军队呢,西尔大人……”
话还没说完,西尔伸出细长的手指压在唇边,玩笑般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陛下,这问题微臣似乎不方便回答呢。”
这回答令国王的神色微一尴尬。
见状西尔抬头朝他的跟随者看了一眼,扬了扬手指:“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就这次联姻的事宜好好洽谈一番了,陛下?” 话音刚落,那名一身黑甲的军士两步走到法鲁卡列王座的台阶下,单膝跪地,将手里捧着的一只小铁匣轻轻打开。
希露亚不由自主随着众人的视线一起朝那匣子里看了过去。
匣子里装的东西有点出乎人的意料,因为这看来应该是奥尔都国王聘礼的东西,既非金银,亦非珠宝。
它只是一卷黄褐色的羊皮纸。
法鲁卡列的眉头不由一蹙:“这是……”
“是吾王的聘礼。”说罢,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希露亚,他将手伸向那名军士:“对于这样美丽的一位新娘,金玉珠宝实在是辱没了她,所以,吾王特意命我为公主准备下这样一份聘礼,以表达他对公主诚挚无暇的仰慕之意。”
说到这儿,军士已起身将那卷羊皮卷送到了他的手掌内。他接过将它展开,然后走到法鲁卡列身边,将它呈放到了这名满脸疑惑的国王面前:“陛下,吾王的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它是……”
“卡卢卡兹王国全部的版图,于昨日起,已属贵国所有。”
简单一句话,从光之大陆使者西尔的嘴里简简单单说出,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着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卡卢卡兹王国。
那个同暗之大陆的霸主缔结了盟约,并眼看就要将圣帝维亚的盟国贝兰诺版图纳为己有的一个国家,转眼间被这来自北方的使者变成了赠送给圣帝维亚的礼物。
而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昨天?前天?还是从他们的马蹄踏上水之大陆的那一天……
希露亚不敢想象。
只觉得胸口处突然间闷得厉害,她脸色煞白,在那使者由此而转身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摇摇欲坠。
有人朝她走了过来,试图在她跌倒前扶住她,但在看清那是近卫军统领奥丁森那张苍白而俊美的脸时,她狠狠地拒绝了,然后一转身飞快地朝蔷薇厅外冲了出去,在众人试图阻拦她之前狂奔进了走廊,最终在她父王的怒斥声中,她重重倒在了脚下那一片猩红色的地毯上。
失去意识前她被奥丁森抱了起来,她用力在他手腕上抓了一把,抓出了血,但她不在乎。
因为这个男人永远不会如她那样在乎他。
他永远只会将她一次次送回她所不愿意回去的地方。
今次,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