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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酒罢凄凉,新恨犹添旧恨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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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才知道,他白日里那些话竟不是混说的,西边殿里歌舞升平,隔着三道房门都还挺得清清楚楚。
我被吵得醒了过来,才撑起身子,外边的宫女就觉得了,上来撩开帷帐笑道:“方才皇上才派了人来问,我回姑娘还睡着呢,只是怕这么吵,睡不了多久了。话还不曾说完,倒听到姑娘的动静了。”
说罢寻来衣服给我披上,又扶我坐起来。
那宫女招人来布膳,一边又说:“姑娘方才睡了那么久,肚里一定空了。”
我确是饿了,随她扶着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来看着满桌的东西,却又失了胃口,只听得外面的靡靡之音,转头向窗外望去。
那宫女上来撑起窗户:“西殿今日当真热闹,姑娘用完膳食可要去看看?”
我摇摇头,指了一碗汤,旁边的小宫女立刻前来端上,我低下头一点一点地喝。
等到吃完收拾好,照例想去榻上躺着,却是被吵闹得头胀,于是指着窗外的花苑,问可能出去走走。
那宫女听了似是欣喜,嘴边的笑容更甚:“姑娘想要多走动,自是大好。”
说罢了就去给我寻外衣罩衫,上上下下打点了许久,才领着我出去了。
走过个暗殿和一道门,出去竟就是青石板路了。
我看着夜里黑漆漆的路和未融的积雪,在门口有些踌躇。
那宫女掌了盏宫灯出来,垂眼笑着对我道:“这道上的积雪日日有人清扫,姑娘只需当心路滑。”
我嗯了声,才往前一步,夜气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清新冷洌到有些让人抗不住。
那宫女倒也不催,只静静的掌灯在一旁等着,我见如此,便也慢慢往花苑里走去。
平常看来一团华锦的地方,夜里只是黑漆漆模糊的影子,凉风过去,撩得哗啦啦不停地响动。宫女在我前面一步的地方走着,手里的宫灯只能照开三尺见方的地,我只看着脚下,专心地走。
慢慢大约是离西殿远了,喧嚣到这里也只剩了模糊的回响,我走得疲了,方想唤那宫女歇一会儿,却见她突然停了下来,向着前方厉声道:“什么人!”
我被她喊得一惊,寻声望去却是什么也见不得,黑漆漆的影子融成一团。
似是一个人的影子从中向前一步,那宫女见了,立即躬身行礼道:“见过左护法。”
我起初还未想起来,待听清了,却是心中一痛,好似被扎了一刀,不禁退后了半步。
那人上前走到光亮里面,只见的云裳堆叠,葳蕤生光。
她将我打量了半晌,才轻轻道:“原来在这里。”
昏黄宫灯中见了她妆容精致的面貌,我只微微垂下眼去。
她立了半晌,只是盯着我看,那宫女不作声响地在一旁垂着头,直到梅萼残对她摆了下手,才一礼,提着宫灯走了。
宫灯一去,这□□里瞬得黑了下来,我微微抬头看天,这时候京城还是灯火通明的,只能看见零零散散的各种星辰,恍恍惚惚,仿佛是被什么人遗弃在上面的。
也就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梅萼残好似突然活了过来,俯身抓住我的手对我道:“随我来。”
我并不抵抗,随她拉着走,只是我走不快,一会会就喘得厉害,她立刻停了下来,面朝着我,却是天暗,看不清面孔表情。
她冷道:“你不要他了?”
我没有听清,风卷过她的话语,全部散在夜里,好似没有说过一样。
她又说:“你是还在别气,还是真的想清楚了?”
我似是微微笑了,只是浑身发冷,有些勉强:“我又要想什么。”
月终于从云后面撩起来,光洒在她面上,粉妆的精致眉角竟是有些悲色:“若离,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许多天不曾说多少话,竞想不起来该怎么说,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天,月色空洞,不入人间。
“我想为他去死的。”轻轻的话语,好像说给自己听一半,“我宁愿为他去死的。”
梅萼残一愣,却是拔起声音来斥我:“他吃了这么多苦头,不就是为了你要好好的。”
我静静地道:“我吃了这么多苦头,却是想着和他才一起。”
梅萼残不作声响,垂下眼去。
我继续说下去:“他是皇上的人,既然生不能缠绵,那便死在一起罢。可他不要,他只要我好,他宁愿骗我。”
抬头看天,眼里一片模糊,轻轻的,只好像说给自己听:“我却是宁愿去死的。”
如果那日死在印灰崖上面,大约是最圆满的,没有欺骗和伤害,就那样幸福地一无所知地死去。那时候我还以为我们只有彼此,红尘中相依相偎。
我不想放手的,就算一次再一次的欺瞒,一次再一次地受难,我总想着还有他的,还有他在身旁,我宁愿死也不要放手。
可是他不要。
他不要我死,所以放开了手。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抓住了。
这支离破碎的身体被拼凑起来,也只能在这深宫里默默地,静静地看一片喧嚣的夜空。
梅萼残一直听着,然后垂下眼去,垂下泪来。
泪痕如刀,划开她一脸精致的妆容,脂粉后面,是被涂抹得一塌糊涂的悲伤。